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臣!”
商如意一下子撲到宇文曄面前,只見他臉色慘白,嘴脣更是沒有一絲血色,雖然還騎在馬背上,可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跌落下來!
“大將軍!”
“二公子!”
一時間,所有人都衝上來護住了他,連旁邊那些守城士兵都圍了上來,一時間,整個城門口圍着宇文曄一個人亂做一團。
半晌,宇文曄才咬着牙,慢慢的擡眼看了周圍的人一眼。
最緊張的,自然是那個纖細溫婉,此刻卻急的紅了眼的小女子,商如意驚恐不已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再出什麼意外,連聲音都顫抖起來:“鳳臣,鳳臣你沒事吧?”
“……”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才輕輕的搖頭。
可是,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回答,讓周圍的人放心。
畢竟,這一戰打下來,雖然形勢上是遊刃有餘,可他個人而言已經耗空了力氣,尤其是聽到薛獻的那些話,更是在他氣力虛空的心上更壓上了一塊巨石——
宇文曄默默的將視線從那張驚惶的小臉上挪開。
“送我,回去。”
“……!”
商如意的心驀地一沉。
但這個時候,周圍的人都只顧着宇文曄,倒也沒注意這一瞬間有什麼不對,在聽到他的話之後,衆人立刻七手八腳的將他從馬背上護着放了下來,又有人趕來了馬車。於是,一衆人便護着馬車,浩浩蕩蕩的往官署趕去
等到他們回到官署,已快到卯時。
平時這個時候,已經是人們準備起身的時候,可宇文曄纔剛剛被人放到牀上,他們又立刻請來了尚在官署中養病的何問竹。他一聽說大將軍強撐着尚未痊癒的病體又一次上了戰場,而且在跟薛獻的對戰中還吐了血,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過來給宇文曄又是灌藥,又是扎針,一直忙到了天都亮了。
總算,病人的呼吸恢復如常。
看着宇文曄的臉色也沒那麼蒼白了,商如意卻還是一口氣都不敢鬆,緊張的看向將最後一根銀針從宇文曄的胸前拔出的何問竹,低聲道:“老先生,他的身體——”
何問竹道:“夫人請放心。”
“……”
“大將軍這一次——的確不該病體還未痊癒就上陣殺敵,若真的受了損傷,只怕今後都不能再動武了。”
一聽“今後不能再動武”,一屋子的人都驚了。
穆先立刻上前:“那他——”
何問竹急忙道:“不過,老朽診治下來,大將軍應該是無礙的。此番昏迷,也是氣力耗盡。只要接下來這段日子好好的靜養,按時服藥,自然能痊癒。”
聽到這話,衆人才又都鬆了口氣。
可是,商如意緊蹙的眉心卻怎麼也舒展不開,她看着宇文曄緊抿的嘴脣,雖然這個時候那些痕跡早已經被擦拭乾淨,但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宇文曄在力戰薛獻的時候,曾經吐了血!
於是,她立刻道:“可是,剛剛他吐血了!”
何問竹不慌不忙的道:“大將軍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外傷,從剛剛的脈象上看來,大將軍吐血應該跟之前的病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那是——”
“他吐血倒像是,怒急攻心所致。”
“怒?”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一蹙,不僅是她,連穆先和程橋他們也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對視一眼,又下意識的搖頭。
宇文曄在戰場上,會發怒嗎?
可是,他從來都是最冷靜,最自持的那個人。
要知道,兩軍對壘,主將對戰,互飆髒話是常有的,問候對方的母親要當對方的爹,這些都算客氣,目的就是要激怒對方,讓敵人心浮氣躁,才容易找到對方的弱點加以攻擊。這一仗開始時,薛獻不斷的提商如意,更是奚落扶風的將帥無能,靠着女人打到今天,就是這個原因。
但宇文曄根本沒有發怒,甚至,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對商如意上陣這件事,甚至有幾分讚賞之意。
所以,他一開口反諷,反倒激怒了薛獻。
連這個都不介意,薛獻還能說什麼,激怒得了他?
衆人都有些不解,紛紛緊皺眉頭沉思起來,而何問竹不明原因,只笑了笑,道:“所幸,大將軍的病是無礙了。老朽這裡寫一張方子,請將軍每日按時服用。只要接下來再讓他靜養一段時間,不要動怒,不要動武,自然能恢復如常。”
聽到這話,商如意也總算鬆了口氣。
於是道:“勞煩你了,讓你大半夜起來。舍兒,送老先生回去休息。”
何問竹便對着她行了個禮,又跟周圍衆人點頭示意後,便收拾好藥箱跟着圖舍兒下去了;等他一走,商如意又回頭對着穆先程橋等人道:“好了,你們也忙了一晚上,回去休息吧。”
穆先還有些擔心的道:“少夫人,大將軍他——”
商如意道:“我在這裡照顧他,你們還不放心嗎?”
