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脫

第二天,朱厚熜開始了全面反擊,明代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廷杖之一就此拉開序幕。

除了年紀太大的,官太高的,體質太差,一打就死的,當天在左順們鬧事的大臣全部被脫光了褲子,猛打了一頓屁股,此次打屁股可謂盛況空前,人數總計達到一百四十餘人,雖然事先已經經過甄別,但仍有十六個人被打成重傷,搶救無效一命嗚呼,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十二,怎一個慘字了得。

但最慘的還不是這十幾位兄弟,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另外幾位仁兄卻還要活受罪。比如楊慎先生,他作爲反面典型,和其他的六個帶頭者被打了一頓回籠棍。

棍子倒還在其次,問題在於行刑的時間,距離第一次打屁股僅僅十天之後,楊頭目等人就捱了第二頓,這種槓上開花的打法,想來着實讓人膽寒。

畢竟是年輕人,身體素質過硬,第二次廷杖後,楊慎竟然還是活了下來,不過由於他在這次行動中表現過於突出,給朱厚熜留下了過分深刻的印象,皇帝陛下還給他追加了一個補充待遇——流放。

楊慎的流放地是雲南永昌,這裡地廣人稀,還尚未開化,實在不是適合居住之地,給他安排這麼個地方,說明皇帝陛下對他是厭惡到了極點。

從高幹子弟到鬧事頭目、流放重犯,幾乎是一夜之間,楊慎的命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他目前唯一要做的是收拾包袱,準備上路。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楊慎卻沒什麼福氣,兩次廷杖沒有打死他,皇帝沒有殺掉他,但天下實在不缺想殺他的人,在他遠行的路上,有一幫人早就設好了埋伏,準備讓他徹底解脫。

但這幫人並非皇帝的錦衣衛,也不是張璁的手下,實際上,他們和楊慎並不認識,也沒有仇怨,之所以磨刀霍霍設下圈套,只是爲了報復另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楊慎他爹楊廷和,他萬萬沒有想到,正是當年他做過的一件事情,給自己的兒子惹來了殺身之禍。

楊廷和雖然有着種種缺點,卻仍是一個爲國操勞鞠躬盡瘁的人,他在主持朝政的時候,有一天和戶部算帳,尚書告訴他今年虧了本(財政赤字),這樣下去會有大麻煩,當年也沒有什麼擴大內需,增加出口,但楊廷和先生就是有水平,苦思冥想之下,他眼前一亮,想出了一個辦法。

增加賦稅是不可行的,要把老百姓逼急了,無數個朱重八就會涌現出來,過一把造反的癮,這個玩笑是不能開的。

既然開源不行,就只能節流了,楊廷和動用了千百年來屢試不爽的招數——裁員。

應該說,楊廷和先生精簡機構的工作做得相當不錯,很快他就裁掉了很多多餘機構和多餘人員,並將這些人張榜公佈,以示公正,國家就此節省了大量資源,但這也爲他惹來了麻煩。

要知道,那年頭要想在朝廷裡面混個差事實在是不容易的,很快,他的這一舉動就得到了一句著名的評語——終日想,想出一張殺人榜!

雖然他得罪了很多人,但畢竟他還是朝廷的首輔,很多人只敢私下罵罵,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但是現在機會來了。

由於楊廷和實在過於生猛,他退休之後人們也不敢找他麻煩,可楊慎不同,他剛得罪了皇帝,半路上黑了他估計也沒人管,政治影響也不大,此所謂不殺白不殺,殺了也白殺。

此時楊慎身負重傷,行動不利,連馬都不能騎,但朝廷官員不管這些,要他立刻上路,沒辦法,這位仁兄只能坐在馬車裡讓人拉着走。

看來楊先生是活到頭了,他得罪了皇帝和權臣,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在前方,一幫亡命之徒正等着他,而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路趴着(沒辦法)去迎接閻王爺的召喚。

但這次似乎連閻王爺都覺得自己廟小,容不下這位天下第一才子,最終也沒敢收他,因爲楊先生實在是太聰明瞭。

自打他上路的那天起,他的車伕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因爲這位僱主實在太過奇怪,總是發出奇怪的指令,走走停停,而且完全沒有章法,有時走得好好的卻非要停下休息,有時候卻快馬加鞭一刻不停。

直到順利到達了雲南,楊慎才向他們解開了這個謎團:要不是我,大家早就一起完蛋了!

