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換做爺爺的烏夙不知何時變成了銀髮烏瞳,他一折扇給那倆“鬼”一人來了一下:“把太子妃的魂魄給灌回去,我給你們半刻,灌不好,罰你們去伺候天后!”
牛頭馬面又是一驚,那天后如何得罪得,不說脾氣刁鑽古怪,而且天帝對她是當小女兒養着,言聽計從,就差揹着她出門了。若是被派去伺候她,那還不如去重明的二十四層熱火地獄來得痛快。(注:熱火地獄,二十四層地獄的最後一層)
重明掏了個蒜出來,狠狠心掰開,湊近自己眼角,猛地打出了一行清淚。他把那眼淚滴在瓔珞口中,牛頭馬面順勢放出魂魄,那病榻上的將死之人瞬間呼吸均勻起來,睫毛微微顫動,似有甦醒之象。
“還不快滾。”重明把那頭蒜塞進牛頭嘴中,那二人隨手劃拉一條黃泉路,遁入了。
“她醒了。”推開門,重明又化作了烏夙白面書生的樣子,對着烏泱泱等在門口的一羣人道:“好了,還有一個呢?”
楊勇不顧還有皇帝在場,慌忙衝進屋內探視,
楊廣忙遞上剛泡好的一杯茶:“醫官說母后方纔已經醒了,現在母后由醫官料理着,先生疲乏,不如跟着本王去後廳坐坐,我已命人做了點心。”
烏夙接過茶,猛灌了兩口,擺手道:“不了,這都半夜了,我還得回去睡覺,明天一大早還得練功呢——不過,這點心你能給我打包否?”
衆人絕倒。
“練功?”蕭潁很快捕捉到了他話語裡的關鍵點,“先生也是來參與此次武林大會的?”
烏夙竟帶了些嬌俏一笑:“正是,不可以嗎?”
“噗……”九歌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指着烏夙道:“先生,不是我小瞧你,只是你這肋排身材,白淨長相,我怎麼也是不能信你能打敗那些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士的。”
“哎,這話我不愛聽。”烏夙挑了挑眉,看向蕭潁,“蕭妃娘娘的兄長不更加男生女相,人家那武功造詣,不說前無高出者,只怕是再難逢今世敵。”
蕭潁散出部分修爲去感知,卻感知不到他身上存在的任何內力,而他的一舉一動間,也不見任何高手的習慣動作。
再看他那雙嫩得不沾陽春水的手,連指擴處的繭子都不見,如何能打上那森森修羅場。
“本宮替哥哥謝過先生的誇讚。”蕭潁的語氣無不自得,楊廣接過阿九包過的點心遞給烏夙,語氣依然是溫和的,眉頭卻微微皺起:“時候不早了,先生若是急着回去練功,那本王派阿九送您回去吧?”
“不必。”烏夙大手一揮,“我可是要參加武林大會的,若是被你們送回去,讓別的高手見了,豈不是天下笑話一樁?”
“這……”剛換上了一身出門行頭的阿九尷尬不已。
“行了,你們的好意本大俠心領了。”烏夙大搖大擺地往門口走,突然腳下一滑,騰空一翻摔了個面朝天。
“這誰他媽吃的山梨果!”
一場大驚後,滿府上下都被這不知哪裡來的江湖郎中一瘸一拐走出府門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唯獨蕭潁怎麼都笑不出來。
她分明看得到,那人走路腳離着地面一尺多,怎麼可能踩到地上的山梨果。
更何況這個季節,哪來的山梨果。
楊花開得大好,揚州瘦西湖邊上也從未向今年這樣一連着數十日沒見過雨水了,除了那天夜裡行宮內的一場大雨,奇怪的是,別處竟然滴雨未沾,蕭潁此時正同唐家正主夫人孫飴說了大半天的話,磕掉了大半盆的香瓜子,這碌碌的人流還沒走盡。
皇家由於身份尊貴,特地給搭了個高臺,各小家的宗主和門徒均在自己搭建的涼棚之下飲茶休息,此次大會的操辦者之一,也就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唐素禮,正襟危坐於擂臺旁的一張老虯椅上,目光不知是在注視着哪裡。
約莫太陽照到正影差三寸的時候,最後一隊人馬纔來,正是江湖上最爲神秘的敦煌落日門。葉舒領着六個同她一般穿着的男子信步走入涼棚後新修葺的丙申演武廳內,遙遙相對的丁卯廳內坐着以少林玄摩大師、峨眉司徒無明、青城山張津爲首的正派人士,下首則爲其入室弟子,各個眉眼間躍躍欲試的勁頭被芳步落入廳內的裴亓京盡收眼底。
與往日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頭不同的是,此次她身後,跟了個神采俊秀的青年。玄魔大師上前一佛道:“阿彌陀佛,上回裴家主來五臺山禮佛之際,捐了好大功德,今日相逢,老衲再次感懷您爲善業所造殊勝。”
裴亓京莊重一笑,與往日的嬌媚不一,此笑笑得端莊持重,隱隱帶了些佛家的禪意,配她今日這身白蠶金桑長裙,袖口是江南不常見的小口袖,襯得她一舉手一投足間竟是另一番幹練風韻。
“玄摩大師,許久不見。”裴亓京左手往後一探,將隱在身後的裴亓明往前一送:“諸位前輩,這位是我同胞弟弟,裴亓明。”
裴亓明嘻嘻一笑:“老爺子們好。”
那青城山張津起身迎上來,看不出一絲掌門家的傲氣,樂呵呵道:“後生可畏啊,上上回武林大會你還是沒脫奶的娃娃,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你看看這個頭,比我都高。”
還未來得及答話,卻聽上首左側有中年女子的低低咳嗽聲。
司徒師太慢悠悠地吸了口茶:“裴公子不會也是參加武林大會的吧?”
