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臣很強悍

嘉靖二年(1523)十一月,張璁向那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對手發動了進攻。

桂萼首先發難,他上書皇帝,表示現有稱謂並不適宜,應該重新議禮。

這份文書呈上之後,嘉靖自然是十分高興,他又叫來了楊廷和,問他的看法。爲了對付這塊硬骨頭,嘉靖已經做了長時間的準備,然而這一次,楊廷和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老江湖楊廷和沒有再表示反對,卻也不贊成,只是淡淡地對皇帝行了禮,嘆息一聲道:

“我已經老了,請陛下允許我致仕吧。”

嘉靖驚呆了,他不知道這位老江湖又打什麼算盤,當時就愣住了。

楊廷和沒有開玩笑,他確實是不想幹了,對於這位六十四歲的老人來說,長達四十餘年的勾心鬥角、你來我往,他已經徹底厭倦了。

於是歷經四朝不倒的楊廷和終於退休了,雖然無數人反對,無數人挽留,他還是十分絕然地走了。

第二回合,嘉靖勝。

嘉靖在高興之餘,又有幾分納悶,爲什麼這個權傾天下,無數次阻撓妨礙自己的老頭子會突然自動投降呢?

這是一個縈繞他多年的謎團,直到四十多年後,他才找到了答案。

同樣的疑問也困擾着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楊廷和的兒子,叫作楊慎。

這位仁兄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的知名度比他爹還要高,而且這個人還曾幹過一件更讓人驚歎的事情——他中過狀元。

這件事情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中狀元雖然難得,也不是什麼新聞,最多隻能說明他是個優等生,如此而已。但此事之所以十分轟動,是因爲他中狀元的年份有點問題。

楊慎先生是正德六年(1511)的狀元,而在那一年,他的父親楊廷和已經是入閣掌控大權的重量級人物。

古人是講面子的,像楊慎這種如果中了狀元,不但不是個光彩的事情,反而會引發很多人的議論。可怪就怪在這件事情沒有引發任何爭議。

因爲所有的人都認爲楊慎是理所當然的狀元,他少年時,學名已經傳遍天下,這個人還有個著名的外號——“無書不讀”,由此可見他博學到了何等程度。

於是楊慎中狀元就成了很正常的事情,他要是不中,反倒是新聞了。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根據另外一些資料記載,他的這個狀元可能是潛規則的產物,也就是當年唐伯虎案件中的那個“約定門生”。

據說在那一年殿試之前,曾有一個人私底下找到了楊慎,向他透露殿試的問題,使得楊慎輕鬆奪得了狀元。而那個人就是楊廷和的好同事,內閣第一號人物李東陽。

但無論如何,楊慎先生確實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而當他的父親執意要退休時,他也曾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你爲什麼要走?

楊廷和笑了笑,告訴他這個年少氣盛的兒子: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可楊慎並沒有仔細琢磨父親的這句話,他只知道,張璁告了黑狀,皇帝趕走了他爹,這個仇不能不報!

於是楊慎強行從他父親的手中接過了旗幟,成爲了張璁的新對手。

可是還沒等到他發起進攻,另一幫人卻先動手了。

嘉靖三年(1524)二月,內閣的最後反擊開始。

楊廷和的離去觸碰了最後的警報線,在內閣大臣的授意下,禮部尚書汪俊上書了,但他並非一個人戰鬥,這位兄臺深知人多力量大,發動了七十三個大臣和他一起上書,奏摺中旁徵博引,大發感慨,這還不算,他的落款也是相當囂張:聲稱“八十餘疏二百五十餘人,皆如臣等議”。

這意思就是,我現在上書還算是文明的,如果你再不聽,還有八十多封奏摺,二百五十多人等着你,不用奏摺埋了你,口水也能淹死你!