要知道楊先生被打的是屁股,不是腦袋,他的意識還是十分清醒的,早就料到有人要找他麻煩,路上雖然一直趴着,腦子裡卻一刻也沒消停過,他派出自己的僕人探路,時刻通報消息,並憑藉着良好的算術功底,根據對方的位置、與自己的距離、以及對方的行進方向變化來計算(確實相當複雜)自己的行進速度和日程安排。

就這樣,殺手們嚴防死守,東西南北繞了個遍,卻是望穿秋水君不來,讓楊慎溜了過去。

雖說如此,順利到達雲南的楊慎畢竟也還是犯人,接下來等待着他的將是孤獨與折磨。

但這位仁兄實在太有本事了,人家流放痛苦不堪,他卻是如魚得水,楊先生一無權二無錢,剛去沒多久,就和當地官員建立了深厚友誼(難以理解),開始稱兄道弟,人家不但不管他,甚至還公然違反命令,允許他回四川老家探親。其搞關係的能力着實讓人歎爲觀止。

楊慎就這樣在雲南安下了家,開始吟詩作對,埋頭著書,閒來無事還經常出去旅遊,日子倒還過得不錯,但在他心中的那個疑團,卻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當年父親爲什麼要主動退讓,致仕(退休)回家呢?

以當時的朝廷勢力,如果堅持鬥爭下去,絕不會輸得這麼快,這麼慘,作爲官場浮沉數十年,老謀深算的內閣首輔,他必定清楚這一點,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放棄。

楊慎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實在無法明瞭其中的原由。

直到五年後,他才最終找到了答案。

嘉靖八年(1529),楊廷和在四川新都老家去世,享年七十一歲。

這位歷經三朝的風雲人物終於得到了安息。

楊慎是幸運的,他及時得到了消息,並參加了父親的葬禮,在父親的靈柩入土爲安,就此終結的那一時刻,楊慎終於理解了父親離去時那鎮定從容的笑容。

從年輕的編修官到老練的內閣首輔,從劉瑾、江彬再到張璁,他的一生一世都是在鬥爭中度過的,數十年的你爭我奪,起起落落,這一切也該到頭了。

戰勝了無數的敵人,最終卻也逃不過被人擊敗的命運,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絕不會有永遠的勝利者,所有的榮華富貴,恩怨寵辱,最終不過化爲塵土,歸於笑柄而已。

想來你已經厭倦了吧!楊慎站在父親的墓碑前,仰望着天空,他終於找到了最後的答案。

留下一聲嘆息,楊慎飄然離去,解開了這個疑團,他已然了無牽掛。

他回到了自己的流放地,此後三十餘年,他遊歷於四川和雲南之間,專心著書,研習學問,寫就多本著作流傳後世。縱觀整個明代,以博學多才而論,有三人最強,而後世學者大都認爲,其中以楊慎學問最爲淵博,足以排名第一。

這是一個相當了不得的評價,因爲另外兩位仁兄的名聲比他要大得多,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與他同一時代,但剛出生不久。

已經去世的人就是《永樂大典》的總編,永樂第一才子解縉,而尚未出場的那位叫做徐渭,通常人們叫他徐文長。

能夠位居這兩位仁兄之上,可見楊慎之厲害。其實讀書讀到這個份上,楊慎先生也有些迫不得已,畢竟他呆的那個地方,交通不便、語言不通,除了每天用心學習,天天向上,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幹。