衆人紛紛搖頭。畢竟,哪怕他們自己留在這裡,也不會比商如意更細心周到,於是,又看了看牀上還昏睡着的宇文曄,大家便紛紛散去。
而臥雪,也拿着何問竹剛剛留下的藥方,下去熬藥了。
屋子裡,又只剩下兩個人。
商如意原本是坐在一張胡凳上,等衆人都離開了,她才起身走到牀邊跪坐下來,將腦袋枕在手臂上,這樣就能看到宇文曄平靜的睡容。
大概是因爲還在昏迷的關係,他睡得很安靜,雙眸緊閉,嘴脣輕抿,整個人身上有一種難得的鬆弛感。
這樣的他,爲什麼會發怒?
甚至怒急攻心到,在戰場上就吐了血?
是跟自己有關嗎?
商如意不由得想起在城門口,他最後看自己那一眼,又立刻將目光挪開,也是這樣的面無表情,卻透着讓人不知所措的冷意。
那一瞬間,是自己的錯覺嗎?
還是——
經過了一整夜的忙亂,就算沒有上戰場,商如意也早就累了,眼皮重得像是有人在往下壓一般,可她還強撐着,意識一面陷入混沌,一面又堅持着要守在他身邊,像是有兩個人在身體裡打架一般。
幾番掙扎下來,她終於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太陽,卻不顧衆人的疲憊,又一次升起在地平線上。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地上的光影緩緩移動,將這個沒有一絲聲響的房間映襯得更加靜謐。
終於,在一片安靜中,牀榻上的人睜開了雙眼。
因爲昏迷過去,又昏睡了大半日,所以睜開眼時,他還混沌得不知身在何處,可正迷茫的時候,就感覺到一陣熟悉的,溫軟的氣息,吹拂過他的耳畔。
宇文曄下意識的轉過頭,就看到了眼前的人。
是商如意。
一看到他,宇文曄的心裡立刻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在混沌的夢境中懸浮了一夜的靈魂,終於落定了一般。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翻過身來,靜靜的看着她。
商如意趴在牀頭沉沉的睡着,可即便這樣,也睡得並不安穩,眉心微蹙,微微翹起的嘴脣也不停的翕動着,好像在夢裡都念叨着什麼讓她憂心不已的事。
而且,她的臉,也有些蒼白。
說起來,雖然這些日子宇文曄的病讓整個扶風上下不安,可是,受煎熬的肯定不止是病人,還有因爲病人而憂心忡忡的人。此刻看着她,臉頰也瘦削了不少,神情間滿是憔悴,雖然是睡着了,睡顏也透着一股楚楚可憐的姿態。
看着她,宇文曄忍不住抿了抿嘴脣,剛露出一抹寵溺的笑意,就看到她的小嘴微微翕動着,呢喃道:“鳳臣……”
她,是在說夢話?
“嗯。”
宇文曄不由自主的就應了。
而商如意並未感覺到什麼——畢竟,她的意識似乎還在夢裡,得到這一聲迴應之後,她又混沌了一陣,接着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
宇文曄立刻感到心口一窒。
商如意,還是感覺到了?
雖然自己什麼都沒做,只是在看着她的時候,心中出現了遲疑,甚至在最後那一刻,避開了她的目光,但敏感如她,還是感覺到了。
而這,讓她在夢中都不安了,也只能在夢中,向他發問。
宇文曄不由得皺起眉頭——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難道還在介意昨天激戰之時,薛獻對他說的那些話嗎?
他並沒有去向任何人求證那些話的真僞,若是假的,只能證明他的小人之心;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又如何?
就算他從未看透過自己那位一心修行,卻又突然以不可比擬的盛國公世子的姿態回到宇文家的大哥,難道,他還看不透自己的妻子嗎?
這麼一想,他卻不由得心頭又是一沉。
是的,看不透。
即便到了此時,即便兩個人已經情意相通,不論從感情還是身體上,都已經是完全的夫妻,可他明白,商如意的身上還有一些是他沒看透的。
你真讓我意外——這句話,是在新婚時期,每每她震驚他時他都會說的話。
而直到現在,這句話也仍舊是他許多時候面對自己妻子的心聲。
他,看不透她。
可看不透,又如何?
這些日子,商如意就這麼守在他的身邊,刀山火海都闖了,這樣的生死相隨,還不足以告訴他答案嗎?
他還不能相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