管家的屍體安詳地躺在牀上,一如他曾經的舉措一樣,靜默無言地閉着眼睛,坍塌的鼻子直指面前,嘴巴緊鎖着,態度一絲不苟,他死了和活着表情居然沒什麼不一樣。
他上午被發現死亡,估計是食物中毒了,不過只是估計。
這件事要從阿肯獲得了曼陀羅之戀說起了。
“喂,老頭子,喝酒嗎?”晚上十一點左右,阿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管家正在囑咐廚師準備羅善梅明天的早餐。
“你說什麼?”管家以爲阿肯是開玩笑的。
“和我喝杯酒吧。”阿肯說道。
不出所料,管家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埋頭規劃自己的工作。阿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他努努嘴作出不在意的表情,慢悠悠地走上樓,像條搖尾巴取寵的小狗一樣對羅善梅說道:“老女人,叫你的管家和我喝杯酒吧。”
羅善梅正在處理文件,以爲聽錯了阿肯說的話,不可思議地說道:“你說什麼?要和管家喝酒嗎?”
“對,你每天把我關在這裡我都要憋死了,找個男的和我耍兩杯過癮。”
“那也行。”羅善梅沒有想多便答應了阿肯,拿起聽筒撥通管家的短號囑咐他和阿肯喝酒。
“您是認真的嗎?”管家驚恐地問道。
“嗯,小肯在這裡很無聊,就滿足他一次吧。”羅善梅自己也分不清阿肯在他心中是什麼地位,是“男寵”嗎?但是阿肯確是被自己逼迫的。是“兒子”嗎?這也未免可笑。也許是初戀吧,一種寶貴的初戀感覺,對所有人而言,尤其是作惡多端的羅善梅而言,顯得更加珍貴了。
阿肯等管家忙完後,便去到酒窖裡拿出上好的酒,又讓廚子做了幾碟小菜,遣散其他人後便在花園吃喝起來。
“有什麼廢話趕緊說完。”管家顯得頗爲不耐煩。
“沒什麼話,就想找個人喝酒。”
“那還請您找別人,在下很忙。”
“這麼嚴肅幹什麼,你不給我面子,還不給羅老大面子嗎?”阿肯故意把‘羅老大’三個字念得特別大聲。
“你!”管家像是被戳中心窩似的無言。
“來來來,先喝幾杯開開懷!”阿肯在江湖混賬了許多年,別的沒學會,哄人喝酒倒是頗有兩下的。
“你怎麼不喝?”管家問道,一邊推擋阿肯緊接着遞來的酒杯。
“你這人怎麼這麼木頭呢?我請你喝酒,自然你得先喝,先喝在我們江湖裡顯示地位高貴。“阿肯諂媚地笑了笑,“在這棟別墅裡,哪有人能比的上您在羅老大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呢?”
管家拗不過阿肯,加上已經被阿肯騙得喝了幾杯烈酒,漸漸放下了性子,又喝了一杯。接下來,阿肯用盡各種各樣的臺詞哄騙管家。說來也奇怪,管家喝酒和爲人一樣,木訥古板卻又老實巴交,一點也不知道阻攔。偶爾幾次要求阿肯也喝幾杯,都被阿肯偷偷背過去倒掉或者用一些毫無邏輯的理由推阻了。一來二去,管家竟然真的醉了。
“你跟羅老大什麼關係?”管家突然問道。
阿肯偷偷地笑了,不懷好意地煽動性說道:“就你想的那種關係咯!來吧老哥,再喝一杯。”
“你……你老實一點,說……說清楚,什麼,什麼關係!”管家開始搖搖晃晃。
“就是您想得呀!”阿肯開始嘻嘻哈哈,隨即從口袋裡拿出一瓶香水,滴入酒杯中讓管家服用。原本白色的酒杯瞬間變成了迷人的深藍色,發出撲通撲通的泡泡,吹到空中,散成煙霧。
“這酒……這酒怎麼,怎麼變成藍色的了?”管家又問道,傻呵呵地笑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您看錯啦看錯啦,沒有的事,白着呢!”阿肯強行讓管家喝下那杯酒。
起初,管家並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但隨即他的身體便開始抽搐,上脣不停地發抖,牙齒劇烈地咬動下脣,眼睛灰溜溜地轉動。
“您怎麼了?”阿肯看着管家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反倒有些害怕起來,他趕緊搖晃管家,試圖讓他清醒。
但是,不論阿肯後續使用了什麼手段,都沒有使得管家清醒過來。相反,他開始有些病態了,瘋狂地撕扯衣服,腳中毒似地踢踏地板,圍着花園四處狂奔,哇哇哇地嚎叫。
“喂!你冷靜點!”阿肯發現事態有些不對勁了,趕緊去取出水龍頭想用冷水衝醒他。
“你閉嘴!閉嘴!”管家開始語無倫次,“你仗着這張小臉就欺騙羅老大,你不得好死!”
“喂喂喂,管家你冷靜一點!”阿肯打開了水龍頭,“你這樣要吵醒羅老大了!”
“你他媽才閉嘴!你們全家都閉嘴吧!”管家開始口吐白沫,發出噗噗噗的吐沫聲,“我就是死也會保護羅老大不受人傷害的!”說完,管家像被下了詛咒一般衝上二樓,像頭髮瘋的野獅一樣撞開羅善梅緊鎖的房門,把睡夢中的羅善梅驚醒了。
“大膽!你幹什麼!”羅善梅立刻大吼道。
“阿梅,不要怕,是我啊,我!大千哥!”管家的臉上寫滿了哀憐,奮不顧身地撲到牀上,緊緊抱住羅善梅,哭號道,“你受苦了,阿梅!”