楊慎就這樣在雲南優哉遊哉地過了幾十年,也算平安無事,但他想不到的是,死亡的陰影仍然籠罩着他。

因爲在朝廷裡,還有一個人在惦記着他。

朱厚熜平定了風波,爲自己的父母爭得了名分,但這位聰明過頭的皇帝,似乎並不是一個懂得寬恕的人,他並不打算放過楊氏父子這對冤家。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最終原諒了楊廷和,因爲一次談話。

數年之後,頻發天災,糧食欠收,他十分擔心,便問了內閣學士李時一個問題:

“以往的餘糧可以支撐下去嗎?”

李時胸有成竹地回答:

“可以,太倉還有很多儲糧。這都是陛下英明所致啊。”

朱厚熜不明白,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李時。

李時不敢怠慢,立刻笑着回稟:

“陛下忘了,當年登基之時,您曾經下過詔書裁減機構,分流人員,這些糧食才能省下來救急啊!”

朱厚熜愣住了,他知道這道詔書,但他更明白,當年擬定下達命令的人並不是他:

“你錯了,”朱厚熜十分肅穆地回答道,“這是楊先生的功勞,不是我的。”

可皇帝終究是不能認錯的,這是個面子問題,於是在他死後一年,楊廷和被正式恢復名譽,得到了應有的承認。

朱厚熜理解了楊廷和,卻始終沒有釋懷和他搗亂的楊慎,所以在此後的漫長歲月裡,當他閒來無事的時候,經常會問大臣們一個問題:

“楊慎現在哪裡,在幹什麼,過得如何?”

朱厚熜問這個問題,自然不是要改善楊慎的待遇,如果他知道此刻楊先生的生活狀態,只怕早就跳起來派人去斬草除根了。

幸好楊慎的人緣相當不錯,沒當皇帝問起,大臣們都會擺出一副苦瓜臉,傾訴楊慎的悲慘遭遇,說他十分後悔,每日以淚洗面。

聽到這裡,皇帝陛下才會高興地點點頭,滿意而去,但過段時間他就會重新發問,屢試不爽,真可謂恨比海深。

但楊慎終究還是得到了善終,他活了七十二歲,比他爹還多活了一歲,嘉靖三十八年才安然去世,著作等身,名揚天下。

但比他的著作和他本人更爲出名的,還是他那首讓人耳熟能詳的詞牌,這纔是他一生感悟與智慧之所得: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歷古千年,是非榮辱,你爭我奪,不過如此!

【嘉靖的心得】

我相信,楊慎先生已經大徹大悟了,但嘉靖先生還遠遠沒有到達這個層次,很明顯,他的思想尚不夠先進。

他曾經很天真地認爲,做皇帝是一件十分輕鬆的事情,就如同一頭雄獅,只要大吼一聲,所有動物都將對它俯首帖耳。但當他的指令被駁回,他的命令無人聽從,他的制度無人執行時,他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能夠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於是,在這場你死我活的鬥爭中,勝利者嘉靖得到了唯一的啓示:只有權謀和暴力,才能征服所有的人,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要充分地利用身邊的人,但又不能讓任何人獨攬大權,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這就是他的智慧哲學。

所以他需要的大臣不是助手、也不是秘書,而是木偶——可以供他操縱的木偶。

在驅逐了楊廷和之後,他已經找到了第一個合適的木偶——張璁。

張璁大概不能算是個壞人,當然了,也不是好人,實際上,他只是一個自卑的小人物,他前半生歷經坎坷,學習成績差,也不會拍上司馬屁,好不容易藉着“議禮”紅了一把,還差點被人活活打死,算是倒黴到了家。

經過艱苦奮鬥,九死一生,他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楊廷和走了,楊慎也走了,本以爲可以就此揚眉吐氣的張璁卻驚奇地發現,自己雖然是勝利者,卻不是獲益者。

