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從他的胸口發出的聲音,卻在這一刻,狠狠的撞擊上了商如意的胸口。
她的心跳完全亂了。
心跳雖然亂,可思緒卻莫名的清晰了一些,而她也這才明白過來,爲什麼宇文曄一直不準自己擡頭看他——自己說過是利用他,才令他勃然大怒,而現在的他,卻用這麼平靜的話語告訴自己,他甘願被利用。
甘願被利用,也要讓自己留在他的身邊。
這是一種認命,或者說,認輸,他宇文曄——最驕傲,最自負的宇文曄,連天命和皇權都不能讓他低頭,連神佛都得給他讓路的人,他說他認輸了。
這對一個男人而言……
心中那股滾燙的熱流涌了上來,一下子燙紅了雙眼,也令商如意的喉嚨梗得更厲害,她想要說什麼,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宇文曄,在說出了這句話時候,似乎也有一點“破罐破摔”的意味,再接下去,他連珠炮似得說道:“所以,你只能留在我的身邊,做我的妻子,做秦王妃。”
“……”
“因爲你離開了我,只要離開了我,到哪裡都不安全,這樣的亂世,也沒有人能完全保護你的家人——連我父,我兄,也不能!”
“……”
“你留在我身邊,我保你家人,更保護你。”
“……”
“就這麼,說定了!”
“……”
商如意說不出來。
但這一刻,聽着宇文曄說出那些顛三倒四的話,她卻莫名的有些想笑——這是一筆多“爛”的交易,且不說他身爲秦王,哪怕是普通的商賈,百姓,也未必能接受這樣的交易。
但他,卻說得那麼快,那麼理所應當。
好像生怕自己反對。
若不是剛剛,在蒼頭河隔岸相望,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這個男人,若不是此刻,橫坐在馬背上,靠在他懷裡,感覺到他堅實的胸膛和熟悉的體溫、氣息,她幾乎要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被什麼糊塗鬼給奪舍了。
奪舍……
一想到這兩個字,她的心忽的一沉。
但不及她再去細想什麼,頭頂又傳來了宇文曄不知是因爲說了太多話,有些緩不過氣來,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而微微喘息,甚至顫抖的聲音。
他道:“你答應了吧。”
這口氣,怎麼聽也不是詢問。
但他好像更不希望聽到自己回答什麼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一般,環繞在腰間的那隻手,不自覺的就開始用力。
商如意被他勒得,又有些喘不過氣來。
其實,從聽到沈無崢沒死這個消息之後,商如意原本,也沒有別的回答。
但這一刻,她卻沉默了下來,甚至仍舊一直低着頭,沒有去迎視此刻深邃的,甚至有些熾熱的目光,立刻,宇文曄的氣息變得更紊亂了起來,他沉聲道:“你——”
“你不生氣嗎?”
他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商如意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打斷。
“……?”
宇文曄一愣,但下一刻,他也明白過來。
只見商如意慢慢的擡起頭來,臉色不算太蒼白,卻顯然沒什麼血色,只有兩眼和鼻頭紅彤彤的,眸子微顫,竟透着幾分意外的柔軟,已經全然沒有了那天與他說出那些決斷的話時,那種令人憎恨的冷酷決絕。
宇文曄的臉色頓時一沉。
他的容貌,除了一目瞭然,令人見之忘俗的俊美之外,便是鋒利和冷峻,這樣的人在戰場上,自有一股強悍威武之氣,但在平常的時候,只要他一板起臉來,就會立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魄。
這種氣息,令兩人原本已經柔和下來,甚至有幾分纏綿旖旎的氛圍,立刻又冷厲起來。
商如意卻並不肯因爲懼怕,而忽略過這一點。
兩個人之間既然要坦誠,那就要把一切都說清楚,經歷過這一次,她不僅難受,也知道怕了,更不願將來的兩個人再有任何嫌隙,重蹈今日覆轍。
於是她問:“我說那些話,你真的,不再生氣了嗎?”
“我當然生氣。”
“那——”
“不過,我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你是在知道沈無崢的‘死訊’之後,纔對我說出的那些話。但他的‘死訊’是假的。”
商如意微微一怔,這的確是事實,但又能說明什麼?
只見宇文曄氣息一沉,低頭看着她,道:“凡事有因纔有果,而且,假因種不出真果。既然他的‘死訊’是假的,那麼,你因爲這個假的消息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就都不是真的。”
“……”
“所以,”
他說着,低頭看向商如意:“我要聽真話!”
對上他熾熱的目光,商如意原本就有些發燙的胸口,這個時候更像是被煮沸了似得,有些什麼東西澎湃着就要往外奔涌。
但她按捺住了那股涌動,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問過我什麼嗎?”
宇文曄一怔,似乎有些詫異她爲什麼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了那麼遠。
“什麼?”
