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如意的眼瞳驟然緊縮,隨即,在長舒了一口氣之後,又慢慢的恢復了平靜。
雖然恢復了平靜,卻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懣,她咬着牙冷笑道:“難怪,在我剛被冊封爲秦王妃的時候,他就厚着臉皮,甚至不惜湊到舅父他們家去也要攀上我;可這一次回來,他不但沒有上門,連一面都沒再來見我。竟原來是……”
說着,她又冷笑了一聲,搖着頭:“可悲。”
其實,她並不失望,也不生氣。
對於一個能在父親屍骨未寒,而且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時候,就把毫無求生能力的小妹趕出家門的人而言,他做出什麼狼心狗肺的事都不奇怪,商如意只是覺得可悲。
可悲自己的父親,堂堂驃騎大將軍商若鴻,英雄一世,兒子卻是這樣的不堪!
聽見商如意這麼說,也知她對商家的人早已心灰意冷,宇文曄欲言又止,沉默了許久終究只是沉沉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這件事,早知道了也好,免得他再有什麼舉動。”
聽到這話,商如意的臉色沉了下來:“舉動?”
“……”
“我之前還在懷疑,到底是誰動手殺了見春——雖然在這件事裡,這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但現在看來,也清楚得很了。”
“……”
“見春不可能死在千秋殿,而承幹殿,也許你說得對,太子殿下也不會這麼不擇手段。”
“……”
“所以,不是他動手,也跟他有關。”
說完,她又咬了咬牙,沉聲道:“當然,還有虞家父女。”
在今天下午,臥雪回來交代清楚她所尋的線索之後,商如意就幾乎篤定,能與慧姨勾連,並且安排下這一系列毒計的,就是虞明月,而現在,再聽說連商壽非的官位都是虞明月的父親,吳山郡公虞定興所保舉,那麼這件事一整個就能串聯起來了。
想到這裡,再想起那天虞明月口口聲聲說看不起自己,可轉過身來,卻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對付自己,她忍不住怒火中燒:“就爲了我肚子裡這個孩子。”
“……”
聞言,宇文曄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比起商如意的憤怒,他的怒意顯然要更甚,卻被壓抑得更沉,而且,即便憤怒到了這個份上,他的眼神也仍舊冷峻清明,沉默半晌之後,他說道:“她自然是對你下手,但目的,不止是害你流產這麼簡單。”
“嗯?”
商如意意外的轉頭看向他:“還有什麼?”
宇文曄看着她,沉沉道:“這宮裡,不能一直沒有管事的。”
“……!”
商如意突然深吸了一口氣。
對了,她倒是忘了這件事。
因爲宇文淵剛登基沒多久太原就失守,她與宇文曄率領大軍離開皇宮,好不容易太原戰勝,再回到長安後,沒幾天又發現懷孕,便留在千秋殿內養胎,對於宮中的事,她幾乎沒怎麼插過手。
但事實上,普通的家族都需有一個女主人主持中饋,管理內務,更何況是偌大一個皇宮。
而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管理內務的本該是宇文淵的夫人,若夫人去世,那麼兒媳就應該擔負起管理內務的責任。之前,是因爲慧姨特殊的身份地位,加上官雲暮從一開始就退讓,以至於商如意一直沒有接過這個權力;但現在宇文淵已經當了皇帝,如果執掌宮中內務的竟然還是一個掌事宮女,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如今執掌內務的,要麼是他的嬪妃,要麼,就得讓身爲兒媳的王妃頂上。
可是,宇文淵身邊的幾位夫人都沒有被他賦予管理六宮的責任,顯然,他對這些女人並不放心,又或者,他的心裡並未真的將她們認定爲親人。
那麼事情就應該落到兒媳的身上。
如果之前的慶功宴上,虞明月沒有大放厥詞,令宇文淵改變主意,也許她現在已經成爲太子妃,那麼掌管宮中內務的事情就應該交到這個大兒媳的身上;可虞明月自誤前程,自慶功宴後便被冷落,而宇文愆的身邊也多了宇文淵所賜的兩名側室,這顯然令她有些慌張了。
所以,有了這一次的舉動。
商如意想通了一些事,卻又慢慢的皺起眉頭,道:“這件事對我,對我們倆,的確是有影響,但對她並沒有什麼好處。”
“……”
“就算父皇不把管理宮中內務的權力交給我,也沒她的份,她這麼費心做什麼?”