要換了一年前,估計嘉靖就乖乖認錯投降了,可是經過和楊廷和先生艱苦卓絕的鬥爭,這位少年皇帝不再畏懼任何人,因爲他已然明白,這個世界只屬於有實力的人。

但畢竟對手是一大堆讀書人,論學歷論口才皇帝根本就不是這些應試教育奇才的對手,於是他下達了一個命令——召桂萼、張璁進京。

既然你們要鬧,那就索性搞大一點,開個辯論會,看看誰罵得過誰!

內閣聽到了風聲,當時就慌亂了,他們十分清楚,如果張璁等人進京辯論,自己一定會失敗!原因很簡單,因爲道理並不在他們一邊。

逼着皇帝不認自己的爹,這種缺德事情哪有什麼道理好講。

不過老油條就是老油條,汪俊等人見勢不妙,馬上找到了嘉靖皇帝:

“臣等考慮過了,皇上聖明,興獻帝后名號前應該加上皇字。”

這就是混了幾十年的老官僚,眼見形勢不妙,立刻見風使舵,水平高超,名不虛傳。

嘉靖高興地笑了,他苦苦追求的目標終於達到了。

當然了,妥協是要獲取代價的。

“請陛下下令,無關官員不必再參與此事。”

所謂無關官員,就是張璁和桂萼。

其實嘉靖還是不滿意的,因爲到目前爲止,他還有兩個爹,一個是明孝宗朱祐鏜,他親爹興獻帝只能排老二,而且名號也不好聽——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

後面的稱呼倒是沒有什麼問題,關鍵是前面的那兩個字——本生。

這實在是個讓人不快的稱呼,因爲將來嘉靖先生要介紹自己祖宗的時候,會比較麻煩,他必須指着孝宗皇帝牌位——這是我爹,然後再指着興獻帝牌位——這是我本生爹。

在目前的形勢下,只要嘉靖能夠堅持下去,就能夠擺脫這種窘境,給自己父親一個恰當的名分,然而此時,他犯了糊塗。

因爲這位皇帝雖然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本就沒有什麼更大的企圖,爹孃有個名份就夠了,事情到了這裡,他也覺得差不多了,於是他答應了汪俊的要求,派出使者讓張璁打道回府。

當使者見到張璁的時候,已經是嘉靖三年(1524)四月,張璁這位慢性子纔剛剛走到鳳陽。

他雖然走得慢,思維卻一點也不慢,一聽到嘉靖的旨意,就知道他被大臣們忽悠了,天理人情都在手中,認自己的父親,有什麼錯!

誰能阻攔!

他沒有回去,而是立刻給嘉靖皇帝上了一封奏摺,此奏摺言簡意賅,值得一提:

“皇上你被騙了!禮官們怕我們進京對質,才主動提出讓步的,並沒有什麼意義(孝不孝不在皇),如果你不堅持下去,天下後世仍不會知道陛下親生父親是何許人也!”

嘉靖被點醒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大臣們的緩兵之計。他收回了命令,張璁、桂萼終於進入京城。

張璁看着四周熟悉的環境,不禁感嘆萬分,他終於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這個他當初曾飽受蔑視和侮辱的地方,在他看來,一展抱負的時候來到了。

但他絕不會想到,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驗,一場最爲猛烈的疾風暴雨即將到來。

【左順門的圈套】

張璁進城了,內閣卻保持了讓人難以理解的平靜,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們確實辯不過張璁,因爲道理從來都不會站在強迫人家認爹的一方。

大臣們徹底沒轍了,但張璁先生離勝利仍然十分遙遠,因爲一個更強的對手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當時的內閣掌權者主要是蔣冕、毛紀這些老頭子,他們飽經風雨,經驗豐富,也知道這件事情幹得不地道,準備就此了事。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控制。

因爲新一代的青年官員已經崛起,而他們的領導者正是老同事的兒子楊慎。

在楊慎看來,張璁不過是個無恥小人,趕走了他的父親,冒犯了自己的權威,對於這樣的人,一定要徹底消滅!

但按照目前的形勢,要公開辯論,恐怕很難駁倒對方,那該怎麼辦呢?

