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香椿魚兒
將出食肆,徐慨將木牌子揣進了內兜,心裡多多少少有些雀躍,走在東堂子衚衕裡,卻突然記起那碟蜜餞青梅的味道。
酸溜溜的。
如今卻翻出了幾分回甘。
小肅手裡拎着兩盒綠豆糕,看前頭的主子爺肩膀都一高一低了,老成地在心裡嘆嘆氣,年輕人,沉不住氣,買了盒十兩銀子的綠豆糕就非得拿到姑娘跟前顯擺又再想想快要竣工的宅邸,小肅這心頭也生出了幾分雀躍。
前頭肩膀一高一低,後頭肩膀一左一右,一主一僕,看上去倒也對稱。
春闈殿選之後,天選之子,哦不,聖人選之子陸陸續續或進翰林院修書攢資歷,或外放縣衙先從七品做做看,落了榜的讀書人也垂頭喪氣地回鄉繼續苦讀,只等三年後再來京一戰。
走之前,還在“時鮮”約了好幾攤兒。
有個抱着酒盅喝得眼神恍惚的書生,拍着桌子衝含釧叫嚷,“老闆娘!您等着!三年後,某還來!您的綠豆糕,給某備上!待某考取功名哇嘔!”
吐了一地。
讀書人陸陸續續動身回鄉,“時鮮”的生意乘着這股冬風仍舊火爆,含釧加緊推出了適合春日的全花宴,以花入饌,桃花春餅、杏花酥、梨花小湯盅這些個精巧雅緻的小食,僅限在晌午後太太們的茶話中推出,若有家中無事又向來閒寬的太太,也可小酌一杯桃花釀或是青梅酒、桑葚酒。
“掌櫃的。”
柿子樹旁,東南角窗下那位杏眼桃腮,着一身絳紅錦羅十二幅裙、套鑲斕桃色褙子的姑娘看含釧的眼神便帶有幾分審視與防備。
馮夫人的嫂嫂便很喜歡拿桑葚酒配甜甜膩膩的桃花酥,兩杯下肚,夫人的臉上便浮起兩團紅暈,含釧先有些擔心,揹着夫君下午喝酒會不會不太符合大家太太的秉性?
含釧:
她特別能理解類似這種功敗垂成、破釜沉舟的滋味,可是您先把話兒說完再吐好嗎?對着個姑娘說,待你考取功名再啥啥啥的,就真的還挺曖昧的要不是這書生已經白鬚過頸了,含釧還以爲這書生對她有點意思?
含釧笑了一笑,“店裡專供晌午的糕點便有七十二樣,加了曲子的酒水有十六樣,茶湯有十八樣,大家夥兒吃了都說挺好的。人與人口味不一樣,兒也不知您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若是都上,恐怕這一桌都擺不下。”
行吧。
來吃個糕點
含釧眼神率先從那姑娘鬢間那支嵌東珠古金流蘇簪子上移開,這穿金戴銀的排面就爲了來吃桃花酥,不累嗎?
“咱們做女子的,未出閣從父,出了閣從夫,如今對女子的苛待雖比前朝好了許多,卻也條條框框畫滿了禁錮。咱們不喝上兩杯,自己找找快活,還指望那起子臭男人給咱們找樂子呀?”
年紀稍長些的太太很喜歡。
含釧倒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這香椿魚兒酥脆鹹鮮,是下酒的絕配。
含釧淡定地後退了半步,招呼小雙兒來收拾乾淨。
“待某考取功名,一定爲老闆娘重塑金身!”
吵起來實在太費神了。
黑眉毛姑娘聲音一提,“您這是看不上我,不想做我生意呢?還是覺着本姑娘付不起一桌子糕點的錢,在這兒試探着裝相呢!”
也不算很擅長。
含釧琢磨了半晌,覺得極有道理,決定給馮夫人嫂嫂送上一盞下酒的香椿魚兒,香椿嫩尖掛上加了細鹽、砂糖的蛋液糊,下油鍋炸得香香脆脆的,像一條條河中的小魚兒,便被稱作香椿魚兒,是宋時風靡一時的穀雨“吃春”必備,據說吃香椿便是補一整年的氣血。
含釧聲音和整個人不太配,整個人五官是精緻分明的,尤其那雙上挑狹長的眼睛斜睨看人時,總有些訴不盡道不清的意味,她的聲音卻是軟軟糯糯的,像加了蜜糖的糯團兒。
含釧就感覺有兩道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正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含釧擡起頭,便同那華服錦衣的姑娘,目光撞了個正着。
好吧。
含釧眉梢眼角半分未動。
而後,馮夫人嫂嫂一席話倒叫含釧開了眼界。
那姑娘緊緊抿住脣,手搭在丫鬟的手背上起了身,和含釧平視,“客人點餐,主家上菜,天經地義。我做食客點了餐,您做掌櫃的卻不上菜,同我在此處逼逼賴賴許久。”
比起晚上的餐食,含釧更喜歡晌午時分,夫人太太們慵懶地靠在椅榻前,品香茗、吃清酒、嘗小食的鬆弛狀態,連帶着她也能躺在櫃檯後面眯神聚氣。
姑娘畫着濃而黑的眉毛,含釧的眼神從金簪移到了黑粗粗的眉毛上,再也無法移開。
當人被另一個人不懷好意地一直注視時,自己一定會有警惕的感覺,這來源於人天生趨利避害的特性。
倒也不是所有的太太夫人,都如馮夫人和她家女眷那般好相處、沒架子。
是真醉了。
至於戴上東珠嗎?
含釧真的是非常討厭在吃飯的廳堂,與人爭論。
不和名落孫山的醉鬼計較,含釧給每桌喝得爛醉的讀書人送上一海碗的解酒湯,又挨個兒問了客棧託衚衕裡打更的小哥兒確保安全無恙地送回去。
那錦衣華服的姑娘聽那聲音,氣從胸口出,再擡了擡頭,待看清含釧的樣貌時,後槽牙都快被咬碎了,輕哼一聲,“頭一回來,掌櫃的有什麼拿手,都上上來吧。”
說話聲音擡高了,吸引了太太們的目光。
說實在的,含釧很厭惡與人喋喋不休地爭論。
含釧抿了抿脣,手在圍兜上擦了擦,笑着問,“您預備用點什麼呀?”
那姑娘手一擡,身後的丫鬟揚了頭,清清脆脆開了口,“您過來一下!”
含釧笑了笑,“您一點便點全上,兒是做生意的,自然喜歡您這樣的大主顧。可糕點水飲,是即做即食,放久了便不新鮮了。兒勸您,也是爲您好。”
又吐了一地。
“待某考取功名哇嘔!”
有太太議論着。
含釧支棱着聽了一耳朵。
“這是靖康翁主家的七姑娘吧?”
“好像是許給裴家那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