“來人!來人!”羅善梅近乎瘋狂地吼叫,“把這個變態被我抓出去。”
所有的人都被管家遣散了,別墅裡除了羅善梅、管家,就只剩下阿肯了。此刻,阿肯正坐在花園裡,看着浩瀚的天空和燦亮的月輪,呼吸着自然的芬芳和優雅,聽着羅善梅的嚎叫和管家的放縱,沒有任何反應,也不想有任何反應。
“來人來人!”羅善梅的聲音越來越刺耳,讓人毛骨悚然。而管家呢?他似乎已經不受控制了,平時一本正經的樣子蕩然無存,倒像一隻禽獸一般扯開羅善梅的衣服,變態性地親吻、撫摸甚至進行性行爲。
“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總該還點債吧!”阿肯苦笑道,不否認自己也在犯罪,雖然他事先並沒有意識到曼陀羅之戀威力如此駭人。他慢慢地閉上眼睛,享受着樓上格格不入地求救聲和縱慾聲,也許是爲管家感到不平衡,也許是對羅善梅深惡痛疾,也許只是報復羅善梅把自己當成男寵般看待的行爲。
這天晚上,羅善梅和她忠心耿耿的管家做着這輩子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或者正常人也不會做的事情,因爲管家的行爲,或者色情一點說,力度已經不具有思考性,反而像是一隻經過饑荒的老虎突然看到一片紅肉,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會享用的,即使是不能吃的,也會肆無忌憚地放縱。與其說管家“強姦”羅善梅是因爲酒精過度或者曼陀羅香水的威力,不如說是愛的過分壓抑了。人是高等動物,可也是禁不起無止境的壓抑的。
清晨的露珠還在嫩葉上籠聚,鮮豔的花朵也漸漸再一次開始吸允天地的溫宜,太陽又一次露出了山頭,展示它該有的生物靈性,不過也許只有太陽纔有能力展示生物的全部靈性了。
阿肯還在花園裡呆着,倚着石牆打盹,耳邊傳來嗡嗡作響的吵鬧聲。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瞥見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帶着一羣人走進去,再仔細看看,才發現是刀疤臉。
“這麼早,他來幹什麼?”阿肯在心裡默默地想,伸了伸懶腰,決定繼續睡覺。
“我的天!管家!”阿肯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這還不被刀疤臉宰了!”他迅速爬起來,鞋子也來不及理好便飛一般地衝上去,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圍在羅善梅的房間外。
“羅老大,我們來了,有什麼事情?”刀疤臉恭恭敬敬地問道。
“醫生帶來了嗎?”羅善梅冷冷地問道。
“是的。”
“去三樓管家的房間驗屍。”
“驗……驗屍?”
“對,管家死了。”羅善梅的語氣沒有一星半點的停頓,倒像是在說事不關己的事情。阿肯站在樓梯拐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樓,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東西,嘴脣變得煞白,感到有些暈眩。
刀疤臉和手下很快到了三樓,毫不猶豫的熟練地擡起腳,用盡渾身解數踹開了門。門內,是一個雪白的屍體,一如阿肯曾經在醫院看到的鐘瑞的屍體一樣,像一尊白雪皚皚的雪人,沒有血色,也沒有神色。
“管家!”刀疤臉喊道,感到難以置信,迅速湊上前去推搡他,“你!”
“您好,請讓我檢查一下。”醫生抓住刀疤臉說道。所有人都退開以後,醫生快步上前,從醫藥箱裡拿出自己的東西,認認真真地檢索,反覆篩查,取出身體組織檢驗。他拿出許多阿肯從未見過的儀器,對管家進行徹底地掃描和偵測,就像對一塊新型材料進行研究似的。
阿肯的眼裡瞬間充滿了淚水,他感到喉嚨乾啞,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揣測管家的死因:是酒精中毒嗎?是曼陀羅之戀中毒嗎?是阿肯殺了他嗎?還是羅善梅殺了他?
“食物中毒!”醫生再一次檢查了一遍後說道,“是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阿肯比誰都吃驚,喊得比任何人都大聲,“怎麼可能呢?他喝的酒也不多啊!”
刀疤臉一臉鄙夷地看了看阿肯,示意他閉嘴滾蛋,又對着醫生笑了笑,說道:“醫生,請問是什麼食物中毒?”
“不清楚,檢測報告有酒精,但是明顯不是酒精中毒。”
“好的。”刀疤臉說道。
阿肯的心有些踏實了,但又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抓住羅善梅狠狠地拷問一番。
“昨晚管家最後一個看見的人是誰?”刀疤臉詢問他的手下和前來看熱鬧的別墅其他人,都說是阿肯。
“是我,我和他喝的酒,喝完我就睡了。”阿肯深知羅善梅不可能承認昨晚的事情,也沒有心思去逼迫羅善梅承認,更沒有理由,因爲他昨天扮演的是一個充耳不聞的“強姦犯幫兇”。
刀疤臉看了阿肯一遍又一遍,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終於氣勢洶洶地問道:“老實一點!昨晚吃了什麼?”
