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冷風,將這古道顯得更蕭瑟了幾分,路邊已經枯黃的野草,正在展示着今年最後一點瘋狂。野草沿着大路肆意的鋪開,擡眼望去竟是無邊無際,只是隨着風來回吹動隱約才露出條路來,似有似無的通向遠方,直至天際。
許純騎在馬上,漫無目的似的隨着隊伍向前走着。身前身後的是旌旗招展的的軍隊,他們精神飽滿談笑風生,可許純走在這支隊伍裡卻越發覺得孤獨。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後究竟要爲了什麼而戰,曾經他以爲自己可以爲了一份感情而一怒拔劍,橫掃千軍。可如今仇人沒有了,女人也沒有了,難道自己就真的要把身邊這隻隊伍帶進蒼龍?說實話,他也不敢肯定這支隊伍究竟又多麼可怕的破壞力。
去看看這一路征戰之後無數廢墟,去看看已經成了灰燼的下關和天水,去看看就像一座死城的永安…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往下繼續想了,不管對於錯這一切都是在別的國家發生的,可對待自己的同胞他們能學會容忍和剋制麼?
忽然在另一條路上駛過一架巨大的馬車,三匹白馬脖子上的串鈴發出悅耳的聲音,圍繞在馬車周圍的是五百餘匹戰馬,馬上的人都穿着天藍色的軍服,爲首的正是李靈叟。
李靈叟的眼神從這支隊伍裡劃過,最終看到了有點失魂落魄的許純,他沒有過多的表示什麼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許純卻連頭也沒有點一下,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輛豪華的馬車。泫然,不,現在該叫她嘉琳了,就在那車裡。曾經許純也並不知道那對自己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可是現在他清楚地明白了,嘉琳就意味着一切。
命運真的在跟自己開玩笑,不想要的時候硬塞給自己,可想要的時候卻要將一切拿走。可自己又能如何呢?她畢竟是彎月公主,敵國的彎月公主,已經註定是漢王妃的彎月公主。
本來自己有機會的,可以讓她永遠變成另外一個人,但那把大火卻燒燬了一切,把曾經的愛戀與回憶都燒成了灰燼。
可是嘉琳你真的以爲逃開我就會快樂麼?沒有我你就可以忘記一切麼?拿走了你的劍,你就可以拿走留在我心中的所有麼?想着這些,許純的手指緊緊地捏住掛在腰間的那塊玉佩,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督帥,要不然我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去把車留下?”丁一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的身邊,輕聲的說道。
“留下?”許純苦笑了一下“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了。”
“泫然姑娘也真是的,他哥哥的死是意外,就算有人存心放火,也是他們七國人在狗咬狗,與你何干?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恨你?”丁一非常費解。
“沒什麼奇怪的。若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相信只是個意外。”許純忽然幽幽道。
丁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終於搖搖頭,輕嘆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辦了麼?”許純忽然問。
丁一一怔,馬上點頭“都辦好了,我已經派了李敘去和那個叫馬庫的接觸上了,也說好了給他提供兵器和輜重,可是他行麼?就那幾十個人,能和南宮破大幹一場?”
“那就不管我們的事情了,我看過李敘的報告,很看好這支隊伍,我們就信他吧,
這小子是個不錯的人才。”
“我也這麼看。”丁一點點頭“督帥,你看這次咱們都升了官,連我都成了副將了,我想給李敘個管制乾乾,你看怎麼樣?”
許純皺了一下眉“這麼大?”
丁一搖搖頭“不算大了,你知不知道,那個死禿驢,總說要收他爲徒,也說了要給他個千人長乾的,我又沒什麼可教他的,再不給他個大官,人就好跑到禿驢哪去了。人才難得啊。”
許純這才明白,點點頭淡淡說道:“那你看着辦好了,就不用問我了。”說罷轉過頭,盯着已經遠去的馬車。
你走吧,帶着對我們曾經的記憶離開吧,我會放開手,但那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讓世上每一個人都明白——你不管是嘉琳還是泫然都只能是我的女人,任何阻攔的人都只能是自取滅亡。
這些話像是一個誓言,又像是詛咒,不停地在許純腦海中迴盪,讓他覺得自己的血都有些沸騰了。來吧,一切,從此之後天要順我,我就順天;天要逆我,我就逆天,沒有人再可以從我這拿走任何屬於我的東西,誰也不行!
“我們走,回恆州去。”許純大喊了一聲,猛地催動戰馬,向前狂奔而去。
張倫的天威軍走在最後,隨着越來越接近蒼龍,他們的心也越來越不安起來。家鄉是什麼樣子的?家裡的人還會記得自己這些遊子麼?他們會把自己當成親人還是罪人呢?無數的問題,像是千斤重石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本來就並不活躍的天威軍更顯得死氣沉沉了。
張倫也不類外,他也不是真的能夠斷了七情六慾,只是爲了生存僞裝得比較好罷了。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弟弟會怎麼樣呢?上次見他還是一年前了,那時他就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體己話,只是例行公事似的打了個招呼,連聲哥哥都沒叫過。他一定是還在恨自己的那一劍,可是若沒有哪一劍,你我兄弟又怎麼能活到今天呢?