“你問我,爲什麼不肯嫁你大哥。”“……是。但你沒回答我。”
“對。然後你又讓我回答,爲什麼又要嫁你。”
“可你還是沒有回答。”
“我今天可以告訴你答案——”
幾乎是立刻,商如意就感覺到腰間又被勒了一下,而且,宇文曄的神情立刻變得凝重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彷彿從久遠開始,就一直在等待這個答案。
他道:“爲什麼?”
商如意看着他,道:“我那個時候,根本沒有打算嫁你。”
“什麼?!”
宇文曄的眼瞳猛地一震,手上也不由得一用力,勒得座下的駿馬都不安得搖晃起了腦袋,接連幾步蹬踏,險些將商如意從他的懷裡晃出去。他鬆開繮繩,安撫了駿馬,再低頭看向商如意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凝重:“你說你——”
商如意被晃了那一下,坐姿都有些傾斜,但她顧不上調整,只沉浸在了當時無助又絕望的情緒裡,慢慢說道:“我的意思是,我那個時候病倒時,只跟舅父和舅母說——我不要嫁給你大哥,並沒有提過你。”
“……”
“是他們二老覺得,若我悔婚,會壞了兩家的交情,也違背了父親的遺願。所以,他們爲了滿足我的願望,也爲了不讓兩家由親結仇,才擅自改了婚約,讓我嫁給你。”
“……”
宇文曄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本就將近黃昏,但天空一直陰雲密佈,連帶着他的臉色,也彷彿蒙上了一層陰翳。
商如意感覺到,腰間的那隻手彷彿鬆開了一些。
她的坐姿原本就有些歪斜,而錮在腰間的手一鬆,令她更沒了依靠,駿馬往前小跑了幾步,她險些被顛簸下去。
她咬着下脣,仍舊平靜的說道:“我其實並不想這麼做,因爲我跟你素未謀面,談不上有感情,突然說要嫁你,怎麼想都是強人所難;更何況,原本是與你大哥議定婚事,又轉而嫁給你——這樣一來,且不論外人如何看我,我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但我到你家,的確會難做人。”
“……”
“所以,我原本想,還是找個機會,推了這門親事得好。”
“……”
“而正好那個時候,你和父皇,就來了。”
宇文曄仍然沒有說話。
剛剛熾熱的雙眸在這個時候,已經冷了下來,甚至因爲寒風呼嘯的關係,彷彿一瞬間就在他的眼瞳上凝結了一層寒霜,他慢慢擡起頭來看向前方,目光已經不帶任何溫度。
連圍繞在商如意周圍的,他的氣息,也冷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反倒開口了,但聲音比氣息,甚至比呼嘯而過,穿透兩個人身體之間的縫隙的寒風更冷。
“那你爲什麼,沒有拒絕?”
“……”
“難道因爲——”
他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口,雖然他要說的話,也許本該與他剛剛那些話如出一轍。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說不出口。
那種徹頭徹尾的,被利用的感覺……哪怕有了心理準備,也會心如刀割。
商如意仰着頭,看着他輪廓清晰的下巴,高挺的鼻樑,冷峻明亮的雙眼,在寒風中,她的臉頰一陣一陣的發燙。
她道:“其實,在你來我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改主意了。”
“……!”
宇文曄的呼吸一下子窒住。
他立刻低下頭,睜大雙眼,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愣愣的看着商如意,眸子震顫,連帶着一直緊抿成一條線的脣瓣也微微翕動起來。
這一次,商如意的臉一下子紅了個透,剛剛還鎮定自若,可最後的幾個字,就是把她的小女兒心思完完全全的剝露在對方的面前。
她對他,再無遮掩。
宇文曄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胸膛也不斷的起伏着,彷彿撞擊在商如意的身上,她險些就要跌落下去,本能的一伸手便抓住了宇文曄的胸襟,而宇文曄也一把用力的環住她的腰,更緊的將她摟進懷裡。
他道:“爲什麼?”
口氣平靜,但那種平靜完全是極力壓制的結果,緊靠在他胸口的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覺到,聲音裡每一點細不可聞的顫跡,都與他跳得紊亂的心一般。
問完,他忽的笑了一聲,彷彿剋制不住,但笑過之後,又立刻抿起嘴脣,將那一點笑意死死的咬在脣齒間。
他又問:“爲什麼?”
因爲被他緊緊的抱着,商如意也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胸前,原本沒有被顛簸滑落的可能,但她卻將臉埋進了他懷裡,更伸出一雙小手,輕輕的攀上他的肩膀,摟住他的脖子。
她悶悶道:“我沒有想到過,這個找上門的,我要嫁的人,會那麼,那麼……讓我喜歡。”
“……”
“我說過,你是神佛給我的神蹟。”
“……”
“這句,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