楊慎不愧是,略一思索,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找人打死張璁。

文鬥不行就改武鬥,這種黑社會常用的手段竟然是楊慎的第一選擇,真不知道他這些年讀的都是些什麼書。

其實以楊慎的身份,要打死張璁這樣的小官並不難,找幾個打手埋伏起來,趁着夜深人靜之時一頓猛揍,張璁想不死都很難。到時候報個搶劫案件,最後總結一下當前治安形勢,提醒大家以後注意夜間安全,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楊慎估計是當太子黨的時間太長了,誰都不放在眼裡,竟然想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計劃。他不但打算幹掉張璁,還選擇了一處讓人意想不到的行兇地點——皇宮。

他要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文武百官面前,當衆打死張璁!

當然了,大明還是有法律的,打死人是要償命的,楊慎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他選擇的那個行兇地點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在這裡打死人是不用負責任的。

而這個天王老子也沒法管的合法殺人地域叫做左順門。

左順門之所以能夠得到死刑豁免權,那還是有着悠久的歷史傳統的。因爲在七十多年前,這裡曾經打死過三個人,而且所有行兇者全部無罪釋放。

這就是正統年間的左順門事件,王振的三個同黨在左順門附近被大臣們一頓海扁,全都做了孤魂野鬼。按說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可也出了個副作用,此後這個地方竟然成了一些人心目中的聖地,每逢朝中出了個把小人,就有人到這裡來拜,來罵,也沒人去管。

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打死奸邪小人的指定地點,最後甚至發展到刑部官員也默認了此地的特殊意義,表示如果在這裡打死人,可以按照前例不予追究。

換句話說,這就是個打死人不賠命的地方。

楊慎選擇這個地方,可謂用心歹毒,這麼一來,張璁死後也只能做個糊塗鬼,連個伸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楊慎的主意得到了衆人贊成,於是一個合法殺人的犯罪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楊慎理所當然地成爲了集團頭目。

楊頭目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大家埋伏在左順門附近,等到張璁走到地方,大家一擁而出,亂拳將他打死,然後各自跑回家。

看上去似乎很完美,但事實證明,這實在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蹩腳計劃。

因爲楊頭目雖然書讀得好,卻沒有打架的經驗,他忘記了兩個很重要的問題,首先,皇宮不是菜市場,也不是監獄的放風場所,幾十個衣冠楚楚的大臣不去上朝,卻四處瞎轉悠,只要張璁還沒瘋,就肯定知道事情不對。

其次,我們知道,但凡高水平的打羣架鬥毆,都有固定的行動計劃,逃跑路線,事前統一分發兵器(如菜刀,木棍等),事後找人出來背黑鍋,一應俱全才開始行動。

楊頭目啥也沒有,就敢動手,實在是缺乏考慮,但就是這麼個計劃,還是差點把張璁和桂萼送進了鬼門關。

大臣們定下計劃之後,就開始每天在左順門閒逛,就等着張璁桂萼進京了。

可是他們等來等去,卻始終不見張璁的蹤影,按說這人應該進京了,偏偏就是不見蹤影,難道他還長了翅膀?

張璁沒有翅膀,卻有心眼,他在進京的路上已經得知有人想黑他,到了京城後沒有馬上晉見,卻躲了起來,趁人不備才一路小跑進了宮,楊慎等人得到消息的時候,張璁早就安全撤退了。

實現了勝利大逃亡的張璁終於定下了神,他拍了拍胸口,坐在家裡開始安心喝茶,在他看來,事情已經結束了。

可是這位仁兄實在高興得過了頭,忘記了另一個極爲重要的人——桂萼。

桂萼和張璁是皇帝的兩大理論干將,本該同時進京,可偏偏他們是分頭走的,張璁走得快,桂萼慢,張璁得到了消息,桂萼卻還被矇在鼓裡,雖說當年桂萼沒有手機,沒法收到短信通知,但張璁實在應該派人給他報個信,可張兄興奮之餘,把這茬給忘了,這下桂萼同志要吃苦頭了。

話說桂萼先生一路洋洋得意地進了京,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也不去看老戰友張璁,迫不及待地進了宮。