“就喝了酒。”
“吃了什麼小菜沒有。”
“不可能是小菜,那些我們天天吃。”
刀疤臉有些憤怒,他抓起阿肯的衣領要求他老實交代,脖子青筋暴起,拳頭團在一起。
“罷了,埋了,買塊好點的墓地。”樓下突然傳來羅善梅的聲音,語氣依舊那麼事不關己,冷得像寒冬的冰雪。
“不往下調查嗎?”刀疤臉有些驚訝,說道,“管家,是對您很重要的手下,還請您不要過度傷心了。”
“我說罷了,罷了!”羅善梅討厭刀疤臉說的話,語氣終於有了人的感情,不過是令人更加寒涼的冷酷,“食物中毒,查出來又如何?”
“是。”刀疤臉見羅善梅的情緒激動了起來,不敢多說,便帶着手下離開前去尋找棺材和墳地。
“老女人,你還真不顧念舊情啊!”阿肯對羅善梅這樣的態度充滿了厭惡,並有些懷疑是不是羅善梅下藥殺死了管家。
“不要給你便宜就賣乖。”羅善梅語氣剛硬地警告阿肯。
阿肯沒有回覆羅善梅,而是慢慢地走進管家的屋子裡,掃視了一眼這個他絞盡腦汁想要進來的房子。房子一如既往的空空蕩蕩,只是眼下更加靜默了,畢竟連主人都死了。他走到那扇曾經被他砸壞的窗子前,心痛如割地撫摸冰冷的框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表情從平靜變得猙獰,越來越痛苦。
他又走到那個他千方百計想要接近的梳妝檯前面,看到了那個寶盒,毫不顧及主人的死訊,依舊自大地發着亮光。阿肯的腦海突然變得一片空白,他走到管家的屍體旁邊,取出那塊他珍視許久的戒指,戴在手上,慢慢推進寶盒裡,打開了寶盒。
寶盒裡面一片白茫茫,除了粉末還是粉末,阿肯取出了粉末,重新關上寶盒,把戒指還給了管家。
“曼陀羅之戀!”阿肯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在酒裡下過曼陀羅之戀,會不會是這個中毒?他迅速拿出自己口袋裡的那瓶香水,遞給門口的醫生,說道:“醫生,能幫我檢測一下這個嗎?”
“這是什麼?”
“一瓶香水,死者生前可能錯誤使用過。嗯……還有這點粉末,都幫我檢測一下。”
“好的。”醫生接過阿肯給的東西,慢慢打開工具箱,不緊不慢地仔細檢查起來。
良久,他站起身來,看着阿肯,搖了搖頭。
“怎麼了嗎?是不是這個原因?”阿肯看他搖頭,反而有些緊張,趕緊問道。
“不是的,這兩個是同一種東西,粉末的濃度是香水的十倍。”
“哦。”
“請問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些可是迷魂藥,國內似乎並沒有生產這樣的。從配方來看,全部是最珍貴的花液釀造的,醫學上偶爾會極度稀釋來麻醉傷患。”
“哦,沒什麼,朋友送的。”
“這樣啊,那您使用的時候要小心,這東西只需一點便能麻痹人的大腦,甚至挑起人的性慾。”
“好。”阿肯回道。
很快,刀疤臉便回來了,他已經找好了墓地和棺材,走到二樓詢問羅善梅的指示。
“老大,這麼快就要埋了嗎?”
“埋了埋了。”
“好。”
對於死人羅善梅似乎沒有什麼感情,這場極短的對話沒有一點人情味,反倒像是在談天說地,敘說着沒必要的家長裡短。
刀疤臉和他的部下把管家擡入棺材,木板是深紅色的,襯着雪白的屍體,顯得格格不入和恐怖。他們把棺材擡到車上,阿肯執意要求一同前往,衆人阻攔不下,也便帶走了他。
車上一片安靜,黑壓壓坐着一羣人,卻沒有絲毫的人聲。大家的心都沉甸甸的,像是也被椅子抓住似的,跳動不得。
良久,刀疤臉的眼角突然泛出了一些淚花,他抹了抹眼睛,不做聲。阿肯瞟了他一眼,反倒覺得有些溫暖,臉色也跟着低沉下來。
“管家這人,”刀疤臉的語速前所未有地緩慢,充滿了尊敬,“管家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阿肯點點頭。
“特別敬業,也特別,”刀疤臉繼續說,啜泣了一會兒,吞吞吐吐
地說道,“關心別人。”
阿肯再一次點點頭,雖然他對阿肯的關心是病態的。
“我每次去他都會給我一些愛吃的食物,說讓我好好工作。”
阿肯望了一眼刀疤臉,他的眼裡浸滿了淚水,就像一個孩子述說着父親一般地誠摯。
刀疤臉不再說話,凝視着棺材裡的管家,竭盡全力記住他的最後一面。阿肯被這個冷峻的打手感動了,這一刻的他,沒有戒備和鎧甲,作爲一個真正的旁人,付諸了他該有的感情和血肉。這纔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無關職業,也無關個性,都應該有血有肉,有些情感。
“嗚嗚嗚嗚…….”其他人都跟着哭泣起來,黑壓壓的一羣人,終於打破了寂靜,哭聲悲哀,卻也有些殘存的溫暖。羅善梅一個人躺在牀上,裹着大厚被子,不過怕是冰冷得像具真正的屍體了。
他們抵達了墓地,伴着微微作索的冷風,把管家擡進土裡,了卻了他爲愛卑微、爲愛偉大、爲愛瘋狂的一生。
“你會去天堂的,天使。”阿肯喃喃自語。
第五十九章
管家死後的日子,一切出人意料的和平常沒什麼兩樣。負責清掃的一如既往地做着保潔,負責烹飪的也謹記管家生前指導的口味,每一個人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自己的工作,也許,管家的一絲不苟早就印刻在他們的言行之中了,這是工作認真的影響,也是愛的力量。
羅善梅終歸是一個凡人,表面上雖然波瀾不驚,似乎對管家的死亡毫無感想,對管家強姦自己一事置若罔聞,但阿肯還是察覺出了她的變化。飯桌上的羅善梅對菜式沒有了苛求,她曾經因爲一碗上好的蘿蔔湯掉入一片香菜而大動肝火,也曾經因爲生薑沒有切絲而氣憤不已,但久而久之,她感受到飯桌開始隔三差五地出現一些以前不會有的微不足道的錯誤,她才第一次知道每一桌飯上餐前管家會做大量的篩查,只爲了博她一笑。她曾經因爲毛拖的皮毛是羊毛而不是狼毛而大發雷霆,也因爲拖鞋沒有每天三次消毒而是兩次消毒而咄咄逼人,但久而久之,她感受到這樣吹毛求疵的細節要求即使是重金收買或者刀劍相逼也難以達到完美,她第一次知道管家是她身邊多麼寶貴的存在,她何德何能作惡一生還是有人終生相許。
“喂,老女人,管家的房間真的要錘掉嗎?”阿肯坐在椅子上問她,羅善梅很久沒有“臨幸”阿肯了。
羅善梅點點頭,冷漠地說道:“人都死了,留着幹嘛?”
