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漸軒從小到大吃過的最大的苦頭就是被小學的時候被一個特別兇的老師揪了耳朵, 從未像現在一樣,一天沒有進食,亦未進水。腹中空空, 力氣也像是被完全抽盡一般, 四肢一陣一陣地發冷, 擡頭看一眼天花板, 程漸軒以爲自己看到了星空。
真的好難受啊……
越是餓, 身邊璃小草身上那一縷若有似無的食物殘留的香氣就越是撩人。他的眼睛半睜半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那人就是獨獨讓他死啊!
恍惚之中,一個單薄的人影突然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 停在了他的面前。程漸軒打了一個激靈,在瞬間清醒了過來。
那個人逆着月光, 身上套着的寬大衣服將他整個身子都包裹在其中, 他的臉上掛着一個口罩, 額上覆蓋着柔軟許久都沒有修剪的頭髮,只有那一雙眼睛在黑夜之中一動不動地盯着程漸軒。程漸軒嚥了一口口水, 突然想到了那次在的士上的人,一模一樣的,彷彿被冰冷毒蛇盯上的感覺。
程漸軒用肩膀推了一下躺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璃小草,璃小草的身子一晃,軟綿綿地朝一邊倒去。神秘人上前一步, 從寬大的袖袍之中伸出自己枯瘦的一雙手, 將璃小草的身子扶住, 慢慢放到了地上。
他又將把程漸軒和牆相連的鏈子握住, 在月光下, 他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映襯在粗粗的金屬鏈子上,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 神秘人輕輕一拽,堅固的鐵鏈就被輕輕巧巧地從牆中間抽了出來。他一言不發,拉着鏈子往外面走去。
程漸軒被拉得一個踉蹌,這才發現這個身材瘦削看起來極度不健康的人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程漸軒警惕地盯着他的背影,高聲道:“你是什麼人?要帶我去哪?”
神秘人不回答,只是往前走。程漸軒無法,只能跟上。
兩人一路走到了城堡的門口,看見了大開的城堡大門,和外面銀色的沙灘。
程漸軒的目光一動,想起了璃小草說的話,“大門是關着的。”真的如此嗎?璃小草大約是撒謊了,在極度飢餓的時候,程漸軒沒有多少力氣去思考璃小草撒謊的原因,只能在腦子中不斷地重複着一句話,“楚西西騙了他。”
神秘人目光沉靜地看着外面的沙灘,眼底情緒複雜叫人看不清楚。過了好一會,他纔開口,聲音沙啞無力,“你可以離開。”
儘管他的臉被口罩擋住了,程漸軒還是從他眼角彎起的細微弧度看出來,這個人笑了一下,立馬收斂,“和那個女孩子一樣,出去找點吃的,再回來。”
“或者直接離開。”神秘人轉過頭,看向程漸軒,等待着他的回答。
程漸軒回頭看了一眼璃小草的方向,最後搖了搖頭,“不了。”
“她騙了你,大約是走了以後才後悔的,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程漸軒回過頭,回答他,“但是她最後還是沒有走。”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像是盡力抵抗自己想要去外面吃東西的慾望。喉嚨久久沒有得到水的滋潤,說話得時候乾澀得像是砂紙一樣,呼出來的空氣中似乎都帶着血腥氣。說實話,就這樣拒絕這個誘惑,需要他花很大的定力。也所幸現在只是第一天,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程漸軒都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選擇。
神秘人的眼神動了動,衣服低下的手指從綁在腿上的彎刀上移開。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神秘人猛地握緊拳頭,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那就繼續讓我看看,你們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吧。”
“哈,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她可是我的老師啊。”程漸軒輕聲笑了一下,像是聽見了什麼滑稽至極的言論,實際上,他的眼睛緊緊落在神秘人的臉上,不敢錯過他的一點微小的表情。
“不是?”神秘人的眉頭動了動,臉色沉了下來,“那你豈不是更該去死?”
程漸軒的臉色大變。
.