“正是!”裴亓明一個馬步扎到師太面前:“師太,方纔我說的那些老爺子們,可不包括您,您在我眼裡就是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大菩薩,沾不得一點點凡俗的。”
“臭小子,別嬉皮笑臉的,上回你將我宗門一個金身背後寫滿大悲咒的事,老尼還沒找你算賬呢。”司徒師太板着臉,語氣卻溫和了許多,“你倆快別在這裡同我們這些快入土的閒聊了,朝上的幾位都在高臺上呢,趕緊去一一拜了。”
“師太如今也頗通人情。”玄摩呵呵一笑,他記憶裡三十年前的司徒無明可並非是如今這番事事周全之樣。
“老了,惜命呢。”張津接過話茬,卻對裴亓京道:“方纔我見煙雨閣閣主同六道那裡去了,你可知這是何緣故?”
“四星照月一向都有往來,煙雨閣雖同六道一正一邪,但同輔皇家,這十日帝后二人都在,直至要決出個將軍爲止,故而有所往來罷。”裴亓京行了個拜別禮:”亓京帶弟弟來是看看此處是否安排得妥帖了,現在瞧着幾位前輩都還屬意,那亓京便要向丙申堂去了。”
“你留在這裡。”裴亓明也想一同跟出去,卻被裴亓京喝住,裴亓明不服道:“你不是說過幾年讓我當家了嘛,卻連這走場子的機會都不予我,我再也不聽姐姐說的話了!”
“啊……”眼見着一把耳皮子被拎到門口,裴亓京呵斥道:“裡面都是長輩,你怎麼同我說話呢!丙申廳和嗣未廳皆是邪魔中人,你若是隻言片語間得罪了他們,那些魔頭們發起狂來,我如何保得住你?”
“啊……不是還有小卿哥嘛。”
“燭小卿?他自己就是這魔頭的頭領。”裴亓京一個毛栗子給上去,“你這點修爲,還不夠他瞪一瞪眼的。”
“纔不會。”裴亓明雖見過燭小卿真正動用‘鳴鳳來朝’的樣子,那還是在七年前六道動盪,四道叛亂,他憑着一己之力滅其四宗主,得以鎮壓。
那人,修羅,畜生,餓鬼道的任何一道的宗主,在江湖上均是無幾人能敵的高手,他們手上的人命只怕連自己都記不清了。而那時的燭小卿,只有十五歲。
裴亓明恰路過六道屬地,本想下馬拜訪,卻不想在門口遇到了眼睛殺得發紅的燭小卿,本以爲保不住小命兒的他連連肋馬後退,卻聽那低着頭的人發出震得他跌落在地的一聲怒吼,然後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單手託他上馬:“快走,這裡危險!”
那馬忽得一下着了魔似的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裴亓明現在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但後來再見時燭小卿已是正常的樣子,他來府上找裴亓京尋一些種花的方子,神色極爲恬然,除了一身緋衣有些作妖外,聲音也極爲清越好聽。
那日裴亓京不在府上,爲了答謝裴亓明替他尋了‘七夜蝶’的種植方法,他還贈了一盒西域鮮果給他,臉上也帶着微微的笑意。
“行了,癡笑什麼呢,你給我待在這裡,陪幾位掌門說說話,敢離開這裡一步,仔細你的皮。”裴亓京白了一眼他,佛袖而去。
屆至丙申演武廳,零散弟子都於後廳守着,和其他門派來了烏泱泱一夥子人不同,六道只來了兩人,燭小卿和慕容不予。
裴亓京迎上去:“領主大人看來是對此次盟主之位勢在必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