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猶豫了一下,風前舞已經道:“若是不方便,姑娘你可以不說。”青弦搖頭,心想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便答:“我想讓展逸飛傳我些內功心法。”
風前舞似乎早已料到,緩緩點頭道:“恕我多言,你的功夫,好像跟衣兄不是一路啊。”
提到這個人,心裡便是翻覆的抽痛,緩緩閉目,口吻卻仍是淡然“怎麼會?師父教我很多功夫。”
風前舞微喟了一聲,卻仍是續道:“武功招式儘可隨意,可每個人的內息,卻是來不得半點矯飾。
青弦略略凝眉,猶豫了一息,仍是續道:“是的,簡而言之,這個身體的內息不是我練的,也不是師父教的……”正在努力尋找略微不太怪力亂神的詞彙,風前舞已經截口道:“好,我明白了。蘭芷身,琴韻魂,姑娘這自己,其實不是自己。”
幸好面前是雲淡風輕的風前舞,縱是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在他口中,仍是自然,青弦鬆了口氣,點頭道:“不錯,大約便是如此。”
風前舞溫言道:“那麼,恕風前舞妄言了,這個非弦姑娘之人的功夫,似乎頗爲高強,縱沒了神志的指引,仍是這般顯山露水。”
青弦點頭道:“不錯,這正是我要展逸飛傳功的理由。”
風前舞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個人原本,只有內功,沒有其它武功麼?”
“想必不少,只是展逸飛會的有限。”
風前舞緩緩的擡了眼睛看她,輕聲道:“弦姑娘,你可信的過風前舞麼?
青弦微微皺眉。淡然道:“不信如何?信地過又如何?”
“風前舞受師尊臨終託附。必得保得燕雲開性命無虞。但除開此點。風前舞絕不敢再害任何人。更加不會害姑娘半分。”
“公子有話請直說。”
風前舞點點頭:“我瞧姑娘會一種奇異地步法。似乎也不是衣兄擅長地。既然有此開端。便是有跡可循。所以。當日我見到時。便想過。若要拾回那些武功。其實也不難。”
青弦精神略振。道:“願聞其詳。”
“我地師門。有一種攝魂之術。若是姑娘肯。我可以勉力一試。嘗試把神志剝離。只憑身體地本能。那施展地。必然是這個身體熟極而流地招式。我可以一一錄下。寫給姑娘……但是我因爲對這種攝魂地功夫不甚……不甚喜歡。所以學地甚淺便中止了。強力移魂。是做不到地。只能姑娘同意纔可施爲。若是能成。那便像平素睡去一般。”
對啊,他們藝出一門,自然都會這攝魂術,一時竟未想到。挾技行善或是爲惡,當真是一線之間。青弦微訝,緩緩思忖,忽然下了決心,站起身來,道:“好,那就有勞公子了!”
風前舞吸了口氣,道:“不敢,願效微力!”他瞥了那猶自打坐的展逸飛一眼。溫言道:“他此番入定,最少要兩個時辰,足夠了,姑娘,得罪了!”
一邊說着,便緩步走了過來。青弦隱含着一絲期待,消了那一線防備,緩緩的整理好衣衫頭髮,擡了眼睛看他。風前舞微微一笑。又踏上一步,微微俯身看她。
攝魂。抑或催眠,說穿了,都只不過是以已身神念之力控制對方地方式,通常都是通過眼睛。當日,燕雲開的眼睛,極黑中透着極致的紫,妖邪魅惑,卻充滿力量。可此時,風前舞的眼睛,卻是如玉之潤,如水之柔,帶一絲拈花般的從容不迫,柔軟溫存,卻又正氣堂堂。
那一瞬間,似乎沐浴在陽光之下,溫暖如春,又似是久別重逢,再見親人,心中全是孺慕與感傷。離開親人太久,分不出面前是誰,只是深心裡想去親近,情不自禁的投入他懷中,淚如雨下,語無倫次,“……好想你,你們爲什麼總不來看我……是我害死你們,你們在地底下也恨我是不是……你們晚晚在我夢裡笑,可是醒來就只有我,沒有人陪我哭……我是不是真的是壞人,每一個對我好的人,都會被我害死……”
風前舞大大愕然,顯然沒料到竟會是這樣,略覺無措,停了一息,纔去拍拍她的背,緩緩地撫一下她的長髮:“弦兒乖,不要這樣……”
她只是哭,淚水把他肩頭的衣衫打溼,像離家地小狗找到了主人,用力抱緊他不放,有時叫爸爸,有時叫媽媽,有時叫哥哥,有時叫師父,語無論次,喃喃不休,卻盡是傷痛。
風前舞有點發急,可是既不忍把她推開,也聽不懂她所說的“車禍”“法院”之類是什麼,有點無奈,有些痛惜,只得柔聲道:“弦兒別怕,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弦兒要,我便永遠陪着弦兒。”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忽然移開身子,張大眼睛看他,淚水迷朦的眼睛似清醒,似糊塗,掐緊了他的手,像確認一個承諾,問道:“永遠麼?”
他澀然,苦笑一下,仍答:“永遠。”
她很開心,再縮進他的懷裡,一邊拭淚,一邊笑,風前舞也不敢用力,只由她抱着,又是苦笑,又是傷感,卻又摻着一絲莫名的喜悅。
院角邊有一個暗影,緩緩的移了開去,像是樹葉被風拂動,縱是白日,亦是這般虛渺。
院中的兩人半點也未察覺,風前舞拍着她地背,柔聲勸慰,卻在犯愁要怎麼完全催眠她的神志,當日初學此技,得知是這種迷人心志的攝魂心法,便就此丟開不學,此後更是多年未用,又無人可以試驗,誰能料到,這般淺薄施爲,竟會似成非成,啓動了人深心中的東西?冷靜內斂的管青弦,一生又有幾時,是這般梨花帶雨的柔弱?
看展逸飛仍是盤膝坐在原地,無知無識,雖然看不到他的面色,也不難估量他的行功進度,風前舞略一沉吟,還是輕輕推開青弦,扶她坐入椅中,然後從內室取了杯酒,喂她喝下。
她也不推開,雖然嗆咳出來,可是咳完了,仍是順從的湊到杯邊,小口小口地嚥下,喝完了,擡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巴巴的仰面看他,像一個渴望得到誇獎的孩子,那一刻,風前舞的心,竟軟的沒了一絲力量,抑了許久,才道:“弦兒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