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略一猶豫,回看了衣上雲一眼,衣上雲的目光正淡淡的從這所有隔斷中一一掠過,神情雖似無意,眸光卻甚是機警,也許唯有此刻的衣大俠,方有幾分臥底神探的味道,碰到她的目光,略略點頭,她便回頭應道:“好。”
攬了長衫,跟着那小童過去坐下,衣上雲仍是抱臂站在一旁,面孔向外,狀似悠閒。輕竹親自提壺,斟了茶來,含笑道:“姑娘今兒好興致,居然能想起到這掩袖樓來。莫不是聽說輕竹要走,特來送行的麼?”
青弦聽他話音懶懶,竟不由順了他的話問道:“輕竹公子要走麼?”
輕竹笑道:“自然。這掩袖樓的人,又有哪個能待夠三年了?”
“嗯……待在這兒,便是好麼?”
輕竹哧笑出來,笑道:“姑娘說的有趣,待在這兒自然不見得好,離了這兒,又怎麼好的起來?”
青弦頓時默然,輕竹瞥了她一眼,見她垂首斂睫,笑續道:“姑娘是在替我憂心麼?”
青弦輕輕搖頭,看他握壺的手其白如玉,有如細瓷,不由自主的想起明珠墜塵的燕雙飛,微喟道:“公子請多保重。”
輕竹哈哈一笑,笑道:“好,好!”他略一沉吟,含笑續道:“我一向都認爲,人不爲已,天誅地滅,只要能脫開自己,害誰,我都絕不會眨眼睛。在這風月樓,還當真沒見過姑娘這種人,自身難保,卻仍肯護人,呵呵……這份人情,輕竹記得也是無謂,想來總難還你。不過,難得在這會兒,居然還能碰到。便是有緣。輕竹有一句話送你,你切切要記在心上。”
青弦不答,擡頭看他,他便俯身過來,定晴看她,笑道:“切莫以爲。一點小聰明,一點小功夫,次次都能保自己清白,若是不想一雙玉臂千人枕……那就快些看緊一個人,投懷送抱,賭自己能撐幾日的新鮮罷!”
明明話中是好意,聲音卻甚是狠厲,竟似是詛咒一般。青弦不由驚訝,怔看着他的臉。衣上雲緩緩的向這邊走過兩步,輕竹回看了他一眼,緩緩的坐回去。微笑道:“你只管記得,將來自然明白。”一邊說着,便擡頭看了眼天色,笑道:“時辰也差不多了,且以茶代灑,喝上一杯,看今日一別,輕竹還能活上幾日!”一邊說着,便拿了青弦的茶杯。硬塞到她的手中,用力一碰,一口飲下。
青弦看他眸中俱是悲愴。有些不忍。也舉杯喝了。輕竹哈哈一笑。笑道:“好。好地很!來來來。來看看我地良人吧!哈哈!”
青弦聽地寒毛直豎。看他振袖出去。步覆飄浮。猶豫了一下。仍是跟了上去。他一出樓門。迎面便有一個小童迎了上來。急急道:“輕竹相公!樓主找您半天。不想您竟去了樓裡……”
輕竹理也不理。徑自向前。衣上雲在身後輕咳一聲。青弦只得停了步子。可是終於還是有些掛心。猶豫了一下。便再走下來。悄悄掀開樓後那小窗。不一會兒。便見幾個下人模樣地男子。個個帽子壓地極低。竟是擡了兩個盛衣服地箱子。打開來。輕竹只是冷笑。擡腿便邁進去。猶自向樓上瞥過一眼。
那些下人飛快地把一些巾帛之類壓上。合上箱子。又把另一個箱子也壓上。徑自擡進車中。飛也似地打馬走了。動作極利索。前後只不過用了一分鐘。
青弦只瞧地駭異不已。掩住了口。許久都不知要說什麼。衣上雲悄悄過來。碰碰她手肘。青弦小聲道:“爲什麼要這樣?他不會悶死嗎?”
衣上雲有些無奈。溫言道:“這種……通常是有夫之婦地男寵……箱中必有隔扇。人是不會有事地。只不過。這樣一來。再無得見天日之時。且命運風波飄搖。與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青弦心裡一沉,竟不知是何等滋味,衣上雲瞥眼左右,道:“走罷!”
青弦猶自怔忡,緩緩的邁步出來,衣上雲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中間經過一個房間,便輕咳一聲,青弦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這房間黑沉沉的,雖是白天,仍是顯得沉靜,一直走過很遠,衣上雲才低聲道:“那兒,據說便是掩袖樓樓主的居處。”
青弦微訝,不敢回身,只輕聲道:“掩袖樓的樓主,跟菊香院的水總管,不是一個人嗎?”
“不是,這樓主是個男人,我也只遙遙看過一次……好像所有人,對他,都只有遙遙地印象。他既然不在樓裡,咱們便改天有機會再來。”
青弦點頭,仍是想着那口小小的衣箱,只覺胸口又悶又緊,衣上雲輕輕走近了些,柔聲道:“弦兒,別難過,等咱們撥亂反正,風月樓也會不復存在,那自然也就不會有下一個輕竹了。”
青弦輕輕嗯一聲,仍是向前。只顧低了頭走,險的迎頭撞到人,衣上雲咳了兩聲,才猛然回神,急急收住步子,下意識地拍胸,道:“何總管。”
何玉似乎是剛從菱角院出來,微笑着彎腰,笑道:“姑娘怎麼從那兒過來?難不成……去掩袖樓了?”
“是啊。”
何玉彎着腰,陪笑道:“姑娘着了長衫,玉樹臨風,風華絕代,若要去掩袖樓,被客人看中,小人爲難的很……”
青弦臉都紅了,咳道:“我只不過是好奇想去見識一下……現在樓裡還沒有客人呢……”是,是。”
不知衣上雲下一步的打算,又不能說我以後不去了,所以只好笑道:“何總管還有事嗎?”
何玉笑道:“沒有,沒有……”
青弦便越過他身。徑自去了,悄悄轉頭時,他竟仍是站在原地觀望,見她回頭,含笑彎下腰去,青弦只覺心頭怪怪的,一直走出很遠,將要拐角,衣上雲才壓低了聲音笑道:“這老東西,線報倒快。”
青弦只是沉吟,忽然想到,急道:“師父!”
衣上雲笑應了一聲,遙遙向後一望,噓了一下,青弦趕緊再壓低聲音,急急續道:“你說,這掩袖樓的樓主,會不會就是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