哥不是絕情斷義,是實在沒有辦法,想要你我都活下來,只能先放棄一些東西,但我的苦心,你能懂麼?難怪都說人近鄉情怯,以前根本不知道,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這種滋味。
究竟走了多久張倫也忘記了,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問題,哪還有閒心去管這些細枝末節,可是當他們跨過烏山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腳下踩的像是棉花,因爲終於回家了。
“孩子,請記住,你是蒼龍人,生回不了故鄉,死也要面向北方,那裡纔是我們的家….”不知是誰首先唱起了這首歌,立刻就有人小聲的跟着哼唱起來,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大聲的唱着,先前死氣沉沉的天威軍放佛在這歌聲中活了過來一樣。
烏山關就在前方,那是恆州的門戶,現在它更像是一扇大門,家門!
家鄉的空氣真好啊,連風裡都帶着溫暖的味道;家鄉的景色真美啊,連斜風細雨都那麼甘甜;家鄉的人真親切啊,雖然只是遠遠地望着,但臉上卻都是燦爛的笑容。這就是家麼?夢裡無數次回過的家鄉麼?已經有不少人嗚嗚的哭泣起來。
張倫沒有喝止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呢?這條路走得太難,太遠,太慢,又太長了,整整走了一百年。自己多麼幸運終於走到了今天,可是有
那麼多人倒在了這條路上,屍骨無存,只留下了難以散去的冤魂…一瞬間,有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臉孔,在他眼前劃過,各不相同,但似乎都帶着欣慰的笑容,他們也終於回家了。
“來人,擂鼓,吹號,全軍展旗。我們要昂着頭回家。”
當蒼涼的長角軍號和威武的戰鼓同時奏響,一面面用鮮血寫成的旗幟迎風展開——蒼龍天威軍。他們儘量昂着頭,大踏步的向前,迎着故鄉的風,流着男兒的淚。
許純已經命令恆州軍停止前進,並在原地展開。在這種時候,誰也不會去攪了天威軍回家的禮儀,這是他們用無數鮮血很苦難換來的。
忽然烏山關的城門打開了,裡面涌出了無數出穿着藍色戰甲的軍人,他們用着同樣的步調向前走着,身後也傳來同樣的戰鼓和長角軍號。不錯,這些正是已經回來的天威軍張楓部,他們在用這種儀式歡迎與自己一樣兄弟們回家。
張楓走在最前面,他的心裡也很是百感交集。其實當聽說自己的哥哥反正的消息時,他的心中就不再有絲毫恨意了。哥哥還是那個蒼龍人,不管以前如何,那都是被逼出來的,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究竟是誰,這就足可以洗清他身上的所有的罪孽了。
當兩支隊伍越來越近時,他看見了也是走在最前面的張倫,一年沒見,哥哥清減了。猛地他跳下了馬,跑了過去。
與此同時張倫也看到了他,當看到自己的弟弟跑來時,張倫一下完全明白了。也立即跳下馬來,迎着張楓而去。
“大哥,”當兩個人終於近在咫尺時,張楓一下子撲進了哥哥的懷裡,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失聲痛哭“你終於回來了!”
張倫曾經以爲自己已經煉成了鐵石心腸,任何事情都不會再讓他流淚,可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是,自己就是個迷了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家門。霎時淚如雨下,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化在了淚水之中。
兄弟倆的抱頭痛哭一下子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連許純,丁一他們都不禁眼睛溼潤,更何況那些已經積攢太多苦的天威軍士兵,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了。
人們不再管什麼隊形,只是衝在一起,互相緊緊地抱着,跳啊,笑啊,唱啊,但轉眼間就一個個哭成了淚人。有的人跪在地上,深情親吻這片土地;有的人趴在地上,把臉貼在上面;有的人拿出了身上的東西,放在地上喃喃自語。
驀地不只是誰撕心裂肺的高喊了一聲:“回家了!”便引出一片呼喊。
喊聲中,哭聲震天。
光是他們在哭麼?恆州城內也哭聲震天。一百年了,哪一家恆州人沒有刻骨銘心的記憶?那一家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爲了這一天,他們曾失去了兄弟姐妹,曾失去了父母子女,甚至恆州的稱號,可今天他們都回來了,可以告慰先人的遺願了。可以迎回先人的靈魂了,這一天恆州,淚如滂沱…
————————————————————————————————————————————————————關於七國終於寫完了,明天開始進入蒼龍。有什麼意見可以在書評區發出來麼,現在光長點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看,路口謝謝諸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