踏入皇宮的那一刻,桂萼真正感覺到了權力的力量,一個無人理會的芝麻官曆經磨難,終於走到了中央舞臺。

他旁若無人地掃視着四周的人,周圍的人也以詫異的眼光看着他,在腦袋充血的桂萼看來,這是對他的羨慕和妒忌。

所以他並沒有在意,直到他走到了左順門。

這一路上,桂萼的回頭率很高,他也已經習慣了被人關注,但在左順門,迎接他的已不僅僅是關注。

當桂萼出現的時候,立刻引發了大幅度的騷動,原先散佈在四周的官員們立刻聚攏起來,眼中放射出惡狼般飢渴的目光,大聲的叫喊此起彼伏:

“來了!來了!不要讓他跑了!”

事實證明,桂萼是一個運動神經十分發達的人,看着那羣如狼似虎的大臣向自己衝來,桂萼沒有停下來對此進行詳盡分析和研究,而是立刻撒腿就跑。

於是繼江彬之後,皇宮中的第二次賽跑又開始了,桂萼跑,大臣們追,而賽跑成績也證明,天天坐機關確實危害人的體質,這羣大臣們連當年的那幫太監都不如,愣是沒有跑過桂萼。

桂萼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路向宮門衝過去,由於沒有上級的授意,宮門仍然是開啓的,桂萼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就此逃出生天。

氣喘吁吁的楊慎追到了門口,卻眼睜睜地看着桂萼帶着一路煙塵揚長而去,氣急敗壞卻也沒有辦法。他終於知道了要組織一次成功的鬥毆有多麼的困難。

楊慎失敗了,但桂萼卻是驚魂未定,他剛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和楊廷和的兒子做對,誰還敢爲他們出頭呢?

關鍵時刻,張璁派人找到了他,告訴他有一個人可以保護他們的人生安全。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郭勳。

張璁的判斷是正確的,在當時敢於公開和楊慎作對的,也只有郭勳了。

這位郭勳是何許人也?他又什麼資本敢和楊慎對着幹?

答案很簡單,他也是,而且他家比楊慎家厲害得多。楊慎他爹楊廷和不過是個首輔,而郭勳家的後臺可就大了去了。

在朱元璋的屠刀之下,洪武年間的功臣大都提前到閻王那裡報到了,但事實證明,絕世高人依然是存在的,有兩位仁兄就突破各種阻礙和死亡陷阱,終於熬了過來,活得比朱元璋長。

這兩個人一個叫耿炳文,另一個叫郭英。

耿炳文我們已經介紹過了,由於他擅長防守,不會進攻,被朱元璋留下來爲自己的子孫保駕護航,也就是說他的存活是出於領導的實際需要,並不值得驕傲。

對比之下,郭英的待遇就很奇怪了,他也是身經百戰,而且很能打仗,這樣的一個人爲什麼能夠活下來?

只要我們分析一下,你就會發現他確實有充分的生存理由。

首先他的妹妹是朱元璋的老婆——著名的郭寧妃,而且這位英雄母親還給朱元璋生下了一個兒子——魯王朱檀。

其次,他還是朱元璋的親家,他的兒子娶了朱元璋的女兒。

最後,他很低調。

這樣的一個人,朱元璋實在沒有殺掉他的理由,畢竟是熟人,確實不好意思動手。

所以郭家就成了功臣中碩果僅存的名門,不管外面腥風血雨,漫天風浪,這一家子卻總是穩如泰山,長命百歲。

不但郭勳本人活得很夠本,他的子孫也不是孬種,在正統年間土木堡慘敗後鎮守大同,爲國家立下奇功的郭登就是郭家的優秀子孫。

而到了嘉靖年間,這一家人勢力越來越大,比如郭勳雖然不是朝中重臣,也沒有發言權,卻沒人敢惹,因爲他雖不管朝政,卻管禁軍!

