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千步廊上突然響起了一個嘹亮的聲音——
“嗚哇!”
亭子裡的兩個人立刻安靜下來,警覺的看向了這一邊,站在亭外的玉公公和另外幾個小太監也全都轉過頭來,商如意也有些驚詫的低頭看向自己的懷裡,襁褓中的這個臭小子正眯着眼睛,捏着拳頭,咧嘴笑呢。 Wωω•тт kǎn•c o
剛剛那聲音,是他發出來的。
商如意心裡倒是不怎麼害怕,畢竟這千步廊人人都來得,她離得也還有些距離,怎麼算都算不到她偷聽,只是覺得這孩子太不識相了,輕輕的隔着襁褓拍了他一把。
孩子被顛了一下,先是一怔,隨即嗚嗚的嘟囔起來。
另一邊的宇文淵已經看到了她,雖然剛剛還在談煩心事去,冷硬的臉上卻也立刻浮起了笑容,道:“如意來了。快來。”
玉公公慌忙跑上前來迎着秦王妃進了留步亭,商如意也不敢多話,上前便拜,宇文淵急忙擡手示意她免禮,然後說道:“你的身子沒恢復,見了朕就不要多禮了。”
“謝父皇恩典。”
“對了,你怎麼出來了?朕聽太醫說,這些日子,你可是不能勞累,不能着涼的。”
“是,可兒臣看着今天天氣還好,也沒什麼風,就想着帶孩子出來走走。”
說着,她擡頭看了宇文淵一眼,見他似乎想要說什麼,立刻說道:“雖然孩子還沒滿月,但兒臣想着,他畢竟是父皇的長孫,不能太嬌生慣養;況且,在這宮裡,也是有父皇的天威庇護的。”
一聽這話,宇文淵立刻就笑了。
他伸出手道:“來,讓朕抱抱朕的長孫。”
商如意慌忙上前一步,將懷中的襁褓遞給他,又接着說道:“而且,這孩子奇怪,這兩天都不吱聲,不笑也不鬧的,可剛剛兒臣抱着到這裡來,大概是知道他的皇爺爺在這裡,一下子就鬧起來了。”
“哦?”
聽她這麼說,宇文淵忙接過襁褓低頭一看,自己那白白淨淨的皇長孫先是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着外頭,半晌,視線似乎才聚到了他的臉上,愣愣的打量了一會兒——又或者根本沒看清他,只是感覺到了什麼,對着他便發出了一陣響亮的“嗚哇”的笑聲。
宇文淵立刻眉開眼笑,對着這個奶娃娃道:“這小子,聲音真大!”
商如意忙道:“大概是這幾天的聲音都攢到這個時候了,前幾天悄沒聲息的,兒臣都擔心這孩子的身體呢。”
說着,她又低頭笑道:“原來,是來跟皇爺爺親的。”
這一番話說得宇文淵心頭大暢,連剛剛壓在心上的一點不悅都煙消雲散了,加上懷中的小娃娃散發出的奶香和近乎小動物一般的直接的親近和歡喜,更是令自從登基爲帝后便幾乎沒睡過一場好覺,更不能放鬆一絲心神的他愉悅不已。
他似是嘆息了一聲,道:“這孩子,好啊。”
“……”“倒是比朕的三個兒子,都更讓朕省心的。”
聽到這話,商如意的心裡咯噔了一聲,下意識的便想要轉頭看向剛剛自己一走進來就後退了一步,此刻身上正散發出濃濃的陰沉氣息的宇文呈,但還沒擡頭,就聽見他冷笑着說道:“父皇,兒臣知道,是兒臣不孝,讓父皇費心了。”
宇文淵擡起頭來,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商如意也才轉過頭來,對着他說道:“三弟,你——”
話沒說完,她的喉嚨就梗住了!
而站在她對面,手中還握着那根剛剛拆下來的單薄的紗布,一臉懶散笑容的宇文呈目光冷冽,看得她心頭都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寒意,尤其是在看清了他額頭上的傷處時,商如意更是一下子這瞪大了雙眼!
宇文呈的這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俊朗,卻又透着一股令人非常不舒服的陰沉狡黠,但這些,都已經是商如意太熟悉不過的了。
只有一點,是全然陌生,又令她震驚不已的。
宇文呈的眉尾,竟缺了一截!
一道不大不小,幾乎只有半寸長短的傷疤,斜插在他的左眉尾部,硬生生的將他的眉毛截斷了!
雖然宇文淵對自己的兒子從不溺愛,除了早早離家雲遊修行的宇文愆之外,留在他身邊的宇文曄和宇文呈,從來都沒有過過奢靡的生活,宇文曄更是自幼便在軍中歷練,宇文呈年紀不大,也揹負起了鎮守龍興之地的重任,所以,這些人在戰場上拼殺,受傷,甚至可能的斷手斷腳,他都不是沒有想過,也並非不能接受。
連商如意,也早已經習慣了宇文家的男人這樣刀光劍影,危機重重的生活。
可是,這一道小小的傷疤,卻令她的心神震盪不已!
要知道,眉主兄弟宮!
眉毛有損,在他們看來,就是手足有隙,兄弟鬩牆之嫌!
之前宇文呈剛回長安,在董必正的靈堂上出現時,他們看着他的傷處就覺得奇怪,在額頭上裹了一層又一層,似乎是傷在額頭,卻又很奇怪的壓住了一邊的眉尾,原來,真正的傷處是在這裡!
難怪,之前他們說起太子如果要報復他們,會做兩件事——傷人、奪權,可宇文曄卻說未必,因爲宇文呈已經回來了。並且,他還特地問了她,看不看得出宇文呈傷在何處。
那個時候,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
宇文呈傷到了眉毛!
這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大傷處,卻是身爲父親和皇帝的宇文淵最痛心的一種傷,不論他如何期盼長子,溺愛小兒,又對次子多有依仗,也多有不滿,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兄弟之間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但這一道傷,卻似乎擊中了他的軟肋,更昭示着一切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留步亭內,一時間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
半晌,還是宇文呈現開了口,他仍笑着道:“這傷,很嚇人嗎?”
“……”
“父皇放心,這傷不痛,也不癢,更不會影響我領兵出征。”
說着,他又輕描淡寫的轉頭看向商如意,冷笑道:“二嫂,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