考慮到張璁同志的重大貢獻,他本來應該進入內閣,實現多年前的夢想,可此時張先生才發現,他這條鹹魚雖然翻了身,卻很難跳進龍門。

這裡介紹一下,要想進入內閣,一般有三個條件,首先這人應該進過翰林院,當過庶吉士,這是基本條件,相當於學歷資本。其次,必須由朝中大臣會推,也就是所謂的民主推薦,當然了,自己推薦自己是不行的。最後,內閣列出名單,由皇帝拍板同意,這就算入閣了。

我們把張璁同志的簡歷對比一下以上條件,就會發現他實在是不夠格。

學歷就不用說了,他連翰林院的門衛都沒幹過,而要想讓大臣們會推他,那就是癡人說夢,光是罵他的奏摺就能把他活埋,對於這位仁兄,真可謂是全朝共討之,羣臣共誅之。

於是張璁先生只剩下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皇帝同意。

可光是老闆同意是不夠的,羣衆基礎太差,沒人推舉,你總不好意思毛遂自薦吧。

事情到這裡就算僵住了,但其實張璁先生還是有指望的,因爲皇帝陛下的手中還有一項特殊的權力,可以讓他順利入閣,這就是中旨。

所謂中旨,就是皇帝不經過內閣討論推舉,直接下令任免人員或是頒佈法令,可謂是一條捷徑。但奇怪的是,一般情況下,皇帝很少使用中旨提拔大臣,而其中原因可謂讓人大跌眼鏡——皇帝願意給,大臣不願要。

明代的官員確實有幾把硬骨頭,對於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官員,他們是極其鄙視的,只有紮根於人民羣衆,有着廣泛支持率的同志,纔會得到他們的擁護,靠皇帝下旨升官的人,他們的統一評價是——不要臉。

考慮到面子問題,很多人寧可不升官,也不願意走中旨這條路。

但你要以爲張璁先生是礙於面子,纔不靠中旨升官,那你就錯了。張璁先生出身低微,且一直以來強烈要求進步,有沒有臉都難說,至於要不要臉,那實在是一個很次要的問題。

之所以不用中旨,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怪只能怪張璁先生的名聲太差了,皇帝還沒有任命,內閣大臣和各部言官就已經放出話來,只要中旨一下,就立刻使用封駁權,把旨意退回去!

事情搞成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會推不可能,中旨沒指望,無奈之下,張璁開動腦筋,刻苦鑽研,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雖說在朝中已經是人見人厭,處於徹底的狗不理狀態,但張璁相信,他總能找到一個支持自己的人,經過逐個排查,他最終證實了這一判斷的正確性。

那個可以幫助他入閣的人就是楊一清。

楊一清可以算是張璁的忠實擁護者,當初他聽說張璁議禮的時候,正躺在牀上睡午覺,也沒太在意這事兒,只是讓人把張璁的奏章讀給他聽,結果聽到一半,他就打消了瞌睡,精神抖擻地跳下了牀,說出了一句可怕的斷言:

“即使聖人再生,也駁不倒張璁了!”

雖然這話有點誇張,但事實證明楊一清是對的,之後他成爲了張璁的忠實支持者,爲議禮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到了入閣的關鍵時刻,張璁又一次想起了這位大人物,希望他出山再拉兄弟一把。

楊一清答應了,對於這位久經考驗的官場老手來說,重新入閣玩玩政治倒也不失爲退休前的一件樂事。

懷着這種意願,楊一清進入了內閣,再次投入了政治的漩渦。事情果然如張璁等人預料,嘉靖皇帝一下中旨,彈劾的奏章如排山倒海般地壓了過來,朝中罵聲一片。

但羣衆再激動,也抵不上領導的一句話,在楊一清的安排下,皇帝的旨意順利得到了執行,張璁終於實現了當年蕭半仙的預言,順利入閣成爲了大學士。

張璁終於心滿意足了,他對楊一清先生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楊一清也十分欣慰,二十年前,張永幫了他,並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二十年後,他給了張璁同樣的待遇,使這個小人物達成了最終的夢想。

