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傢俱都擡起頭來,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幾雙眼睛,一齊瞪着他。衣上雲挑了挑眉,神色間波瀾不驚,微微籲一口氣,微笑道:“想來也該來了。”
風前舞輕聲道:“不錯,這種草,叫玉帶草,通體純白,就算是枯萎了,也是純白的,可是你看,現在卻是灰黑……這毒,想來,是下在那湖水中的,所以野果草木,俱都沾了毒,幸好我們喝的水,不在那湖中。”
燕雙飛神色冷了下來,道:“這倒像他的作風,人未現身,毒先開路。”一邊說着,微微閉目,推動體內氣息流轉,緩緩的道:“我好像沒中毒?”
風前舞點頭道:“虧得弦兒機警……我似乎也沒中毒,我猜想,他們的人,應該來的還不多,所以才暗中下手,不敢暴露形跡。想來,燕雲開正在趕來的途中,只要他不親自施展,那這毒,恐怕也未必高明。”
青弦驚怔了好一會兒,返身一把抓住衣上雲的手,“那,我們現在要如何?師父,你的內功,還要有多久才能恢復?”
衣上雲含笑攤手,道:“託弦兒的福,便在今天,那蠱毒的封印已經解了。”看青弦顯然不信,微微一笑,遙遙舉手,在空中做勢虛劈,風聲微響,竟把幾步之外樹上的一棵樹杈削斷,然後揀起地上的野果,笑吟吟的擲出,邊撿邊擲,輕鬆自在,飛快的在那樹杈上串成一串,笑吟吟的逗她道:“弦兒瞧。糖葫蘆。”
這種時候,也只有衣上雲還有興致做這般兒戲,燕雙飛有點無語,風前舞卻笑道:“恭喜衣兄功夫更上一層樓。”
他這一說,青弦心中便是一定,笑了出來。柔聲道:“只要師父沒事,我便放心了。”停了一息,終於還是笑道:“怎麼會這般巧法?”
衣上雲笑道:“所以說是託弦兒的福啊!燕雲開工於心計,做事向來便是出人意料。其實現在想想,不過是換一種方式。弦兒動念教劍,這劍法招式特異,馭劍自然要用到內功,內息流轉地方式變了,那封印便自然消失了。便好像我們去皇宮,走官道自然可以去,抄小路也一樣能到,只不過。越是簡單的事兒,越是想不到罷了。”
青弦笑盈盈的點頭,看他神采飛揚,目光溫潤。只覺滿心歡喜,似乎連燕雲開追到這事兒,也變的不那麼重要,擡頭間看那樹梢上亭亭如蓋,半開玩笑的道:“既然這樣,那我們不如躲在這樹上啊,像小孩子捉迷藏,燕雲開必定想不到的。你既然說燕雲開機關算盡,那我們對付他,就用這種最簡單地方法。興許便會奏功。就好像當初我們離開風月樓,便是簡單的好像臨時起意。誰也沒料到,當真可以出來。”
衣上雲笑着搖頭。拉過青弦的手,合在自己掌中,微微笑道:“弦兒,所謂美人愛英雄,衣上雲要保護弦兒一輩子的,總不成一輩子躲在樹上。”
青弦搖頭道:“我不在乎成敗對錯。我只要師父好好地。”停了一下。又認真地續道:“知已知彼。養精蓄銳。纔是取勝之道。一昧逞強。未必是好。”
衣上雲有點無奈。又有點感動。笑道:“傻丫頭。所謂揀日不如撞日。他既然已經來了。我們便放手一搏。否則。縱是再過上十天半月。情形還是如此。不會有什麼變化。”
青弦搖頭道:“若是他能再晚上幾日。師父這劍法。自然便能練地熟些。燕大哥也學學這劍法。然後我們練練合擊之術。取勝地把握。豈不是要大上許多?”
衣上雲一笑。站起來舒展身軀。笑吟吟地道:“好好好。他一時半會恐怕也未必能趕來。要學地快點學。要練地快點練……”
青弦緩緩地吸一口氣。轉頭間忽然觸到燕雙飛地目光。竟是直直地盯在自己身上。只覺他眸光特異。奇道:“怎麼?”
燕雙飛微微偏了頭。輕咳道:“沒什麼。”
青弦微微凝眉,略覺不解,風前舞溫言道:“燕雲開手底下的人,頗擅易容,燕兄是怕,他們的人,已經混在我們中間……”
青弦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向衣上雲身上靠去,一邊細細看諸人神色,風前舞急續道:“我想他們還不至於這麼快地……”一邊說着,緩緩的擡頭向衣上雲瞥過一眼,輕聲道:“你想殺燕雲開?”
衣上雲微笑點頭,燕雙飛也訝然起來,追問道:“你要殺燕雲開?皇上只怕不允吧?”