手上有這麼一幫子打手,楊慎就算長了十個腦袋,也不敢跑到他家去鬧事。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張璁和桂萼每天提前上朝,到了下班時間兩個人看準機會,一溜煙就往東華門跑,出門之後直奔郭勳家,可以肯定的是兩個人的運動功底相當紮實,楊慎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下手。

每天集結鬥毆是個比較麻煩的事情,慢慢的大臣們都失去了打羣架的熱情,張璁和桂萼就這樣躲了過去。而郭勳也就此成爲了張璁等人的死黨。

當然了,郭勳這種人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的,他之所以要袒護張璁,原因十分簡單——投機。

他早已看出,張璁身後有着皇帝的支持,而這位少年皇帝十分厲害,將來必定能夠控制大局,所以他把籌碼全部押了下去。

現在看來,他是個高明的賭徒,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賭博最終讓他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最後的示威】

郭勳先生離他最後的結局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至少在目前,他還是十分得意的,而情況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張璁即將成爲這場戰鬥的勝利者。

雖然局勢很不利,但楊慎並沒有舉手投降,既然不能消滅,他就換了個方法,聯合三十多名大臣上了一封很有趣的奏摺,大意如下:

“我們這些大臣談論的都是聖人(程頤、朱熹)的學說,張璁、桂萼卻是小人的信徒,既然皇上你寧可信任張璁桂萼,而不相信我們的話,那就請把我們全部免官吧!”

這一招叫做以退爲進,楊慎老爹早就已經用過,實在不新鮮,嘉靖同志看過後只是付之一笑,根本不予理睬。

另一方面,張璁桂萼卻是平步青雲,被任命爲翰林學士,而在他們的幫助下,嘉靖先生的計劃也已提上日程,他準備不久之後,就把那個礙眼的“本生”從父親的稱呼中去掉。

楊慎終於走進了死衚衕,皇帝不聽他的話,他也無力與皇帝對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無計可施。

然而上天似乎並不打算放棄他,在這幾乎絕望的關頭,他給了楊慎最後一個機會。

嘉靖三年七月戍寅。

朝堂上又是罵聲一片,大臣們爭相反對張璁桂萼,陳述自己的觀點,可是嘉靖已經掌握了對付這些人的辦法——不理。無論要罵人的還是想吵架的,他壓根就不搭理,等到這幫兄弟們說累了,下班時間差不多也到了,嘉靖隨即宣佈散朝,告訴那些想惹事的大臣:今天到此爲止,明天請早!

日子就這樣在爭吵中一天天地過去,在嘉靖看來,今天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可是他錯了,沉寂的怒火終會點燃,而時間就在今天。

因爲在那些忿忿不平的人羣中,有一個心懷不滿的人即將爆發!

這個人是吏部右侍郎何孟春,今天他心情不好,因爲他費盡心機寫的一封罵人奏摺被留中了。

所謂留中,就是奏摺送上去沒人理,也沒人管,且極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在廢紙堆裡或是桌腳下發現它們的蹤影。自己的勞動成果打了水漂,何孟春十分沮喪。

不能就這麼算了!他打定了主意。

“諸位不必喪氣!”何孟春突然大聲喊道,“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皇上必定會回心轉意!”

這一聲大喝把大家鎮住了,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準備聽他的高見。

吆喝結束了,下面開始說理論依據:

“憲宗年間,爲慈懿皇太后的安葬禮儀,我等先輩百官在文華門痛哭力爭,皇帝最後也不得不從!今日之事有何不同,有何可懼!”

這裡我插一句,何孟春先生說的事情確實屬實,不過這事太小,所以之前沒提,諸位見諒。

聽到這句話,大家馬上理論聯繫實際,就地開展了訴苦運動,你昨天被欺負了,我前天被彈劾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衆人情緒逐漸高漲,叫喊聲不絕於耳,憤怒的頂點即將到來。

形勢已經大亂,文官們爭相發言,慷慨激昂,現場搞得像菜市場一樣喧囂吵鬧,混亂不堪,誰也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

關鍵時刻,一聲大喝響起,中氣十足,蓋住了所有的聲音,明史上最爲響亮的一句口號就此誕生:

“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發言者正是楊慎。

要說這位仁兄的書真不是白唸的,如此有煽動性的口號也虧他纔想得出來。

一聲怒吼之後,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着楊慎,看着這個揮舞着拳頭,滿面怒容的人。

面對着眼前這羣怒火中燒的青年人,楊慎的血液被點燃了。父親的淒涼離場、的門第與尊嚴使他確信,正義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話已經說出口了,事到如今,要鬧就鬧到底吧!

