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小草想不清楚程漸軒爲什麼會和自己一起去吃夜宵, 更加想不清楚的是，都到了燒烤攤了，還坐在對面帶着一個口罩光看自己吃。偏這位大導演坐在大排檔燒烤攤的時候還坐姿端正, 雙手交疊地放在身前的桌面上, 就想一個坐在會議桌前的總裁。
璃小草歪着腦袋想了想, 程漸軒還真的是總裁。
不過, 他臉上的那幅口罩也太不應景礙眼了吧……
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 璃小草伸出了手在程漸軒“你要對我幹什麼？”的疑惑目光之中勾住了程漸軒耳後的口罩帶子。程漸軒的耳朵一癢，連着眼中的鎮定都有了一絲破裂，下一秒, 他的臉頰上涼悠悠的，口罩已經被璃小草拿到了手裡。
程漸軒的鎮定這一回是真的徹底破裂了, 只不過和剛剛那一下原因完全不一樣而已。他連忙捂住了自己的下巴, 皺眉警惕地看着璃小草。
可惜他的手再快也沒有璃小草一眼掃過去來的快。璃小草噗地一下笑出了聲, 見程漸軒的臉色更加黑了，又一秒收住笑容,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程漸軒突然站起身，傾身取過了璃小草拿着的口罩，仔細給自己帶上，穩坐如泰山。
璃小草這下知道爲什麼對方只看不吃了，原來是硬件條件不合適, 天生不能多吃燒烤。她笑嘻嘻地又向老闆要了一串掌中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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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的時候, 璃小草叫停了程漸軒, 噠噠噠跑到了路邊一家還沒有來得及關門的砂鍋店之中爲程漸軒打包了一碗海鮮粥, “你吃這個吧, 這個不上火。”
程漸軒皺眉，強調, “我沒上火。”
璃小草笑着狀似無意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中央那塊程漸軒冒痘的地方。程漸軒一把將砂鍋粥拿過來，有些咬牙切齒，“跟你講，和我套近乎是沒有用的。戲還是得好好演。”
璃小草歪着腦袋，“我演的不好嗎？”
程漸軒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璃小草在片場的時候認真表演的樣子，那樣眼睛裡冒着光的樣子一直都是他所欣賞的，但是面前期待看着自己的璃小草，他的話風一轉，“不太好。”
“騙人。”因爲本身聲線的問題，璃小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軟糯，彷彿在撒嬌一般，“你的眼睛明明告訴我，你覺得我演得很好呢。”
程漸軒愣住，心裡像是被一道細細的電流嗞啦一聲擊中一樣，但是前二十八年的母胎solo生涯不能給他現在的心理變化提供任何有益幫助。他只是僵了一會，很不自在地後退一步，“不夠好。”看着璃小草那張幾近完美的容顏，補充了一句，“什麼時候你站到了演藝圈最頂端的時候纔算好。”他這裡用的是演藝圈而非娛樂圈，是真正將這個“花瓶”凌玉昔從明星的範疇提到了演員的範疇之中。
“會的。”相較於他的內心糾結，璃小草就是單純的備受鼓舞，豪氣萬丈了。
程漸軒少見地笑了一下，“嗯。”要任何一個別的小演員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他可能會冷淡地嘲諷回去，但是聽眼前的人說出來，他卻只有相信。
並且還有些莫名的高興。
他沉吟片刻又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就聽見了璃小草的手機鈴聲。璃小草平時似乎不怎麼喜歡玩手機，也不見有什麼人聯繫她，這算是這麼多天來的第一通電話。
程漸軒目視前方，甚至已經做好了轉身避嫌的準備。身邊的人剛一接起電話，電話那一頭就傳來了一箇中年女人的哭聲，“玉昔啊，你弟弟不知道怎麼開車撞了人啊，人家說要是不給五萬塊錢就要報警啊！你快點給我打錢來。”