“他跟了你這麼多年,不留個念想嗎?”阿肯知道用‘念想’這個字眼很不妥帖,但總覺得這個字眼比較尊重亡靈。
“不過是一介主僕,要什麼念想?”
“只是一介主僕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管家的照顧已經超越了一個管家該有的範圍。”
“是啊,他已經越界了,沒大沒小。”
“錘掉了,不要後悔。”阿肯知道有些事情羅善梅是不會承認的,眼下他更想留下那個房間,“房子那麼大,你把它鎖上就好了,不缺那個房間。”
“整個三樓我要修建一個圖書館。”
“哦。”阿肯不想在和一個到處找理由的人說下去了,只最後說道,“圖書的人情冷暖你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了。”
羅善梅的心情很低迷,也許是哀傷亡靈,也許是痛苦強姦,也許根本什麼感情都沒有。
阿肯去到三樓,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搬動管家生前的東西,眼淚莫名地流了下來,有些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慢慢地走進去,退開熙熙攘攘的人羣,拿起桌上的寶盒,用手抹掉因爲錘牆而掉下來的粉末,像攥緊稀世珍品一樣緊緊拿住,貼在胸口,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田殷?”阿肯看到刀疤臉坐在自己的牀上,感到有些驚訝,“你在這裡幹嘛?”
刀疤臉的表情寫滿了憤怒和仇恨,他沒有回答阿肯,而是直勾勾地揮出拳頭,衝他的腦門一頓暴揍,吼道:“你他媽借刀殺人!”
“喂!喂!喂!老兄,你冷靜點,幹嘛呢!”阿肯被打得莫名其妙。
“幹嘛呢?你他媽好意思問?死到臨頭還賣乖!”刀疤臉說完又給了阿肯幾拳。
阿肯這下火大了,朝刀疤臉的肚子猛踹了一腳,吼道:“把話給我講清楚!誰他媽是借刀殺人了?”
“狡辯是吧!看看屍檢報告!”刀疤臉狠狠地把文件丟在地上,“自己看看管家是怎麼死的!”
阿肯一臉茫然,俯下身撿起屍檢報告,上面赫然寫着----化學中毒。
“化學中毒?”阿肯提高了聲音的分貝,“什麼化學中毒?”
“什麼化學中毒?你倒是敢問哦。”刀疤臉感到氣不打一出來,連連罵了幾句粗口,繼續說道,“你往酒裡放了什麼?放了什麼導致管家在胃裡發生化學反應中毒了?”
“你說,你是說,酒精和物質反應引起中毒?”阿肯感到難以置信。
“對!東西一定是你放的!你和他多大仇多大怨要殺人?啊!”刀疤臉把阿肯拎到牆角,狠狠的痛扁,阿肯沒有反抗,“你以爲羅老大寵你你就胡作非爲是吧?你就胡作非爲是吧!”
刀疤臉的話讓阿肯感到又氣又急,一方面刀疤臉這個誘拐犯的手下有什麼資格說胡作非爲,可另一方面殺人的阿肯似乎的確可以被任何人教訓了。
阿肯坐在地上,額頭的血順着脖頸流到指尖,又順着指尖浸透地毯,散發出令人痛苦的感覺。
“我殺了人?”阿肯自言自語,一遍遍地重複着,難以相信,“我殺人了嗎?”
“你殺的。”刀疤臉冷冷說道,“怪不得羅老大毫無反應,原來是你犯事了。”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阿肯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幾近瘋狂。他緊緊地抓住刀疤臉的衣領,一把把他拽高,青筋暴起,惡狠狠地發問。
“呸!”刀疤臉衝他額頭啐了一口,“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
阿肯沒有反應,他只感到雙腳發軟,茫茫然無所依憑。
良久,刀疤臉離開了房間,他要去處理管家的房間了。
夜裡,阿肯被羅善梅傳喚。
“小肯,你坐下。”羅善梅平靜地說道,“你坐下。”
阿肯目光閃爍地看着羅善梅,問道:“你知道了吧?”
“嗯,小殷跟我說了,你爲什麼要殺他?”