但是楊一清沒有想到,他的這一舉動並沒有得到善意的回報,卻使他的半生榮譽功名毀於一旦。

【張璁的詭計】

公正地講,在議禮紛爭的那些日子裡,張璁還是一個值得肯定的人,他挺身而出,爲孤立無助的少年天子說話,對抗權傾天下的楊廷和。應該說,這是一個勇敢的行爲,雖說他是出於投機的目的,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讓人認自己的父母,有錯嗎?

可是當他終於出人頭地,成爲朝中大官的時候,事情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變化的起因來源於張璁本人,這位老兄自打飛黃騰達之後,就患上了一種疾病。

更麻煩的是,他得的不是簡單的發燒感冒,而是一種治不好的絕症。事實上,這種病到今天都沒法醫,它的名字叫心理變態。

而在張璁先生身上,具體臨牀表現爲偏執、自私、多疑、看誰都不順眼、見誰踩誰等等。

說來不幸,張先生之所以染上這個毛病,都是被人罵出來的。

自從他出道以來,就不斷地被人罵,先被禮部的人欺負,連工作都不給安排,議禮之後他得到的罵聲更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沒有罵過他的人可謂是稀有動物,奏章上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張先生青年時代本來就有心理陰影,中年時又被無數人亂腳踩踏,在極度的壓力和恐懼之下,他的心理終於被徹底扭曲。

一個也不放過,一個也不饒恕。這就是張璁的座右銘。

於是張先生就此開始了他的鬥爭生涯,但凡是不服他的,不聽他的,不伺候他的,他統統給予了相同的待遇——惡整。不是讓你穿小鞋,就是找機會罷你的官,不把你搞得半死不活絕不罷休。

今天鬥,明天鬥,終於鬥成了萬人仇,無數官員表面上啥也不說,背後提到張璁這個名字,卻無不咬牙切齒,捶胸頓足,甚至有人把他的畫像掛在家裡,回家就對着畫罵一頓,且每日必罵,風雨無阻。

可笑的是,張學士一點也沒有自知之明,上班途中還經常主動熱情地和同事們打招呼,自我感覺實在是相當地好。

張璁先生的奮鬥史爲我們生動地詮釋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人是怎麼傻起來的。

欺負下級也就罷了,隨着病情的惡化,他又瞄準了一個更爲強大的目標——楊一清。

楊一清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平時也不怎麼和張璁計較,但張璁是個說他胖就開始喘的人,越來越覺得楊一清礙事(楊一清是首輔),爲了能夠爲所欲爲,他決定鋌而走險,彈劾自己的領導。

於是在嘉靖八年(1529),張璁突然發動了進攻,張先生果然不同凡響,一出手就是大陣仗,派出手下的所有主力言官上奏彈劾楊一清。

而在奏章裡,張璁還額外送給楊一清一個十分響亮的外號——奸人。

張璁之所以敢這麼幹,是經過周密計算的,皇帝和自己關係好,朝中又有自己的一幫死黨,楊一清雖是老幹部,初來乍到,根基不牢,要除掉他應該不成問題。

這個打算本來應該是沒錯的,如無意外,皇帝一定會偏向他的忠實支持者張璁先生,但人生似乎總是充滿了驚喜。

很快,楊一清就得知自己被人告了,卻毫不吃驚,這套把戲他見得多了,閉着眼睛也知道是誰幹的,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大舉反擊,只是上了封奏摺爲自己辯護,順便罵了幾句張璁,然後鄭重提出辭職。

張璁很意外,在他看來,楊一清的這一舉動無異於自掘墳墓。這是因爲楊一清是他向皇上私下推薦,才得以順利入閣的,而且據他所知,此人與嘉靖皇帝的關係一般,遠遠不如自己,提出主動辭職也威脅不了任何人。

莫非楊一清已經看破紅塵,大徹大悟?事情就這麼完了?