楊慎又一次振臂高呼:“事已至此,大家何必再忍,隨我進宮請願,誅殺小人!”

憤青們的熱情就此引爆,他們紛紛捲起袖子,在楊慎的率領下向皇宮挺進。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比較流氓了,因爲在這個世界上,鬧事的人固然很多,和平愛好者也不少,許多大臣看到楊慎準備惹事,嘴上雖然沒說,但腳已經開始往後縮,那意思很明白,你去鬧你的事,我回家吃我的飯。

可就在他們準備開溜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人羣中突然跳出來兩個人,跑到了金水橋南,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這兩個人分別是翰林院編修王元正和給事中張翀,他們一掃以往的斯文,凶神惡煞地喊出了一句聳人聽聞的話:

“今天誰敢不去力爭,大家就一起打死他!”

這就太不地道了,人家拖家帶口的也不容易,你憑啥硬逼人家去,但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們有絲毫猶豫了,去可能會被打屁股(廷杖),但不去就會被亂拳羣毆!

如此看來,楊頭目實在有點搞黑社會組織的潛質。

於是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下朝的大臣們一個也沒走成,在楊慎的帶領下,他們一起向左順門走去。沉積了三年的憤怒和失落將在那裡徹底噴發。

實際上,這絕不僅僅是一次單純的君臣矛盾,如果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其中另有奧妙。

根據史料記載,參加此次集體示威的官員共計二百二十餘人,其中六部尚書(正部級)五人,監察院都御史(正部級)二人,六部侍郎(副部級)三人,另有三品以上高級官員三十人,翰林院、詹事府等十餘個國家重要機關的官員一百餘人。

中央一共六個部,來示威的就有五個部長,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皇帝你要是再不讓步,今天咱們鬧騰到底,明天不過日子了!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衝突,而是最後的攤牌!

這羣人氣勢洶洶,除了手裡沒拿傢伙,完全就是街頭鬥毆的樣板,宮裡的太監嚇得不輕,一早就躲得遠遠的,左順門前已然是空無一人。

嘉靖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機到來了,他將獨自面對大臣們的挑戰。

二百多人到了地方,不用喊口令,齊刷刷地跪了下來,然後開始各自的精彩表演:叫的叫,鬧的鬧,個別不自覺的甚至開始閒扯聊天,一時之間人聲嘈雜,烏煙瘴氣。

十八歲的朱厚熜終於開始發抖了,自從他進宮以來,就沒消停過,經歷多場惡戰,對付無數滑頭,但這種大規模的對抗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畢竟還是年輕,他壓抑不住心中的慌張,準備妥協。

不久之後,幾個司禮監來到了左順門,向官員們傳達了皇帝的意思,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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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辛苦了,我都知道了,事情會解決的,大家回去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官話”,俗稱廢話。

老江湖們置之不理,依然自得其樂,該鬧的鬧,該叫的叫。沒有人去搭理這幾個太監,只是喊出了一句口號:

“今日不得諭旨,誓死不敢退!”

太監們鎩羽而歸,朱厚熜也沒有別的辦法,既然一次不行,那就來第二次吧,既然要諭旨,就給你們諭旨!