衣上雲淡然一笑,狀甚輕鬆,緩緩的道:“我忽然發現同時做很多事比較麻煩,打發所有人都滿意,也很麻煩。所以,我決定從此之後,只做好一件事就夠了。”他微笑着豎起一根手指,笑道:“從我踏進這個山谷,我就只做弦兒的衣上雲,其它事兒,我統統都不做了。”
燕雙飛一怔,微笑出來,道:“有衣兄這話,我也可以放心了。我剛剛還在擔心,只怕衣兄要爲皇上留活口,不免處處掣肘。其實我本不想此時便讓燕雲開輕鬆死去,可是……此時卻是不得不然,何況,我忽然發現,一個人死了之後,要讓他身敗名裂,其實更容易。”說着哈哈一笑,挑眉看了風前舞一眼,笑道:“只不過,你要殺燕雲開,還得先問一個人答不答應,是不是啊?風老兄?”
風前舞搖頭不答,燕雙飛笑道:“怎麼?風兄,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風前舞緩緩的道:“燕雲開不瀕臨死地,我不會出手。”
燕雙飛冷笑道:“他不死,便是我們死了。”
風前舞不答,仍是緩緩搖頭,燕雙飛正色道:“風兄,你若是隻想留下燕雲開的命,那也容易,你要全師門之情,總也該顧一下朋友之義。我跟弦兒,剛剛想過,那藍家劍玄妙無比,若是能四人齊施,形成陣法,便有取勝之機,你若想要兩全,那你便與我們一起出手,先擒了燕雲開,廢了他的武功,然後便把他交給你處理。”
風前舞略略沉吟,仍是溫言道:“天下事皆有定數,非風前舞微薄之力所能干涉。”
燕雙飛道:“你這樣就是不肯幫忙了?”
風前舞不答,燕雙飛冷笑一聲,仍想再說,衣上雲笑道:“燕兄慢來,不必強人所難,”看青弦微微低頭,咬了脣不語,顯然不忍風前舞爲難,卻又覺燕雙飛說的有理,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弦兒別怕,信我一句,天下事雖然繁複,歸根到底,卻不過是一句話,叫做邪不壓正。”一邊說着,哈哈一笑,腳尖一點,已經縱了開去,便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展開一路身法。
青弦緩緩地站起身,跟了過去,燕雙飛隨即站起。風前舞輕嘆一聲,起身向相反地方向走去,如花立刻跟在後面,羅襪顯然猶豫,跟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看一眼,咬了咬牙,居然轉過身,緩緩的走回到管青弦身邊,風前舞也似無所覺察,居然並不回頭。
此時已經打好了守株待兔地主意,不知燕雲開何時會出現,也不知他會以何種方式來出現,只是抓緊了最後一點時間,想要做到更多的事。衣上雲把劍法從頭梳理一遍,便自去一旁打坐調息,青弦便把那劍法地要旨,講給燕雙飛和羅襪,雖然時間緊迫,未必能領會,卻是聊勝於無了。
夜來了復走,天光重又大亮,便連燕雙飛,都已經無心再練劍練功,只是閉目盤膝,像在等待一個命運。衣上雲卻仍是悠閒,四處轉悠,找些可吃的東西,分給幾人來吃。看三人臉色都甚差,無奈搖頭,指尖微顫,已經點了她們的睡穴,三人一聲未吭,便身不由已的睡了過去。
一直到了正午,遙聽的馬蹄聲響,聲音陷在深草之中,極是沉悶,卻是越響越近,遙遙看到不遠處的樹冠上,升起幾條人影,向那聲音來處迎去。
衣上雲精神一振,微微一笑,掌中石子抖手擊出,解了她們的穴道,那人已經飛快的馳到了近前,跳下馬,踏步旋身,衝進了林中。
青弦正緩緩的張開了眼睛,坐起身來,恰好看到那個人,大踏步的走到近前。那一瞬間,竟有微微的暈眩,說不清是驚恐抑或是憤懣。沒想到,他的出現,居然如此匆忙,沒有任何的花巧。
今日的燕雲開竟是本來面目,沒有易容。他身著極華貴的錦袍,金絲鑲嵌,珠玉爲飾,淡青色的底子上繡着幾條張牙舞爪的飛龍。他似乎瘦了許多,整個人都顯得風塵僕僕,華貴的朝服上,也是樹枝山石劃出的縱橫紛亂。難道他居然是從朝上直接趕過來的不成?連衣服都沒有換過?
兩方人,遙相對峙,燕雲開的目光,卻只放在那個人影身上,緊緊的咬了牙關,清亮的星眸中似乎燃燒着火焰,只是咬牙切齒的看着她,似乎想用目光把這個人凌遲。
她張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卻早已經神遊物外。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不過,中間有這麼久的快樂,有這麼多的相依相伴,已經夠了,管青弦知足了。她想起那個懷抱,想起那個承諾,淺淺的笑了出來,笑中俱是溫柔。
他一震,緩緩的直起了脊背,那溫柔這般深沉,卻永遠不會屬於燕雲開。他冷笑出來,緩緩的道:“管青弦……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