存在着如此天真的想法,充分說明張璁同志還沒有開竅,要知道,楊一清先生成化八年(1472)中進士,一直在朝廷混,迄今爲止已經幹了57年,他的工齡和張璁的年齡差不多。如果翻開楊先生那份厚重的檔案,數一數他曾經幹掉過的敵人名單(如劉瑾、楊廷和等),然後再掂下自己的斤兩,相信張璁會做出更加理智的判斷。

不久之後,結果出來了,皇帝陛下非但沒有同意楊一清的辭呈,反而嚴厲斥責了張璁等人,要他們搞好自我批評。

這下子張璁納悶了,楊一清和嘉靖確實沒有什麼淵源,爲何會如此維護他呢?

這實在不能怪張璁,因爲他不知道的事情確實太多。

十多年前,當朱厚熜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湖北安陸當土財主的時候,他的父親興獻王曾反覆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若朝中有三個人在,必定國家興旺、萬民無憂!”

朱厚熜牢牢地記住了父親的話,也記住了這三個人的名字:李東陽、劉大夏、楊一清。

在朱厚熜看來,楊一清就是他的偶像,張璁不過是個跟班,跟班想跟偶像鬥,只能說是不自量力。

於是在朱厚熜的反覆懇求下,楊老幹部勉爲其難地收回了辭職信,表示打死不退休,願意繼續爲國家發光發熱。

張璁徹底沒轍了,但他沒有想到,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

官員已經忍很久了,他們大都吃過張璁的虧,要不是因爲此人正當紅,估計早就去跟他玩命了,現在復仇的機會總算到了。

很快又是一頓亂拳相交,口水橫飛,張璁頂不住了,朱厚熜也不想讓他繼續頂了,便作出了一個讓張璁傷心欲絕的決定——辭退。

而張璁也着實讓皇帝大吃了一驚,他聽到消息後沒有死磨硬泡,也沒痛哭流涕,卻採取了一個意外的舉動——拔腿就跑。

張璁先生似乎失禮了,無論如何,也不用跑得這麼快吧。

跑得快?再不快跑就被人給打死了!

事實上,張璁兄對自己的處境是有着清醒認識的,雖說那幫人現在看上去服服帖帖,一旦自己翻了船,他們必定會毫不猶豫地踏上一腳,再吐上口唾沫。

於是他和桂萼連行李都沒怎麼收拾,就連夜逃了出去,速度之快着實讓人瞠目結舌。

當張璁逃出京城的那一刻,他幾乎已經完全絕望,經歷瞭如此多的風波挫折,才坐到了今天的位置,而在這個狼狽的深夜,他將失去所有的一切。

似乎太快了點吧!

可能上天也是這樣認爲的,所以他並未拋棄張璁,這一次他不過是和張先生開了個小玩笑,不久之後張璁將拿回屬於他的一切。他的輝煌仍將繼續下去,直到他遇見那個宿命中真正的敵人。

事實證明,張璁是一個很有效率的人,他八月份跑出去,可還不到一個月,他就跑了回來。當然,是皇帝陛下把他叫回來的。

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竟然只是因爲張璁的一個同黨上書罵了楊一清。其實罵就罵了,沒什麼大不了,在那年頭,上到皇帝,下到縣官,沒捱過罵的人扳着指頭也能數出來,官員們的抗擊打能力普遍很強,所以楊一清也並不在乎。

但問題在於,皇帝在乎。

他趕走張璁其實只是一時氣憤,對於這位爲自己立下汗馬功勞的仁兄,他還是很有感情的,並不想趕盡殺絕。冷靜下來後,他決定收回自己的決定,讓張璁繼續去當他的內閣大臣。

張璁就此官復原職,而與此同時,楊一清卻又一次提出了退休申請。

鬥了幾十年,實在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就此結束吧。

但這只是楊一清的個人願望,與張璁無關。經歷了這次打擊,他的心理疾病已經發展到了極爲嚴重的程度,對於楊一清,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其實皇帝不想讓他的這位偶像走,也不打算批准他的辭呈,但這一次,張璁卻用一種極爲巧妙的方式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趕走了楊一清。