宇文曄也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也是我沒想通的。”
“……”
“但,以她的個性和行事來說,這件事最後,一定會對她有利。”
“……”
“畢竟,她還有那個——‘未卜先知’的本事。”
雖然已經明瞭虞明月的來處,也知道她知曉一些事情並非未卜先知,但他們已經習慣了這四個字,商如意也心領神會,但再聽到宇文曄提起這個的時候,不禁心中又是一沉,道:“你的意思是,她的所作所爲,可能會與她所知曉的,未來會發生的一些事情勾連,而這些,我們只能看到眼前的表象,看不到背後的真相。”
宇文曄點了點頭。
雖然虞明月有知無智,他們從根本上來說並不懼怕這個人,但能提前知曉一些事情,也的確佔據了先機,能給他們造成不小的麻煩。只是,這些事情也都只能在發生之後,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提前說出來,不過是讓人擔憂罷了。更何況,商如意現在懷着身孕,也不該操心更多的事情。
於是道:“這個,以後再說吧,先看眼前。”
商如意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這麼說,其實我還有一件事一直在擔心。”
“哦?什麼事?”
“就是慧姨。”
“慧姨?”
商如意看着宇文曄,沉聲說道:“現在,屍體在她手上,一些線索也在她的手上,她之前應該是想要激怒臥雪,或者激怒我,利用我們把這件事鬧大,她就能把自己完全摘出來;可現在,就算我們沒有上當,但主動權還是在她手裡。”
宇文曄聞言,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說,她仍然可能,把見春的死鬧大,讓父皇知道?”
商如意點了點頭:“我猜,這也是虞明月的目的。”
“……”
“如今我能想到的結果就是,把千秋殿攪成一灘渾水給父皇看,讓父皇厭惡,甚至冷落我們;只是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別的目的,又或者,還要什麼。”
“要什麼……”
宇文曄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閃過了一縷冷光:“她最好,別想要太多。”
就在同一片漆黑的夜空下的虞府,來報信的小太監前腳剛一離開,吳山郡公虞定興就滿腹心事的走回到大堂上,卻見虞明月一臉淡然,甚至有些慵懶的坐在那裡喝茶。
看着她這樣平靜無波的樣子,虞定興越發氣憤。
他走過去,沉聲道:“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你有這樣的安排?”
虞明月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早說如何?難道你——父親你會有更好的安排嗎?”
虞定興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哪怕他已經經歷了這世上許多人難以想象的滔天巨浪,但這樣的行事還是令他驚恐不已,他揹着手在大堂上來回走了兩趟,又回到虞明月面前,猶豫再三終於壓低着聲音道:“你竟然讓人,在宮裡殺人!”
“……”
“你知不知道,萬一查出來,這是多大的罪過?”
虞明月似笑非笑的道:“父親爲何如此驚怕?不就是個宮女嗎?我看那些書裡——不是經常有宮女被殺的嗎?”
虞定興一臉震驚:“你這是哪裡來的糊塗念頭?”
“……”
“就算是小小的宮女,可那也是宮裡的人,那是皇帝的人,你殺皇帝人,那不是打皇帝的臉是什麼?”
虞明月想了想,說道:“暘帝手底下可死了不少宮女。”
虞定興咬牙道:“就是因爲他不把人當人,所以才國破身死。可當今的陛下是那樣的人嗎?更何況,若是在亂世,別說殺一個,殺幾百個都無所謂,可皇帝剛登基才幾個月,正是在立規矩的時候,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
“還有,你經常拿着你看的什麼書來說話,那都是什麼混賬書,哪一本書告訴你可以隨便殺宮女?哪一本書又告訴你可以去謀害秦王妃!還搞什麼,什麼宮鬥。”
虞明月臉色一沉,冷冷道:“不論如何,事情已經做了。”
“……”
“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做的這件事,毫無破綻,就算他們要查,可向秦王妃‘投毒’的秦王側妃的宮女,讓那個宮女去投毒的是韓女官,死人的地方不是她兄長管轄的承慶門,就是她自己住的千秋殿,你以爲她敢做什麼?”
“……”
“就算真的查清,陛下礙着董夫人和太子的面子,也不可能深究,事情只可能查到投毒這裡,那他們爭風吃醋的醜事,治家不嚴的鍋,都背定了。”
“……”
“所以,根本查不到我們身上,你就放心吧。”
虞定興沉默了下來。
他的沉默,並不是聽不懂那些莫名其妙的詞句,也並非認同虞明月的話,而是驚詫於這個女兒的心思縝密與歹毒,這種縝密和歹毒,甚至令他都有些不寒而慄。
但,這還不是他最擔心的。
過了許久,他慢慢的直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以爲,我擔心的只是這個嗎?”
虞明月擡頭看向他:“那父親擔心什麼?”
虞定興道:“這件事,不管是關係着那個什麼韓女官,還是太子,又或者秦王妃的面子,可這些都無關緊要。”
“……”
“你真正得罪的,是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