“我不知道那兩個不能一起吃。”
“這話很可笑你知道嗎?你對這種東西聽上去很熟悉,曼陀羅之戀,你連名字都說的出來,一般人很少知道的。”羅善梅的眼裡寫滿了懷疑,這些天來她很少給阿肯稍微帶有血色的眼神。
“甄心以前噴過,我就知道這個,聞了讓人神魂顛倒。”
“那你爲什麼要給管家服用?”羅善梅問道,這次顯得有些急迫。
“我就想看他喝醉的樣子,沒想到很容易就撂倒了。”阿肯一邊冷冷地說,一邊想到管家那天的不省人事又覺得有些可愛,笑了笑,繼續說道,“興致一來,我就想順便試試那瓶東西。”
“你爲什麼平白無故要他喝醉?”很明顯,羅善梅已經開始懷疑阿肯了。不過阿肯確實是冤枉的,因爲他確實不知道那玩意兒效力這麼大,更不知道不能喝酒精一起使用。
阿肯遲疑了一會兒,含糊其辭地說道:“就想看看老古董醉了會說什麼胡話。”
羅善梅聽到這裡眉頭立刻緊鎖起來,臉色煞白,她有一種不好的念頭。許久,羅善梅問道:“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說,就說‘我愛你’。”阿肯想了想,還是把‘阿梅’改成了‘你’字。
“我愛什麼?”反倒是羅善梅有些心虛,“我愛你嗎?你?”
“嗯,我愛你,三個字。”
“哦。”羅善梅放心地長舒一口氣,阿肯覺得十分可笑。
他們兩個再沒對話,木訥地對視着,窗外很冷的光輝閃爍着,像水晶球鞋一樣發出透亮的冷光。阿肯的眼睛上上下下看了許久,嘴脣有些發白,錘了錘許久沒動的腿部,說道:“你殺了我吧,求你了。”
“你說什麼?”
“我說,殺了我好嗎?”
“爲什麼?”
“我殺了人。”
“殺了人不一定要償命,何況你是過失殺人。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是你的認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寧願死。”
“死不能解決問題。”
“這問題已經沒辦法解決。”
“你好好代替他的位置侍奉我就可以了。”
“不要。”阿肯決絕地說道,“對不起,我良心不安。”
“可笑的良心。”羅善梅冷笑道,讓阿肯在她身邊睡下,沒有別的要求。
第六十章
自從知道結果以後,阿肯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除了尋死,就是混活。
羅善梅也把他軟禁了起來,但她是爲了保護阿肯,也保護自己那點可悲的所謂的愛情,她怕他尋死,只讓他呆在房間裡,什麼地方也不許去了。
這天,阿肯像爛泥巴一樣躺在牀上,羅善梅已經出去了。阿肯在牀上翻來覆去生不如死,他越來越渴望看到羅善梅,或者是一個活人,開始害怕一個人,一靜下來就會想到管家。
阿肯從牀上爬起來,感到頭痛欲裂,隨地有趴在桌子下面,一動不動。
“文件?”阿肯發現保險箱沒有關上,“老女人忘鎖了?”阿肯有些激動,最近的爛事太多,連羅善梅這麼嚴謹的人都出岔子。
阿肯望了望門把手,確定暫時安全後,便立刻打開保險櫃。金屬盒子裡只有一些文件和一把槍,阿肯推開那把槍,拿起其中的文件,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但很快他就失去了興趣,因爲裡面無非就是一些生意的交易書,這些甄心在上庭的時候就看到過了。
阿肯準備把文件放回去,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交易單上有大量曼陀羅之戀的交易記錄,但是阿肯向羅善梅提起的時候她顯然是不知情的,也就是羅善梅在撒謊。他一邊尋思着一邊又望了望保險箱,想着田殷說的紕漏,感到越來越好奇。
“羅善梅爲什麼要裝作不知道?”阿肯開始自言自語。
“那是什麼?”阿肯突然又看見了什麼,他趕緊把手伸進去掏弄,拿出一個綠色翡翠戒指,和管家的那個十分相似,但是阿肯覺得熟悉程度遠非在管家手上見過那麼簡單,他覺得分外眼熟,卻不記得。
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是羅善梅回來了,慌張的阿肯趕緊把東西丟回去,一骨碌回到牀上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醒了?”羅善梅溫柔地問道。
阿肯點點頭,假裝眨巴眼睛,說道:“剛醒,被你吵到了。”
當晚,阿肯回到房裡,梳理着和羅善梅千絲萬縷的聯繫。爲什麼他今天會在這裡出現呢?因爲羅善梅拐賣了他的爺爺,洛亞殺了他的爺爺,阿肯的爺爺殺了洛亞的奶奶,羅善梅指使甄心勾引自己騙取錢財。阿肯一遍又一遍地梳理,額頭的汗越來越多,怎麼也想不來在哪裡還見過那個翡翠戒指。
他躺在牀上滾來滾去,羅善梅叫喚了兩聲也是生氣地回絕,而後便拿着戒指沉沉地睡去。
門口的鐵製推拉門上有着斑斑駁駁的鏽跡,稍微一推動便發出切切查查不牢固的撞擊聲,古老的吊扇還在嘰喳轉動,簡陋的餐桌邊擺放着幾張沒有靠背的凳子。
一個年邁的女人正在弓着腰幹活,手上捏着傳統女人都會製作的粿。她用小勺子舀起一點餡料,放到嘴裡嚐了幾下,閉上眼睛反覆地品味,確定可以了纔開始動手捏。那個勤勞女人手上帶着一個翡翠戒指,和阿肯拿的一模一樣。
突然,畫面消失了。而在這一瞬間,阿肯睜開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傻癡癡地轉動着眼珠子,幾乎要流下眼淚,也幾乎要昏迷過去。他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個戒指了:在那張照片上,阿肯爺爺身邊的那個女人手裡,洛亞的奶奶。
阿肯緊緊地攥住那個戒指,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可以突然夢到洛亞的奶奶,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劇情,更不知道背後的故事是什麼。他只是覺得,新沉沉地痛,手指也似乎因此而疼痛起來。
那天晚上的下半夜,他再也沒有心思睡覺了,翻來覆去思考着可能的聯繫。那天晚上的阿肯,思考了許久,像是集齊了一年該有的思考似的總結,分析羅善梅可能做的事情。在接觸羅善梅的這些天裡,他覺得她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溫柔,卻也遠比他想象的要心狠手辣,他第一次感到全然的不安和害怕,害怕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害怕種種的可能性。
他下了一場玩命的賭注,或者說,他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老女人,能不能陪我吃頓飯?”許久以後,阿肯突然邀請羅善梅和他一起吃飯。
“不是每一頓都一起吃的嗎?”有了管家的死以後,羅善梅對阿肯還是有所戒備。
“那也有別人。我們也算是同牀過了,一起吃個飯吧!就在一樓大廳。”
“爲什麼?”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但是管家我真的沒想過要殺他,我是平常人,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你。”阿肯說到這裡冷笑一聲,才繼續說道:“我早想死了,可你偏偏不讓我死,你爲什麼要折磨我呢?”