當許多言官順風倒攻擊楊一清,要求把他削職爲民的時候,張璁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爲楊一清求情。

張先生求情的經典語句如下:

“陛下請看在楊一清曾立有大功的份上,對他寬大處理吧!”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楊一清被張璁理所當然地定了罪,而和削職爲民比起來,光榮退休實在是天恩浩蕩,坦白從寬了。

於是楊一清得到了皇帝的恩准,回到了家中,準備安度晚年。

但這一次他沒有如願。

在老家,楊一清先生還沒來得及學會養鳥打太極,就得到了一道殘酷的命令——削去官職,收回賞賜,等待處理。

楊先生的罪名是貪污受賄,具體說來是收了不該收的錢,一個死人的錢——張永。

據說在張永死後,楊一清收了張永家二百兩黃金——不是白收的,無功不受祿,他給張永寫了一首墓誌銘。

楊一清和張永是老朋友了,按說收點錢也算不了啥,但在張璁看來,這是一種變相行賄(反貪意識很強),就糾集手下狠狠地告了一狀。

楊一清確實收了二百兩,但不是黃金,而是白銀,以他的身份和書法,這個數目並不過分,但在政治鬥爭中,方式手段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

楊一清終於崩潰了,經歷了無數年的風風雨雨,在人生的最後關頭,卻得到了這樣一個下場。他發出了最後的哀嘆,就此撒手而去:

“拼搏一生,卻爲小人所害!”

其實這樣的感嘆並沒有什麼意義,每一個參加這場殘酷遊戲的人,最終都將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一種解脫。

張璁高興了,他竟然鬥倒了楊一清!勝利來得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再也沒有人敢觸碰他的權威!

張璁得意地大笑着,在他看來,前途已是一片光明。

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好運已經走到了終點,一個敵人已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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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2章 大臣很強悍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13章 禍根第15章 天才的謀略第18章 掃除一切腐敗者第14章 突圍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7章 死亡的陰謀第18章 掃除一切腐敗者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15章 道統第16章 決斷!第13章 禍根第1章 絕頂的官僚第10章 敵人第6章 霸業的開始第8章 陰謀第4章 混戰第12章 謎團第15章 一個文雅的人第9章 陰謀第15章 兵不厭詐第18章 袁崇煥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8章 陰謀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5章 縱橫天下第16章 楊漣第13章 天下第一幕僚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4章 夜半歌聲第8章 陰謀第5章 縱橫天下第5章 算賬第15章 道統第16章 決斷!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5章 鋒芒第20章 沒有選擇第5章 武林大會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5章 鋒芒第6章 最陰險的敵人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2章 和稀泥的藝術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9章 張居正的缺陷第6章 明君第4章 夜半歌聲第20章 回家第12章 朱瞻基是個好同志第10章 敵人第15章 孤軍第13章 野心的開始第4章 不倫之戀第16章 決斷!第11章 強大,無比強大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15章 兵不厭詐第17章 奇蹟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11章 勇氣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19章 冤案第4章 夜半歌聲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14章 毀滅之路第5章 武林大會第17章 信念第2章 大臣很強悍第7章 可怕的對手第5章 最終的亂戰第22章 勝利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19章 勝算第17章 信念第16章 楊漣第14章 東山再起第9章 悟道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22章 奪門第26章 準備行動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9章 冤案第22章 勝利第22章 奪門第21章 結束了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19章 冤案第11章 投降?第14章 強敵第14章 明朝的憤怒第14章 明朝的憤怒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20章 最後的名將——藍玉第8章 堅持到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