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半夜十二點,鍾大姐家的客廳之中立一桌子,上面擺一個橙子、一碗米飯、肥肉鯉魚豬耳朵各一,點檀香三支,蠟燭一對。門窗關閉得緊緊的,蠟燭點燃之後,黃色的火焰在跳舞,隨着我的經文,跳動出不同的形狀,勾勒出許多讓人思索的圖案來。
桌子上除了上述的物品之外,還擺放着三件東西。
第一,是鬧鬧死的前一日,身上穿着的衣服;
第二,是鬧鬧平日裡最喜愛的一把玩具槍;
第三,是鍾大姐穿得最久的一件貼身衣服,那上面有鬧鬧媽媽的味道。
頭頂鑿孔、臍下三刀,三魂七魄盡數被收,按理說鬧鬧是不會與自己的母親有任何的牽連,也不會常常出現的鐘大姐的夢中,和幻覺裡。然而這人世間,實在有很多東西,連道門玄學也難以解釋清楚,比如人類最原始也是最濃郁的母子之情。鬧鬧在受着煎熬,心中唯一的寄託便是母親,而鍾大姐日思夜想,心魂都牽扯在自家亡故的兒子身上。這便是念力,這便是勾連,最後以惡夢的形式,反托出來。
而我要做的這件事情,是嘗試着能不能夠引出這股執念,尋根問底,最後將這可憐的孩子超度。
或者實在不行,便將鍾大姐和鬧鬧之間的聯繫,給斬斷,讓她脫去痛苦,迎接新的人生。
開壇做法,與往昔不同的是,我擁有了一把桃木劍。
這劍其實是把二手貨,是雜毛小道離開之前,不好帶上飛機,於是便留了下來,贈予了我,並且答應我如果有好的材料,定然會幫我量身訂造一把專屬的法劍,便如同我胸口槐木牌一樣。雖然是把二手貨,但是雜毛小道在上面精心篆刻了不少古怪的花紋和符號,隱隱間已然有了一些增幅器的味道,我用得頗爲順手,比之以前用手結印,要便利許多。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第一章便爲壇蘸之道,這是溝通“神靈”,獲取神力道行的第一法門,裡面的記載繁多,自然也有相應的法子。借其招魂走陰,這裡面有着很高的成功概率。
我在開壇作法,而老米和鍾大姐則蹲坐在牆角處,靜靜地看着我。房間的燈關着,透過紅蠟燭跳躍火焰的昏黃光線,有嫋嫋的檀香青煙在房間裡環繞着,他們的臉色不斷地變化,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我念完最後一句話,盤腿坐在一個草蒲團上面,雙手合十,聞着檀香,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
我一動也不動,牆上掛着有鍾,秒針一點一點地走動着,嗒、嗒、嗒……這聲音開始不大,後來便掩蓋了所有的聲音,充斥着整個世界。桃木劍被我平放在雙膝之上,如一根枯木,並無光華。
黑暗中的我面無表情,眼觀鼻,鼻觀心,讓心去體驗世間的萬物所想。
流動的依然在流動,靜止的從來都不靜止。
時間流逝了半個小時,當檀香滅完,蠟燭燃燒到一半的時候,跳動的火焰突然變得靜止了,明黃色的內芯裡能量不斷的涌動,是陰寒的力量。鍾大姐突然站了起來,她問老米,說你聽到了麼?鬧鬧在叫媽媽,他在叫我呢……老米一臉的古怪,想拉住自家的妻子,鍾大姐一下子就衝到了我的面前,說陸左,你聽到了沒得?我家崽在叫我呢,他講他痛死了,好痛!
她抓住了我的胳膊,一股淺淺的陰寒從鍾大姐的手指間流動了過來。我一激靈,這個鬼崽子來了——不,應該是鬧鬧的一縷意識,已經纏繞了上來,而我需要做的,則是將這一縷念頭無限放大,讓他把自己的情況,講明清楚。我口中念起了咒文:“塵穢消除,九孔受靈,使我變易,返魂童形……”
念我一把就抓住了鍾大姐的手,將她與我易位,盤坐在草蒲團之上。
咒文完結,鍾大姐便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茫然不知地坐着。
老米着急地衝了上來,問怎麼回事?