“死了可什麼都做不了了。”
“我什麼也不想做,就想找個人吃頓飯,我自己做一頓,踏實。”
“那好吧,明晚如何?”
“好。”
第二天晚上,阿肯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式,各種各樣,讓人垂涎欲滴。
“好豐盛,你挺厲害的。”羅善梅有些興奮。
“嗯。”阿肯冷冷地說道。
“開始吃吧。”阿肯先夾了一塊放進嘴裡,做給羅善梅看,示意她菜裡沒有毒。
羅善梅見阿肯這麼急匆匆便吃下一塊,反倒感到心安,隨即也夾了一塊到自己碗裡。
他們兩個就這樣你一塊我一塊地吃下去了,期間阿肯沒有任何言語,倒像是真的只是爲了
吃一頓飯而已。
“我敬你一杯。”阿肯舉起杯子說道,裡面的白色漿液搖搖晃晃,“放心,不是酒。”
“哈哈哈,有意思。”羅善梅感到有趣,但是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猶豫了一會兒,立刻接過阿肯的杯子和他交換,“我的顏色很不靠譜,保險起見,交換!”
“切!”阿肯冷笑一聲。
時鐘滴答滴答地轉動,夜色越來越深了,桌子上的東西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打破了飯桌該有的靜謐。
阿肯突然倒在地上,像袋鼠似得用力蹬踢雙腿,一會兒撞擊桌子,一會兒頭頂到櫥櫃,面色蒼白無力。羅善梅驚呆了,她立刻爬起來跪倒阿肯面前,喊道:“你怎麼了?”
“你下毒了嗎?”阿肯口吐白沫說道。
“菜都是你準備的我怎麼可能下毒?你怎麼樣了?”羅善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變得鐵青。
“那你呢?”阿肯衝羅善梅吐了一口血沫,狠狠地用頭顱撞擊羅善梅,使得她一骨碌摔倒樓梯下。
“你幹嘛?”羅善梅還要繼續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腳也動不了了,就像有無數的昆蟲爬動似的,潛伏在全身上下的血液裡,是她瑟瑟發抖和痛苦。
“你好受嗎?”阿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即將被颳倒的紙人似的,機械地走到羅善梅面前,跪下。
“你下毒?”羅善梅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巨大,青筋暴起,深紫色的口紅襯着煞白的皮膚,顯得更加恐怖,“你毒自己?”
“我早就不想活了,是你逼我活的,永遠不要試着去救活一個不想活的人。”
“你就爲了死而下毒?”
“當然不,我爲了一羣解不開的問題。”
“你知道我只要一按遙控田殷就會來嗎?”羅善梅惡狠狠地咬緊牙關,對着阿肯輕蔑地笑。
“那你按吧,等他來了,藥效早就過了,你早就死了。”
“你放了什麼在菜裡?”
“我什麼也沒放,還準備了你最愛的醉鵝,是你自己要喝我的茶水的。”
“茶水?”
“對,放了曼陀羅之戀的茶水,最高濃度的粉末。”
“你!”羅善梅感到肩膀無限痠痛,幾乎要炸裂。
“不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
“兩杯是一樣的,哈哈哈哈。”阿肯的笑聲更多的是絕望和無所需要。
“你活不過今晚了,老實回答幾個問題,你知我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不是你期待的嗎?”
羅善梅不說話了,她覺得肺部幾乎要炸裂。
“洛亞奶奶的戒指爲什麼在你這裡?”阿肯拿出兩個翡翠戒指,“管家和洛亞奶奶之間什麼關係?”
“洛亞奶奶?哦,那個狐狸精啊?”羅善梅捂住胸口說道,按動了手上的聯繫器。
“我問爲什麼在這裡?”阿肯的語氣更加激動了,他恨不得立刻讓羅善梅斃命。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羅善梅的表情格外的淡定和蒼白。
“是你殺的對不對?”阿肯的心感到莫名地疼痛,完全不爲自己的揣測驗證感到興奮,“我爺爺那樣老實巴交的人,怎麼可能殺人呢?你殺的對不對?你栽贓嫁禍!”
