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摯友的收束
“啊！！！！！！”
淒厲的慘叫聲中，被夾在門縫之間的月神阿爾忒彌斯逐漸裂開。
一半身體向門外一半身體向門內，“轟”的一聲同時倒下。
雖然卡倫知道阿爾忒彌斯不是那種聖潔溫柔童話式女神，可看着這樣一尊擁有無數故事傳說光環加身的神祇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在你面前結束，還真有種踐踏美好事物時所產生的扭曲快感。
神是不能流血的，流血意味着可虛弱可傷害可被殺死，殺得多了，殺得久了，就會成爲一種常態，從驚恐到震撼，再從震撼到麻木，然後自麻木中，體會到了快樂。
卡倫忽然意識到，這種被特意放慢了節奏的前期漏洞，不僅是給自己、給秩序神教一個緩衝，更是給這個世界一個緩衝。
提拉努斯，他經營的，是一張浩瀚的棋盤。
一輪月牙從輪迴之門內升騰而起，然後快速消散。
這是月神在隕落前，主動釋出了自己的神格傳承。
而其剩下的兩截神軀，則開始快速融化，沒有化作膿水，而是形成了月暈之海，開始大面積地傾瀉。
起初，輪迴軍團裡的士卒還感到十分緊張恐懼，可當這些月暈經過自己時，除了些許不舒適外就沒有其它傷害發生，大家也因此放下心來。
反倒是以守門人羅米爾爲首的一衆教內高層，紛紛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開始呼喊着組織人員企圖架構屏障阻撓月暈的繼續擴散。
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月暈覆蓋了整座輪迴谷後，又繼續流淌入亡者之海，而門內的月暈，也在快速地鋪陳進門內世界。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月暈並不是污染，反而是一種祝福。
但就像是阿爾特家族的永恆祝福血脈一樣，有時候祝福也會變成詛咒。
輪迴谷以及四周的亡者之海，爲輪迴神教構建出了一個極爲合適的修行環境，門內的世界則是輪迴神教的另一大隱形助力；
放在以往，不管神教遭受了多大的損失，只要時間足夠，慢慢也就能重新蓄養起來，比如足夠多的基層神官以及各種亡靈生物。
可現在，這片區域包括門內，都被阿爾忒彌斯臨死前賜予了祝福，等於是破壞了這裡的土壤環境。
這簡直就是親手掐死了輪迴日後發展的根，扼殺了輪迴的未來。
“真是夠狠的。”烏孔迦故意咂咂嘴以顯示自己的存在感，“原來主神也會這麼小心眼。”
小康娜回過龍頭，說道：“你在暗指誰？”
烏孔迦：“……”
天幕上開始下起了雨，雨水中夾雜着濃郁的輪迴氣息。
它不僅在滋養着輪迴神官也在滋養着這片大地環境，和月暈進行着抵消，總之，可以將這種對土壤環境的破壞影響，降到最低。
卡倫開口道：“看來，輪迴之神也已經隕落了。”
這是輪迴之神的傳承投送到這裡的表現，傳承賜予神教，等於是給一棵大樹進行施肥，養分會擴散到大樹的所有部位。
卡倫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在掌心，等送到面前時，雨水就消失了。
他是秩序神官，所以並不屬於傳承“撒照”的對象。
不過，卡倫還是仔細觀察着自己的手掌，指尖輕輕摩挲，雖然什麼都觸及不到，可心裡卻能有一股不舒服的滑膩。
神，是隕落了，可神性，卻仍然殘留在這個世界裡。
因此，哪怕神一個接着一個地隕落，可這個世界，依舊會變得越來越髒。
污染會繁殖，會醞釀，會吞噬，會在某一天以“信仰”的形式，重新凝聚出新的神祇。
祂們，它們啊，就像是這個世界的癌細胞，每次看似乾淨的殺死，其實不過是新一輪的開端。
嗯，自己將來也會是。
所以，將神殺死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如何將神性掃進永遠的垃圾堆中。