於是太監們走了回頭路,轉達了皇帝的旨意,讓他們趕緊走人,可這幫人就是不動,無奈之下,太監們開始向那些跪拜在地的人們討饒:諸位大爺,拜託你們就走了吧,我們回去好交差。

可是在那年頭,跪着的實在比站着的還橫,大臣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今天你朱厚熜不說出個一二三,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朱厚熜又一次發抖了,但這次的原因不是恐懼,而是憤怒。他已經忍耐了太久,自打進宮以來,這幫老官僚就沒把他放在眼裡,干涉自己的行爲不說,當皇帝連爹媽都當沒了,現在竟然還敢當衆靜坐,事情鬧到這個份上,也應該到頭了。

“錦衣衛,去把帶頭的抓起來!”

既然已經圖窮,那就亮刀子吧,對於秀才,還是兵管用。

一聲令下,錦衣衛開始行動,這幫子粗人不搞辯論也不講道理,一概用拳頭說話,突然衝入人羣一陣拳打腳踢,把帶頭的八個人揪了出來,當場帶走關進了監獄。

朱厚熜這一下子把大臣們打懵了,他們沒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動了手,在棍棒之下,一些人離去了。

朱厚熜原本認爲用拳頭可以解決問題,可事實證明他錯了,他的暴力將引發更爲瘋狂的反擊。

當錦衣衛衝進人羣亂打一通的時候,楊慎早已躲在了一旁,這位仁兄實在是個精明人,一看情況不對就跳到了旁邊,打仗是重要的,但躲子彈也是必要的。

估計他的隱藏工作做得不錯,錦衣衛抓首要分子的時候,竟然把這位仁兄漏了過去,但事實證明,楊慎雖然機靈,卻並不奸猾,沒有給他爹丟臉,就此一走了之。

面對着錦衣衛的圍攻,楊慎握緊了拳頭,憤怒掃蕩着他的大腦,衝動的情緒終於到達頂點,他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當人們有所動搖,準備離去的時候,他又一次站了出來,點燃了第二把火:

“今日事已至此,各位萬不可退走!若就此而退,日後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他的這聲吆喝再次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楊頭目發話了,自然是有種的就跟上來,大家又圍攏過來,雖說走了幾十個,但留下來的一百多人都是真正的精華——年紀輕,身體好,敢鬧事。

事情徹底失去了控制。

一百多名精英鬧事分子紛紛站起身來,一擁而上,衝到了左順門口,他們這次的鬥爭方式不再是跪,而是哭。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但這一百多位好漢倒未必有什麼難言之隱,傷心之處,根據本人考證,這幫兄弟應該基本沒流什麼眼淚,他們所謂的哭,其實是“嚎”。

哭是爲了發泄情緒,流淚是最爲重要的,而鬧事要的就是聲勢,低聲哭沒啥用,一定要做到雷聲大雨點小,以最小的精力換取最大的效果。在這種工作思想的指導下,一百多人放聲大嚎,天籟之音傳遍宮廷內外,直鬧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

帶頭的楊慎和王元正不愧是領袖人物,還哭出了花樣——撼門大哭。大致動作估計是哭天搶地的同時用頭、手拍門,活脫脫一副痛不欲生、尋死覓活的摸樣。

朱厚熜快要崩潰了,趕走一批竟然又來一批,跪就跪吧,鬧就鬧吧,還搞出了新花樣!開始他還沒怎麼想管,估摸着這幫人過段時間哭累了也就回去了。

可他小看了這幫人的意志力,要知道他們雖然跑步水平不高,但嚎哭的耐力還是相當持久的,這一百多號人從早朝罷朝後一直哭到中午,壓根就沒有回家吃飯的意思,而且還大有回家拿被子挑燈夜哭的勢頭。

這倒也罷了,關鍵是一百多人在這裡嚎哭,此情此景實在太像遺體告別儀式,搞不清情況的初一看還以爲新皇帝又崩了,政治影響實在太壞。

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也不打算再忍下去了,既然抓帶頭的不管用,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人都抓起來!

他又一次派出了錦衣衛,不過這回他多長了個心眼,加了一道工序——記錄名字。

朱厚熜終於下定了決心,參與這次事件的人一個都不能少,全部嚴懲不貸!

