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知風月樓竟有這麼個清雅的所在,頗有幾分曲徑通幽處的韻味,時已近午,這林中卻仍是一片靜謐,不染半分塵俗。婆娑的樹影中偶然透進幾點陽光,空氣中微帶幾分清草之氣,透膚清涼宜人。
諸人早已退去,這不長的小路,青弦竟走了小半個時辰,這個時間,便是用來逃走也足夠了吧?可是卻無一人干涉,一直走到盡頭小院,竟是芳草掩門,渾然天成。沒有門扇,自然也無從叩起,猶豫了一下,便輕咳一聲,緩步走了進去。
院中芳草萋萋,卻沒種任何花卉,只是一片綠意,儘管已經猜到八成,見到燕公子,仍是不由自主的震動。他竟席地坐在院中,目光微凝,似在深思。他身上着了銀色的長衫,便是如碧海中的月光一般,那一份遺世獨立般的感覺,竟是說不出的軒逸俊雅,便連他平庸的面貌,竟也雕塑般的美好。
他聽到腳步聲,含笑偏過頭來,青弦在十步之隔時停住,溫言道:“公子這是鬧中取靜麼?”
燕公子失笑道:“不錯,你倒真是一語中的。”
“過獎了。”
燕公子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我選中的人,只憑一面之緣,居然便猜出是我。”
“青弦認識的人實在不多,如公子這般的人物,更是隻有一個。”
燕公子一笑:“你一向知道怎麼討我歡心……我是哪般的人物?”一邊說着,早彈身跳起,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住,湛亮的眸子微微含笑,俯看下來,有如黑玉,深不見底,卻仍是砥柱中流般的堅定,青弦竟不敢迎視那目光,緩緩的側了臉,道:“我一向認爲,目爲心之窗,難道我竟錯了?”
燕公子笑道:“怎麼?”
“舉手之間,枉殺生命……”
燕公子截口笑道:“慈悲便是好人了?不慈悲便是壞人了?何況。好人壞人……又怎樣?”
青弦微怔。竟無辭可答。燕公子笑道:“藍鳳蝶也罷了。葉非花可是出了名地任性妄殺。她們是好人?他們殺地人。你又見過多少?”
“他們殺人。豈非正是執行你地命令。出自你地授意?”
燕公子失笑。“我卻沒這閒情管他們殺不殺人。我一向只問結果。不理過程。”含笑看她一眼。續道:“何況。就算是我。又怎樣?”
青弦默然。燕公子笑道:“你想怎樣?替葉非花報仇?”
青弦真正茫然。搖頭道:“不知道。”停了一息。反問道:“你想讓我怎麼樣?”
燕公子挑了眉笑:“我想讓你怎麼樣,你便肯聽話了?”
真的很認真,很認真的想過要幫藍、葉報仇的,看着絕美的風景平空消逝,任誰也不能不動容,何況,報仇似乎比較符合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只是,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青弦遲疑道:“我不知你是什麼人,也不知藍鳳蝶和葉非花是什麼人,也許你們都是壞人……也許你們都不是好人……
燕公子笑道:“是,我是壞人,我不是好人,你認識的人中,只有好人壞人之分麼?”
青弦繼續沉默,這個男人的視角似乎永遠是俯望,一點點不經意的言辭動作,也會被他輕易的看到隱約的稚弱。停了一息,忽然淡淡的笑道:“好人壞人的概念,好像不是管青弦先提到的呢!”
燕公子一怔,略一回思,失聲大笑,笑道:“好個管青弦,當真有趣,我倒從沒見過這般有趣的女人……”他伸手過來,隨手拉了她手,笑道:“過來坐。”
也許是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而然,竟忘記要掙開,由他拉着走到草地正中,他拉她盤膝坐下,笑道:“我來問問你,你這一輩子,最想要的什麼?”
這個問題好像有人問過,可是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生命竟這般無常……而此時,管青弦卻在與他的仇人對坐談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內疚,卻仍是嘆氣,仍是原樣來答:“自由?”
他笑着搖頭:“不對。”
“哦?”
他竟難得耐心的解釋了一句,“你答的言不由衷。”
青弦垂下了眼簾,淡淡的道:“公子在與我談心麼?”換言之,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早點抖摟出來吧!何必浪費時間?
他說:“誰許你低頭的?”聲音仍是懶洋洋半含微笑,她卻不由自主的擡起了臉,對上他湛亮的眸子,他滿意的點點頭,笑道:“你會些什麼?說說看?”
不是不知這樣的男人不可以頂撞,卻終於還是忍不住,淡淡的道:“公子料事如神,有如目見,豈會看不出管青弦一無是處?”何況,像你這種陰險狡猾的人,早不知在風月樓安了多少眼線,只怕連草裡的公蚊子娶小都知道,又豈會不知管青弦有幾斤幾兩?
她的口氣很硬,他卻沒有生氣,挑眉看着她,含着一抹笑,臉上溫吞吞的,一對星眸卻是流光溢彩:“你心裡的話,似乎總比嘴裡的要精彩,而且要多的多……瞧這張小臉真是一本正經,可是這對眼睛卻是包羅萬向,你剛纔心裡罵我呢,是不是?”
青弦急垂下眼簾:“不敢。”
燕公子微哼道:“你又忘了呢!還要我說第三次不成?”
青弦本能的又要擡頭,卻是心虛,哼道:“公子神目如電,有如日月之輝,無人敢仰其鋒。”
他定了定,失笑出來:“誇的我倒是受用……嗯,恭惟的高明,算是一項,還有別的本事沒?”
青弦頓時無語,我哪兒會恭惟?再說恭惟有什麼用?不會要我去坐鎮風月樓恭惟嫖客吧!如果對方是隻豬,我再恭惟也只想的出身寬體胖,想不起天蓬元帥的……她咬重了音,道:“公子‘謬’讚了!”
燕公子笑着搖頭,道:“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青弦訝然,擡頭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這人當真是精明過份,我低着頭,你也知我在想麼?燕公子笑道:“你這丫頭,其實骨子裡輕靈頑皮,卻爲何……”忽然呵呵一笑,學了她那天的語氣,笑道:“披這麼一件冷漠清靜,毫不動容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