“下去吧。”
康娜下落，卡倫來到了地面。
四周的場景，似曾相識，上次瑞麗爾薩事件後，自己也曾這樣散步觀察戰後情況。
可這次，輪迴的損失，比瑞麗爾薩那次，要大得多得多，連輪迴之門，都已經很誇張地扭曲變形。
自今日起，輪迴神教，已經沒有資格再自稱爲正統神教了。
忽然間，卡倫心裡接收到了一股感應。
“康娜，隔絕結界。”
“好嘞。”
還沒變回小女孩形象的康娜，以骨龍的身軀盤起，將卡倫護持在中間，形成了一道極爲堅固的隔絕結界。
卡倫將手掌貼合自己的胸口，然後緩緩抽出，那裡，曾是他融合暗月之骨的位置。
可經歷過身體重塑的他，早就失去了這份特質，現在，居然又出現了。
原因很簡單，暗月女神隕落時，她並未將傳承賜予暗月島，而是贈予了自己。
掌心中出現了一縷幽暗泛紅的光澤，隨即，光澤射入前方地面形成了暗月光暈，自裡面，走出來一道完整的女神虛影。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一幕時，卡倫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自己還只是秩序之鞭編外隊員時，在碼頭迎接暗月島公主奧菲莉婭下船時的場景。
而走出來的暗月女神，其面容，和奧菲莉婭，一模一樣。
“呵……”
卡倫笑了。
他當然清楚，奧菲莉婭雖然有暗月王族血統，但她和暗月女神並沒有什麼更直接關係，暗月女神之所以是這副模樣，大概是因爲她感受到了自己心裡對暗月最美好感覺的具體形象化，就是奧菲莉婭。
雖然二人沒有在一起，連婚外情也沒發生，可無法否認的是，自己也曾短暫地迷失於暗月島上的夜景。
暗月女神跪伏了下來，她舉起雙臂，開始禱告：
“讚美偉大的秩序之神。”
她沒有把自己的傳承當作賜予或者恩賜，因爲她清楚偉大的秩序不屑她這點東西，反而可能會認爲這是一種冒犯；她只是想通過這一途徑，在自己徹底消散前，親自前來讚美感謝。
只不過，卡倫還並不知道達安團長他們已經率領騎士團前往月輪的消息，反而歉然道：
“我一直記得對你的誓言，我會完成的。”
“不，偉大的您，已經完成了承諾。”
金頁發出微光，卡倫低頭看了一眼，霍芬先生髮來最新消息，秩序騎士團已經向月神教發動了進攻。
卡倫心裡不禁感慨：這麼快的麼？
“您的偉業一定會成功，您的理想必然會化作最爲耀眼的光芒，照射這個世界，讚美偉大的您，讚美秩序！”
卡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說道：“你的傳承，不用給我。”
“一點污穢之物，請您隨意處置。”
暗月女神開始後退，神性也在逐漸消散，這是她留在這個世間最後一段痕跡。
可以看出，完成復仇的她，現在看起來是輕盈的。
等女神完全消散不見後，卡倫開口道：
“康娜，解除隔絕。”
“唔，你是要把這道傳承送給她麼？”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問。”
“普洱姐姐現在不在家，我要代替她來代替她的曾曾曾曾侄女來盯着你。”
“那以後你不用和我出公差了，還是留在家完成照例的作業吧。”
“唔，你在威脅我哦！”
“怎麼樣？”
“我什麼都沒看見。”
骨龍解除了盤旋，恢復爲小女孩的形象。
卡倫伸手，捏了捏她那氣鼓鼓的臉蛋。
羅米爾的身形降臨，她主動走到卡倫面前，神情嚴肅且緊張：
“卡倫秘書長，盟約的事情我希望能現在就敲定。”
一是因爲輪迴這次損失太大了，超出想象；二則是她剛剛收到了秩序騎士團針對月輪所在空間的最新動態。
“好，沒問題。”
“盟約的細則，可以由秩序先行提出修改意見，我們不會有什麼意見。”
之前那份盟約，有些太公平了，公平到輪迴神教現在覺得自己有些不配。
卡倫微笑道：“就那份盟約吧，不用改變。”
羅米爾聞言，長舒一口氣：“多謝秩序。”
接下來一個星期，卡倫留在了輪迴神教負責代替大祭祀與輪迴簽署盟約的事宜。