“是我殺的,對付賤人只能快刀斬亂麻,省的多事。”羅善梅的表情越來越風平浪靜,“你爺爺和你一樣,一點膽量都沒有。”
“你爲什麼要栽贓他!爲什麼!”阿肯的眼圈完全發紅了。
“我肩上有太多業務,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你爺爺不過是一個連老婆都分不清的癡呆症患者,栽贓與否有什麼所謂呢?”羅善梅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像魔鬼一樣放在阿肯臉上,用力地捂住他的嘴巴,吃力地笑。
“管家的戒指爲什麼和洛亞奶奶是一樣的?”
“哦,是嗎?一樣的?”羅善梅有些驚訝,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這傢伙還真是愚不可及,真不像個男人。”
“你說什麼?”阿肯聽的雲裡霧裡。
“那原本是你爺爺的,狐狸精送的。”羅善梅說道,“管家,以爲帶着可以變成我心中的人吧。”
“你心中的人?”
羅善梅開始感到呼吸困難,她望了望門口,寂靜得沒有人聲。爲了不激怒阿肯,反倒跟他攀談起來了,做過大事的人,也是有些無所畏懼的。
“田潤宇,我的,“羅善梅停頓了一下,”初戀。”
“你初戀?那你先前?”阿肯感到胸口發悶,他的症狀比羅善梅要好一點,一方面他有意識地沒怎麼吃那個酒精炒的鵝肉,另一方面他畢竟年輕力壯一些,身體好。
“田潤宇,我這輩子,唯一動了真心的男人。”羅善梅的眼睛發紅了,不知道是因爲哭泣,還是因爲化學反應。
“我們都是他的影子是嗎?”阿肯看見羅善梅語氣突然軟了下來,自己也莫名地跟着降低了聲調。
“你們哪裡能和他比?”羅善梅白了阿肯一眼,“他果敢英俊,沉穩而睿智。”
“那他去哪裡了?”
“去了城裡,發財以後,拋下我,”羅善梅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浸透了她的口紅,流到了她雪白的外衣上,像鮮血一樣刺眼,“和我沒有出生的女兒。”
“女兒?”阿肯有些震驚。
“我!”羅善梅突然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從地上掙脫起來,瘋了似的哭號,“我的可愛孩子才五個月,五個月!他就帶我去打掉了!他就帶着我去醫院,我沒了孩子,沒了念想,也沒了一個女人一輩子該有的尊嚴。”
“是不是偏激了?”阿肯覺得最後那句話未免誇張。
“流產手術有紕漏,我身無分無他家財萬貫,卻讓我享受最三流的醫生手術,我一輩子都不會懷孕了!”羅善梅死死地抓住阿肯,“我很慘不是嗎?我很慘啊!你馬上給我去通知醫生,馬上!”
阿肯推開羅善梅,重重地摔在地上,罵道:“醫生?你他媽早該死了,早該!你傷天害理的事情做了那麼多,你讓多少女人一輩子也沒有孩子了?你讓多少女人葬送青春?你讓多少家庭支離破碎?你就因爲你自己命運的不公,殘忍地加害於其他無辜的人?”
“這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他們被欺負就是活該!就像我,我曾經也是無辜的,可最後呢?最後呢?”羅善梅的一隻腳已經完全沒有知覺,像死屍一樣癱軟在地,又像草履蟲一樣無力地呻吟,“我的地給了這個男人,我的身體給了這個男人,我的一生毀在他的手裡。”
阿肯沒有說話,他冷笑一聲,一隻手扶住牆,一隻手揉了揉漸漸模糊的眼睛。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呢?你不也拋妻棄子嗎?”羅善梅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恐怖而悲哀,“其實你真的應該喜歡我的,我和你老婆陳麗芳一樣,是傻女人。”
“我呸!”
“我拐賣的第一個孩子就是田潤宇的孩子,我要他也嚐嚐家庭破碎的滋味。我搞垮的第一個家庭也是田潤宇的家庭,我要他因爲妻子發瘋和孩子不見而絕望,我要他走入破產邊緣而自殺!我要讓田潤宇知道不只是我的孩子才活得那麼悲哀!”
“田潤宇的孩子?”阿肯突然望了望門口,閉上了眼睛,顫抖着嗓子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羅善梅循着他的眼神望去,並沒有發現異樣。
“我笑你自尋死路。”
“別開槍!”阿肯突然大喊道,使出全身氣力衝到門口。
“田殷!”羅善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羅老大,我是你綁架的第一個孩子是嗎?”田殷的眼裡充滿了仇恨,幾乎要吃人,“田潤宇沒有賣過我是嗎?”