女人的聲音急切，語氣叫程漸軒聽了很不舒服。他直接從璃小草手中拿過了手機，放在自己的耳邊，“打急救電話然後報警。”
女人一愣，喊道：“那可不行，你是誰，趕緊把電話還給凌玉昔。我要叫她快點拿錢出來，她弟弟剛找着了工作可不能進局子裡去啊。”
程漸軒沉了聲音，壓着不耐煩一字一頓地和對面的人說道，“你應該打急救電話報警交給警察處理。”
“不行不行！”女人急了聲音越來越高，“快把電話給凌玉昔，我是她老孃，叫她給她弟出個錢還不行了嗎？”
原來是凌玉昔的母親？程漸軒飛快看了一眼璃小草，女人聲音很大，璃小草雖然沒有拿着手機但也將對話全部聽見了。只見她低着頭，整個人都浸在了無聲的沉默之中。程漸軒突然想到了無意中看見的璃小草手腕上的傷口，心莫名一緊，下意識地自作主張掛斷了電話。
璃小草擡起頭，定定看着程漸軒，“手機給我吧。”她的聲音算得上是平靜的，但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底下卻是一潭深不見底的黑霧。璃小草在強力壓抑着什麼，伸到一半的手也在指尖一顫之後連忙收了回去。
程漸軒是一個好導演，一個好導演自然擅長捕捉人的細微情緒變化。他在璃小草的平靜之下看見了掙扎，那種無聲地，又無能爲力地掙扎。
他將璃小草的手機握緊，“我陪你去事故現場吧。”
璃小草眼睫顫了一下，“不用，打點錢過去就解決了。”
可是程漸軒不樂意，他打了一通電話出去，當着璃小草的面說，“喂，阿姨？你現在在哪？”
陳娟因爲剛剛被掛斷了電話，猶在氣憤，“我在哪裡不重要，你趕緊叫凌玉昔給我打錢就是了！”
程漸軒看璃小草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直，明明堅定地站在那裡，程漸軒卻覺得璃小草搖搖欲墜，他嘆了一口氣，“你告訴我地址，我找人給你送錢。”
掛斷電話之後，璃小草說，“我直接給她轉個帳就好了，真的。”此時她的聲音都忍不住發顫了，璃小草似乎立馬意識到了這一點，抿緊了脣。
程漸軒又打了一通電話出去，“我的主意沒有改變，打急救電話再報警，如果需要賠償，那也是判定完責任之後的事情。”
他垂眼，放柔了聲音，“你……不要擔心太多。”
程漸軒看着璃小草眼底涌動的剋制掙扎，突然明白過來了。實際上，這一刻，面前的這一張容顏突然和記憶中的容顏重合了。他的母親冉宜在十九年前身上也曾經交織過這樣的掙扎，這是感覺和世界之間沒有聯繫，懷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有是正確的掙扎。
在商場中因爲一時走神弄丟了自己一歲女兒的冉宜女士，在夜夜噩夢之下得了抑鬱症。一開始無人知道，直到冉宜的臉上的故作鎮定的笑容越來越淡，眼中佈滿了掙扎和痛苦。那一段時間，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親愛的冉宜女士，看見她安好地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才能鬆一口氣。
他多害怕，一回家看見的是冉宜女士多服用了安眠藥後蒼白的面孔。
璃小草沒有說話，她急匆匆轉身，往酒店快步走去。她忍受不了在身體內不斷衝撞着的難過，卻本能般地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
程漸軒在這件事上沒有自作主張地關心她真叫她鬆了一口氣。她剛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了身後傳來程漸軒的聲音，“好好休息，希望明天能看見精神飽滿的你。忘了說，演戲的時候的你簡直在發光。”
璃小草的腳步一頓。
後面這時候又傳來了聲音，程漸軒似乎在斟酌着用詞，“你沒有錯，每一個人的存在都使這個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精彩。特別是你，我下部電影的女主角。”
璃小草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