輪迴神教主動添加了很多具體的合作項目，比如兩教間可直達的傳送陣法，以及秩序神教以後可以派出力量在輪迴之門外駐紮，等於是讓渡出了部分這件神器的使用權。
這並不算輪迴吃虧，也不算秩序趁人之危，而是現在的輪迴，已經沒有底氣可以守護住這件鎮教神器了。
在卡倫忙於工作的這段時間裡，小康娜帶着烏孔迦在谷內到處找洞穴玩，兩個紀元以來，這裡不知積攢了多少亡靈生物，其中白骨生物的數目自然不少。
現在，大部分都已經戰死，洞穴都沒了守護，小康娜很開心地在裡面找了不少漂亮的骨頭。
坐馬車傳送離開時，卡倫一邊看着內刊一邊問道：
“怎麼不找寶石而是去找骨頭了？”
烏孔迦搶先回答道：“她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現在居然能修行出傀儡分身。”
小康娜露出些許害羞和矜持的神情，別人來誇自己比自己誇自己要舒服得多。
傀儡分身術法並不算什麼高難度術法，可尋常人的傀儡術只是一個花架子，卡倫靈性力量雄厚，可以製造出更堅實的傀儡，可骨龍的傀儡……那就真的是有些令人難以想象了。
卡倫問道：“成功了麼？”
烏孔迦再次搶先道：“成功了，一樣的體形，差不太多的身體素質，她能一下子召喚出三條傀儡骨龍。”
小康娜馬上糾正道：“是五條，五條，昨晚我自己又偷偷試了一下。”
卡倫又問道：“傀儡可以使用術法麼？”
小康娜低下了頭：“還不能。”
卡倫：“那就繼續努力吧。”
烏孔迦有些無語道：“不是，你們家對孩子教育這麼嚴格的麼？”
卡倫看了一眼烏孔迦，烏孔迦鼓起勇氣：“怎麼啦，我還說錯了麼！”
“嗯，你說得對。”卡倫摸了摸小康娜的腦袋，“我們家康娜，已經很棒了。”
烏孔迦長舒一口氣，彷彿被摸腦袋得到認可的是自己。
一系列的傳送之後，卡倫並未先回丁格大區彙報工作，而是來到了明克街。
現在，他回這裡可以說是很輕鬆自由了，在不知真相的外人眼裡，不算怠工偷懶，而是秘書長大人不惜以身涉險屢次探查險地。
沒有直接回家，馬車先停在了皮亞傑的家門口。
剛下車，卡倫就看見自己的準岳父貝德先生就已提前站在門口等着自己了。
這是算到了自己要來，倒也符合壁神教的特性。
貝德先生向卡倫行禮：“拜見卡倫秘書長。”
卡倫停下腳步，也沒讓貝德先生停止行禮，而是開口道：“秩序神教已經取消了對壁神的邪神判定，現在，壁神教可以恢復正常傳教了。”
“感謝秩序神教，感謝您的照拂。”
“壁神爲秩序的事業做出了犧牲，這些補償，都是應該的。”
“教會的重建，需要一些幫持，您可不可以……”
“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你可以直接聯絡你想傳教區域的區長，和他商討一些政策。”
“是，感謝您的恩德！”
在過去，自己至少還能在貝德先生身上看出點家人的氣息，對方每次都有意地在面對自己時表現出一點刻意的隨意。
可這次，能感受出來明顯的疏離，顯然，貝德先生已經把自己當作壁神教的一員高層，以小教會管理者的身份在面對卡倫這尊上位者。
既然你已經放棄了家人概念，那卡倫，也就不會再拿他當家里人看待了。
卡倫走入玄關，看見皮亞傑正坐在沙發上畫着畫。
他雙目無神，顯得很空洞。
不過，他的身體卻和四周環境結合得很好，卡倫走進來時，感知到了一股無形的排斥力。
但在卡倫略微挺直後背時，這股排斥力又蕩然無存。
皮亞傑沒動，還是在繼續畫畫。
卡倫走到他身邊，看着畫架上，同一張畫紙上，畫面被不停地畫出、消散、再畫出，像是看連環插畫，有動態效果，但載體都在一張紙中。
卡倫看見裡面也有一座客廳，皮亞傑和琳達在裡面互動。
畫中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皮亞傑，站起身，伸了懶腰，轉過頭，對着畫紙外的卡倫揮手打招呼。
琳達則端着兩杯咖啡走出，放在了茶几上。
卡倫嘆了口氣，閉上眼。
下一刻，畫紙中多出了卡倫。
“啊哈，卡倫，我最親密的朋友！”