第二日。
太陽從海岸線上冒出頭。程漸軒倒在牆邊不省人事。
璃小草慢慢清醒了過來。她用手擋了一下從窗口漏進來的陽光,才睜開眼。第一眼,她就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程漸軒的臉色白得像是一張紙,背在身後的雙手手指發紫。
璃小草連忙撲上去,摸了摸程漸軒的皮膚。這叫她更加震驚了,手底下的皮膚髮着冷氣,程漸軒整個人像是剛從冰櫃之中拖出來的一樣。
璃小草從自己的手指尖引出了一道仙氣,往程漸軒的身體中送去。剛做完這個動作,璃小草的身體就一震,全身的經脈都像是被電擊中了一般,巨大的疼痛叫她的雙眼發黑。法力也就此被截斷了。
璃小草胸口一震,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程漸軒地呼吸明顯了一點,但是他依舊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你怎麼了!!?”那道聲音又突然出現,這一回,聲音帶着急切。可是這個人也奇怪,竟然不問剛剛她對程漸軒做了什麼,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璃小草緊緊抱住程漸軒,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這具已經逐漸變得冰冷的身體。這似乎是有點作用的,至少程漸軒的皮膚逐漸變得有了血色。
“爲什麼要這樣?”那人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不斷重複着同樣的一句話。
璃小草知道自己單單抱着程漸軒沒有什麼多餘的作用,乾脆將手撒了,往成城堡深處不斷地跑,想要找到一點可以幫到程漸軒的東西,比如藥物,比如被子。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響起,璃小草一邊跑,一邊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即將炸開一樣。嗒嗒嗒嗒,同樣的腳步聲從她的記憶深處響起,還有其他人的歡聲笑語。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忘記的到底是什麼?
璃小草一下子闖入了一個房間之中,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個書房,桌子上積灰,空氣中都是陳舊的黴味。
桌子上一個相框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過去,將相框拿起來。
照片上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女孩牽住一個清俊男人的手,另一邊的女人的臉被記號筆塗黑。
轟的一下,璃小草什麼都想起來了!
.
僅僅一天,程義白的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站在學校門口,一身風塵,背微微彎下去,根本看不見往日他身上篤定自信的慵懶。
秦儷宣從學校裡面跑出來,停在了程義白的面前,臉上的妝全都花了,“沒有,老師同學都說沒有見過他們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一把拉住程義白的衣服,不斷擺動,淚珠子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程義白沒有回答,眉眼之間帶着說不出的疲憊和悲傷。
突然,秦儷宣擺動程義白衣袖的動作停了下來,一抹臉上的淚水,“我想起來了,那棟城堡,他們會不會被帶到了那裡?”
程義白拍拍秦儷宣的肩膀,“那我們就先去看看,你別先垮了。”
程義白將車開得飛快,一路上,車子中都寂靜無聲,已經沒有人有力氣說話了。秦儷宣深吸了幾口氣,似乎平靜了下來,儘管她的指尖還在顫抖,但是她的目光已經恢復了清冷,光看這張臉,完全看不出來她曾經失態地哭泣過。
程義白忍不住看了秦儷宣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她的冷靜。就是這份冷靜,叫他永遠都不敢琢磨身邊的這個女子,這個走到最後成爲摯友的人。
“對不起。”秦儷宣突然說,“我對不起你許多,如果不是因爲我,你現在家庭美滿,程漸軒也不會受此劫難。”
程義白握緊了方向盤,眼睫顫了顫,“這都不怪你。”
沒有多久,兩人就遠遠看見了城堡的輪廓,程義白報了警,但是警察顯然落在了他們的後面。前面是一個寬廣的沙灘,車子在沙地裡面跑了幾步,輪子就陷進了細沙之中,再動不了了。
程義白和秦儷宣拉開車門,跑下車,往城堡趕去。
.
於此同時,璃小草站在書房之中,心神不穩,手一抖,相框直直落在地上。啪地一聲,相框的玻璃碎裂,蛛紋爬滿了男人的臉。
記憶之中某些被隱藏的場景被放大,一幕幕像是放電影一般放在了她的眼前。
色彩最最強烈的場景是血色的。璃小草看見那個溫柔常常笑着和自己說話的阿姨的脖子上豁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汩汩從她的脖子上噴射出來,噴到清俊男人的臉上。男人聽見了聲響,看過來,在看見她的時候,雙手一鬆。
女人從他的手中滑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眼珠突出再無聲息。
清俊男人手上的彎刀叮地一下落在地上,他柔和的眉眼上掛着別人還沒有涼透的血珠,看起來猙獰恐怖。
再後退一步,璃小草看見坐在角落的秦儷宣,她抱着臉色蒼白到完全沒有血色的程義白,歪着頭,也不省人事。
隨後璃小草向男人直直伸出了手,眼睛一閉,眼淚就從她的眼眶中滾出。
心念一動,一道腕粗的強光向男人襲去,將男人單薄的身子狠狠打在了牆上。
與此同時,耳邊破空傳來了月下老人驚恐的聲音,“你在做什麼!!!!是找死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