可當錦衣衛拿着紙和筆來到大臣們面前準備記錄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

按照常理,此時的大臣們應該是驚慌失措,隱瞞姓名,可讓錦衣衛大吃一驚的是,這些書呆子知道他們的來意後卻是大喜過望,立即表示不用他們動手,自己願意主動簽名留念。

原來這幫兄弟根本就不害怕皇帝整治,他們反而覺得因爲這件事情被懲處,是一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以後還能在子孫面前吹吹牛:

你老子當年雖然捱了打,受了罰,但是長了臉!

縱使憨直,誠然不屈,這就是明代官員的氣節。

但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些人一點也不小氣,覺得自己光榮還不夠,本着榮譽人人有份的原則,在上面還代簽了許多親朋好友的名字,把壓根沒來的人也拉下了水。

於是原本現場只有一百四十多個人,名單卻有一百九十個,真可謂是多多益善。

簽完了名字,錦衣衛二話不說,把這一百多號人幾乎全部抓了起來,關進了監獄,這場嘉靖年間最大的示威運動就此平息。

皇宮終於恢復了平靜,大臣們也老實了,話是這麼說,但事情不能就此算數,因爲氣節是要付出代價的。

第16章 孫傳庭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7章 可怕的對手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20章 新的開始第19章 冤案第8章 陰謀第9章 悟道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4章 夜半歌聲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15章 道統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5章 縱橫天下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6章 戰爭——最後的抉擇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4章 復仇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2章 寧遠決戰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8章 堅持到底的人第4章 不倫之戀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11章 投降?第12章 謎團第12章 皇帝的幸福生活第4章 夜半歌聲第1章 皇太極第5章 算賬第3章 公道第9章 陰謀第1章 童年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7章 殉道第15章 力挽狂瀾第18章 天才的計劃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20章 沒有選擇第14章 東山再起第6章 明君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8章 陰謀第10章 等待最好的時機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11章 投降?第20章 沒有選擇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3章 疑惑第2章 寧遠決戰第2章 和稀泥的藝術第16章 楊漣第11章 投降?第28章 你死我活的戰爭第5章 東林崛起第14章 突圍第8章 陰謀第9章 生死相搏第6章 明君第24章 建文帝第3章 疑惑第9章 悟道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17章 殉道第22章 奪門第14章 強敵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8章 帝王的財產第4章 不倫之戀第5章 鋒芒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26章 準備行動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28章 你死我活的戰爭第2章 大臣很強悍第15章 孤軍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章 童年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3章 解脫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9章 冤案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20章 沒有選擇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章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2章 奇怪的人第3章 公道
第16章 孫傳庭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7章 可怕的對手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20章 新的開始第19章 冤案第8章 陰謀第9章 悟道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4章 夜半歌聲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15章 道統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5章 縱橫天下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6章 戰爭——最後的抉擇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4章 復仇第13章 第二個猛人第2章 寧遠決戰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8章 堅持到底的人第4章 不倫之戀第9章 東林黨的實力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11章 投降?第12章 謎團第12章 皇帝的幸福生活第4章 夜半歌聲第1章 皇太極第5章 算賬第3章 公道第9章 陰謀第1章 童年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7章 殉道第15章 力挽狂瀾第18章 天才的計劃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20章 沒有選擇第14章 東山再起第6章 明君第7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第8章 陰謀第10章 等待最好的時機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19章 終結的歸宿第11章 投降?第20章 沒有選擇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3章 疑惑第2章 寧遠決戰第2章 和稀泥的藝術第16章 楊漣第11章 投降?第28章 你死我活的戰爭第5章 東林崛起第14章 突圍第8章 陰謀第9章 生死相搏第6章 明君第24章 建文帝第3章 疑惑第9章 悟道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17章 殉道第22章 奪門第14章 強敵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8章 帝王的財產第4章 不倫之戀第5章 鋒芒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26章 準備行動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30章 離勝利只差一步第28章 你死我活的戰爭第2章 大臣很強悍第15章 孤軍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章 童年第3章 帝王的抉擇第3章 解脫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9章 冤案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20章 沒有選擇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章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2章 奇怪的人第3章 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