“小殷,你聽我說。”羅善梅想站起來,卻發現另一隻腳也失去了知覺。
“不用說了。”田殷冷冷地笑道,“羅老大,我最後一次叫你。”說完,田殷把槍高高舉起,直指羅善梅。
“喂!別開槍!”阿肯立刻推開槍支,子彈落在羅善梅身旁的花瓶裡,把花瓶炸個粉碎,碎片落在羅善梅的臉上,劃出血痕。
“她活不長了,人頭算我,我不想活了。”阿肯拍拍他的肩膀。
時間一點點地流淌,阿肯和田殷站在寬敞的別墅中央,冷漠的看着羅善梅垂死掙扎。這個豪華別墅有着奇怪的魔力,似乎每個在這裡居住的人,面對逝去的人,都不再帶有感情,因爲曾經過分地有了感情。
羅善梅死了,躺在地上,一如管家死在牀上的樣子,蒼白而無力。世界是公平的,他讓每個人都不一樣地過活,或是瀟灑精彩,或是平平淡淡,或是有情有義,或是唯利是圖。但最後,他終會使用他至高無上的權利,讓所有人一樣稀鬆平常地必然死去,死的平靜,死的默然,死的終歸有血有肉,帶着感情,無論善惡。
第六十章
碧空如洗,樓道里人羣熙熙攘攘,人們行走在乾淨的地面上,笑臉盈盈地打着趣。
阿肯在白牀單鋪陳的牀上躺着,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風和日麗的天氣讓他感到心安。他感到胸口悶悶的,不禁用手撫摸了一下胸部,喘息有些吃力。
“你醒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粗獷而有力,是田殷。
“我怎麼躺在這裡?”阿肯問道。
“我把你送醫院了,謝天謝地命保住了。”
阿肯笑了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不通爲什麼偏偏是他活了下來。
“羅善梅呢?”阿肯突然想起了什麼。
“死了。”
“通知警察了嗎?”
“還沒有,警察來了你就活不成了。”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嗎?”
田殷不做聲,不否認也不承認阿肯的話。人是奇怪的動物,有時候恨不得立刻去執行什麼,有時候又茫茫然不知所措。
“後事怎麼處理?”阿肯突然問道。
“死不足惜。”田殷的反應很淡然,如果是別人這麼說阿肯沒有感想,但是他居然這麼說反倒使得阿肯有些慍怒。
“應該給她找塊墳地立個碑的,畢竟養了你。”
“我是被拐的,你不要在這裡假慈悲。”
阿肯沒有再爭執下去,同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看來都有自己的角度,或客觀或主觀,有時候很難說的清楚,然而有時候說不說也無所謂了。死,已經是世界最好的發明。
“舉報我吧,我殺了管家。”阿肯突然岔開話題,“何必把我送到醫院呢?”
這次田殷沒有說話,也許他也覺得有些事情很難說的清楚,他當然想舉報阿肯,但不知道爲什麼,同時也不那麼想他死。
“不用了,你活不長了。”田殷說道。
“什麼?”阿肯問。
“你活不長了,最多一年,化學反應侵蝕了你的肺部,產生病變,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哦,那也好。”阿肯的語氣異乎尋常的淡定和從容,兩人的對話也沒有過分的情緒。也罷,畢竟兩人其實沒有什麼干連,反倒在苦命上還有些相似。
“你以後準備去哪裡?”阿肯突然問道。
“不干你的事,你出院了我們就不再見面了。”
阿肯笑了笑,這句話沒有任何錯誤。但是良久,田殷突然說話了,他問:“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不干你的事,哈哈。”阿肯說道,“我沒有記掛,也沒有希冀。”
“錄音筆還給你,我不想看見這玩意兒。”田殷有些不好意思,“只留下羅善梅的部分,你的剪掉了。”
“真怕我自首啊?”阿肯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回到了十幾歲的幼稚時期,善良的有些可愛,“你以前可沒這麼憐愛我!”
“別想多,就是感謝你讓我知道了真相。”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知道那些事情,羅善梅自己一激動全說了。”
“陳麗芳去了好幾次醫院找你。”
“哪個醫院?”
“精神病院,有空去看看她,她很擔心。”
“好。”
這是阿肯和田殷第一次以近似朋友的口吻交談,不過也是最後一次,從這以後他們兩個再也沒見過面了。
“麗芳?”過了幾天,阿肯出院了,回到了熟悉的精神病院,看到了充滿回憶的巨大草坪,想起了潔白的病樓發生的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阿肯!”麗芳的語氣是近乎無法控制的激動,她從阿肯的病牀上跳了起來,一骨碌衝過去擁抱他,開心地說道,“你嚇死我了!幹什麼去了!“
“忙去了。”阿肯被麗芳的反應嚇到,眼睛不自覺地落在別處,有些害羞。
麗芳見阿肯感到不好意思,反而笑出了聲,嘻嘻地說道:“你不要不好意思啦!我們還是朋友啊!”
“嗯。”阿肯的臉紅了,他可沒辦法把麗芳當成單純的朋友看待。不過她卻感到慶幸,麗芳只是把自己當作朋友,畢竟他只能活多一年了。
“洛亞的事情怎麼樣了?”阿肯突然問道。
“甄心夫婦有些好轉了,他們不是很待見我,我也沒多留意,不過我想總是會回到狀態的。”
“嗯,也只能這樣想了。”
夕陽斜斜地折射出溫暖的光芒,霞光映照在樓道里、吊燈上和各個角落,阿肯終歸還是回到了這所醫院,也見到了很想見到的這個人。他此刻像從前一樣望了望窗外,任憑霞光撫摸自己的面龐,感到平凡而自在,這是一種久違的幸福,至少在別墅裡從未有過。他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矛盾,突然想多活幾年,雖說人難免一死,人也可以帶着美麗的感情死去成爲永恆,但是可以遠遠看着麗芳和他親愛的孩子生活,他覺得更加真實和幸福。他決定好好過這一年,麗芳和小福就是他的希冀,與他無關的希冀,卻帶着力量,支撐他有活下去的慾望。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往往就是這樣,活着的依靠不一定是某種目標,也可以是一種感覺一種幸福,或者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總之很美好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