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桃花酥(下)
含釧那張臉變得快極了。
一下子便從趕盡殺絕,變成親切貼心
嶽七娘沒反應過來。
含釧上前輕緩地扶嶽七娘坐下,靠着她輕聲耳語,“您自個兒想想,您到我這兒鬧這麼一場,便宜了誰?”
嶽七娘沒懂,狐疑地擡頭看了看含釧,正好瞥見小娘子圓潤光潔的側臉。
含釧臉色半分未變,聲音放得輕輕的,只落進了嶽七娘的耳朵,“如今整個北京城裡笑話都是裴家,您與您的家族若是聰明的,便可不作聲。若是想搏個好名聲,便是退婚也退得。可如今您跳進來橫插一槓子,嘲笑裴家的人全都轉頭來嘲笑您,您說說,您鬧這一場,究竟是便宜誰了?”
縱然是與裴七郎定了親,這姑娘也沒道理來鬧。
若是與裴七郎情根深種,將她看作情敵,恨她怨她厭惡她,她還尚能理解。
聽那口氣,兩個人也不是甚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的貼心伴侶。
祖母當時聽見裴七郎這件奇葩荒唐事是什麼態度來着?!
當時伯孃聽了那話,意有所指地跟她說,“如今岳家門楣日漸低了,你又是個自小沒孃的孩子,若是這時候能去幫自家郎君出個頭,衝個鋒,往後嫁了,也能得婆家一眼高看。”
一心想爭個臉面。
嶽七娘心亂如麻。
嶽七娘一下子愣在原地,囁嚅了嘴,順着含釧的動作便坐了下來,嘴裡喃喃道,“前些時日,裴家的嬤嬤過來請安,和伯孃說起了這件事說裴七郎受了好的排頭,連帶着京城裡也嘲笑這門親事當時祖母恰好不在,去曉覺寺上香禮佛了我便在旁邊聽了去”
端上桌,含釧笑着讓小雙兒換清茶,絕口不提將才廳堂裡的那些話,只說吃食,“您好好嘗一嘗。若是好吃,再同您介紹其他的好吃食。”
嶽七娘目光復雜地看着那老闆娘身姿挺拔的背影,心裡有些亂。
嶽七娘說完這句話,便頓住了。
她自小在祖母跟前長大,祖母待她貼心貼肝,凡事爲着她着想
說完,含釧笑着把茶盞放在嶽七娘手裡,便出了內間,留嶽七娘一個人仔細捋一捋。
“你您留步!”
嶽七娘卻怎麼想也想不通。
還有伯孃!
這件事若真在京城裡流傳開來,她與裴七郎就當真分不開了。
如今站在風口浪尖上的是裴家!是裴七郎!若她已過門,成了裴家的媳婦兒,那便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她分明還沒有過門!裴家的嬤嬤當着她和伯孃的面兒,紅着眼眶說起這事兒,話裡話外不就是指着她出面替裴七郎擋了這場災嗎!
伯孃緣何要推波助瀾,放她來闖這樁禍事!?
光是這份養氣的功夫,這賀掌櫃的便不是一般人!真不愧是宮裡出來的女使!
仔細想來,這老闆娘說得有道理。
她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翁主次子,便有些放浪形骸,不加進取家中都是伯伯支撐着,可饒是如此也擋不住岳家的頹勢她靠着太妃的關係,攀上裴家這門親,裴七郎的叔父正好是大伯的頂頭上司,當時伯孃可是高興極了的
含釧轉頭要走,卻被嶽七娘喚住。
那,這姑娘來鬧什麼??
她便將那話聽進去了。
嶽七娘語氣有些猶豫,“兒也是聽了攛掇,便來尋您的麻煩。如今想想,這麼來鬧上一場——除了讓北京城裡的人將兒與裴七郎從此捆在一起,實在是沒有其他的用處”
馮夫人的嫂嫂看向含釧的目光多了幾分凝重。
裴家的嬤嬤
嶽七娘看含釧的眼神略微有些閃躲,形容姿態也稍顯扭捏,“將才我着實不該口出狂言裴七郎素來風流無度,您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招惹的姑娘,只是您是他唯一一位吃了這麼難吃閉門羹的姑娘”
含釧用四個桃花酥裝盤,盤子是大大的、光滑瓷白的廣口盤,底兒淺面廣,又用山藥核桃泥捏成一小節粗壯的樹幹,再擺上三張擦拭乾淨的桃樹葉,看着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意味。
祖母好似很生氣?
含釧笑着回了竈屋。
含釧說送一盤桃花酥便當真回竈屋,發了紅曲油酥團,豬油、麪粉做了水油團,水油團包裹住油酥團,擀開卷起,反覆三次,麪皮便成了粉嫩嫩的桃紅色,包上蓮蓉餡兒,送進土窯烤熟,再點上正經桃花的鵝黃花芯,看起來很漂亮,聞起來也很香。
幾句話便將剛纔的舉止全給摘清了。
等等。
天下烏鴉都是一般黑,只是一部分是磨砂黑,一部分亮光黑便將祖母勸住了。
至少,要出個頭,證明自己不是沒用的兒媳婦兒
往前裴七郎荒唐,她總覺得男人哪有不荒唐的,去了這個來了那個。
一出去,含釧便笑盈盈地同各府的太太夫人們福身告了個不是,“擾了大傢伙的清閒,着實是對不住了。”又回頭看了看裡間,“小姑娘出身好,受不得委屈,使使小性子也是有的。如今坐下來靜下心想明白了,姑娘與姑娘之間的小打小鬧都是常事,大家夥兒也別放在心上!”
含釧停了步子,轉過頭來。
除了裴家耍手段,把這咋咋呼呼又沒啥城府的姑娘推出來轉移視線,含釧實在是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伯孃
含釧探身給嶽七娘斟了一盞薄荷葉泡的冰糖水,輕輕開了口,“攛掇您來鬧,便是將您往坑裡推。您仔仔細細好好想想,在您跟前說這話的人是什麼意思?又有什麼目的?您鬧這一場對她有什麼好處?想通了這關節,您便明白,兒不是您的敵人,更沒興趣摻和進豪門恩怨中去——想坑您的,另有其人。”
只是這次太過荒唐,不僅在北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還摔斷了腿——祖母便更生氣了,恐怕氣得動了退婚的念頭。
伯孃,應當是不想她與裴家退親的吧?
畢竟大伯還在裴家叔父手下當差
嶽七娘突然想通了其中關竅,心中微涼,一擡頭卻早已不見了老闆娘的蹤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