我伸手攔住了他,示意他退後。過了一會兒,鍾大姐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不斷地前後搖動,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讓人難以述說。突然,她睜開了眼睛,瞪着我。
是一雙白眼仁,直愣愣地看着我,裡面有着無比的怨毒。
它來了。
鍾大姐看着我半天,然後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輕輕地喊:“媽媽,媽媽……”這聲音跟她原本的聲音完全不同,根本就是孩子的哭聲。我身後的老米一陣激動,走到前面來蹲下,顫抖着嘴脣,帶着哭腔說孩子,是你麼?鬧鬧……
鍾大姐頭緩慢地移動,偏向了老米,露出了雀躍的表情,伸出雙手,說爸爸,爸爸抱抱鬧鬧……
老米上前,沒成想鍾大姐一下子就把老米撲到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表情立刻猙獰起來,口中噴着泡沫,說爸爸,我好痛,你來陪我吧,有爸爸陪着,鬧鬧就不怕痛了。鍾大姐一米五幾,而老米卻有一米七,屬於體重偏胖的那種,然而被這麼一壓,左右扭了幾下,居然反抗不得。
我出手了,一張祝香神咒符貼在了鍾大姐的腦門之上,這才消停下來。
於是,我嘗試着跟這東西聊了起來。這並不是鬧鬧的主體意識,連三魂七魄的任意之一都不是,僅僅只是一絲眷念而已,所以根本就透露不出太多的信息。不過這也無妨,再三確定之後,我舉起懷中的震鏡,命令裡面的人妻鏡靈,將這一絲意識給收歸已有,好做後續的聯繫。
結束之後,我打開房間裡的燈,將手指掐在鍾大姐的人中之處。
過了一會兒,她幽幽醒轉過來,看着我,說怎麼了?老米帶着又是激動又是傷悲的感情,跟自家老婆講起了剛纔的事情,然後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說鬧鬧已然死了,鍾大姐之所以總是看見鬧鬧,是因爲鬧鬧在她心中的投影,兩者相互牽扯,纔會這樣。按理說,死者已矣,魂歸地府,然而鬧鬧的事情比較複雜,可能是被人煉製成了小鬼,成爲了靈體。
我已將它留在鍾大姐身上的念頭收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至於變成靈體小鬼的鬧鬧,老米你也看到了,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而是一頭怨念滿身的惡鬼了!老米猶豫地問我,說能不能找到那孩子,把他超度了,不要再留在人間痛苦?
我說可以,我正想去一試。然後我把下午打聽到的情況說明,問那個女老師的男友老米認識不認識?
老米大叫,說楊曉碩這狗日的?咋個不認識!
我一聽,知道有情況,問怎麼回事?老米說楊曉碩是他們同一個事業部的pe,也就是工藝技術課的人,平日裡是個沉默寡語的人,但是又有些驕傲,別人都叫他老吊。老吊上班整日都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平日裡人際關係也不好,是個邊緣人物。去年病休了大半年,回來之後,就更加沉默了。不過呢,他跟老吊的關係並不算差,是少數幾個聊得來的朋友。
我問他知不知道老吊住在哪裡?
老米知道,我便讓他帶我去老吊所住的出租屋。鍾大姐經過剛纔的事情,心中忐忑害怕,並不敢留在家中,而且又關心他家孩子,便於我們一同出門。現在是凌晨近一點,但是在工業園裡,仍然有很多上夜班的工人在,所以並不算冷清,在老米的帶領下,我驅着車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棟樓下。
老米指着四樓的一個窗戶,說那就是老吊楊曉碩所租的出租房。
我望着那黑黢黢的窗戶,外面還掛着女人的內衣,是黑色蕾絲的,想來定然不是一個被叫做老吊的男人所有。我讓兩人下車去,然後把窗戶留了一絲空隙,將金蠶蠱請出來。肥蟲子出現,看到只有它一個,讓它喜愛的朵朵和讓它恐懼的小妖朵朵都沒在,有點兒納悶。我將事情告知它,讓它上去查探一番。小傢伙居然罷工了,附在方向盤上面一動一動的,就是不肯走。
嘿,這狗東西,昨天還跟我嬉皮笑臉地玩兒,今天就翻臉了?
我一轉念,便知道這傢伙的心思,原來是想要跟我談條件……我掏出一瓶二鍋頭,擺在駕駛臺上,打開,酒香四溢。肥蟲子不爲所動,依然爬啊爬,爬啊爬。我那個氣啊,把酒蓋子一放,威脅它再不飛出去,我就把小妖朵朵叫出來,彈它屁股了?話音還未落,肥蟲子便已消失不見。
得,這小東西也就是其善怕惡的傢伙。
我閉上眼睛,將意識附着上本命蠱中去……世界的角度開始轉變,一墜一墜的,萬物皆變得如此的大,以至於我心靈差一點受到衝擊。肥蟲子飛到了窗戶旁邊,在它的視野裡,只見臥室的大牀左邊躺着一個渾身雪白的玲瓏女子,渾身上下未着絲縷,身材火爆,頭髮散亂如雲,將臉遮蓋着;在這女人旁邊,還有一具毛巾被裹着的女人軀體。而在牀前的櫃子前,有一個枯瘦的男人,正在對這一個神像虔誠跪拜。
突然,從窗簾背後出現了一個黑影,一下子飄到了金蠶蠱的面前。在我的視線裡,這是一個腦袋比身子還大的光頭娃娃,頭顱上的青筋密佈,表情猙獰詭異,一張開口,裡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利齒,黑乎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