皮亞傑走上前和卡倫進行熱情地擁抱，卡倫則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親愛的，你快來看，卡倫。”
“卡倫先生，請您喝咖啡。”
卡倫對琳達點了點頭，然後重新看向皮亞傑，問道：“過得開心麼？”
“當然，我最愛的人已經回到了我的身邊，我現在每一天過得都很開心和滿足，今天還能看見你，卡倫，真的，再精美的畫筆再精巧的畫技，都無法描繪出我現在的幸福。”
“你開心就好，好了，我要先離開了。”
“什麼，你這就要走了麼？”
“我還沒回自己家呢，皮亞傑。”
“哦，對，那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不方便再耽擱你了，快點回去吧，卡倫，替我向狄斯先生和梅森先生問好。
親愛的，你今早不是剛做了蘋果派麼，你讓卡倫帶回去一些給他家裡人嘗一嘗。
卡倫，你一定要嘗一嘗我妻子的手藝，她的蘋果派是周圍鄰居都誇讚的。”
“嗯，好的。”
卡倫等了一會兒，也可能是等了“一些張”。
琳達將一份蘋果派打包成禮盒，交到了卡倫手中。
“謝謝。”
道了謝後，卡倫閉上眼，再睜開，迴歸於現實。
身前畫紙中，皮亞傑和琳達站在一起，對着自己揮手告別。
而自己手中，則拿着一張小畫紙，上面畫着蘋果派。
皮亞傑選擇將自己封閉於畫中，與自己的妻子琳達繼續過着幸福甜蜜的生活。
這是一種自我逃避和催眠，但他卻樂在其中。
尼奧本也可以這樣，但他不允許他通過這種方式來愚弄自己，這也是尼奧一直以來的痛苦原因，活得太堅強，活得太驕傲，也就活得太煎熬。
卡倫走出屋門，貝德先生還在院子裡恭候着，經過他身邊時，卡倫問道：
“你爲什麼沒有吞併他？”
皮亞傑選擇將自己和妻子放逐進畫紙裡，使得那具坐在客廳沙發內不停畫畫的“皮亞傑”，只是一具空殼，簡直不要太好掌控，甚至是……吞併。
那可是，壁神的傳承。
貝德先生回答道：“想過，也動過心，但知道您不會允許。”
很直白的回答，卡倫聽後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直接上了馬車。
等馬車離去後，貝德先生走回客廳。
皮亞傑停止了畫畫，無神的雙眸恢復了些許神采，他扭頭看向貝德先生，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卡倫他，應該對我很失望吧。”
貝德先生搖了搖頭，回答道：“您永遠都是他的朋友，他失望的，應該是我，我已經無法再被他認作是家人了。”
“其實，那天在火葬社，他把琳達的骨灰盒交給我時，我就知道，從性格上，我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他一直很堅強，而我，習慣於懦弱和逃避。”
“請您不要這樣說。”貝德先生面露苦笑道，“您的檢討，會把我一起繞進去。”
“呵呵呵。”
皮亞傑將畫架上那張早不知道被畫過多少幅畫的畫紙給揭開，裡面，還有一張嶄新的畫紙，沒有被下過筆。
貝德先生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您留着這張空白，是爲了做什麼？”
“這是留給我最好的朋友的，我現在唯一能爲他做的事，就是給他畫一幅肖像畫。”
“那您剛剛爲什麼不喊住他呢，現在，他已經走了。”
“因爲還不到時候啊，不過快了，很快了。”
皮亞傑用畫筆，對着空白畫紙隔空虛晃着，像是在進行着構圖，隨即無奈道：
“可惜啊，畫紙太小了，怎麼辦。”
貝德先生疑惑道：“這麼大的畫紙，難道還畫不下他麼？”
皮亞傑搖頭：“當然畫不下，怎麼可能畫得下呢。”
“您在說笑了。”
“貝德，我沒有，真的沒有，你等着吧，很快你就將親眼目睹……
他的身影，
將籠罩這個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