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該萬死!
這四個字說出口之後,整個宣政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曄聽見端坐在上方,彷彿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卻並沒有迴應宇文愆的話,而是轉而看向了自己,道:“曄兒。”
“兒臣在。”
“你認爲這件事,朕該如何處置?”
“……”
宇文曄沉默了片刻,立刻跪了下來,沉聲道:“父皇,兒臣身爲臣子,能議樓將軍之罪,可身爲臣弟,卻不能議皇兄之過。”
宇文淵看着他,沒有說話。
“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父皇剛剛說了皇兄失察。失察是過錯,而非罪責。”
“……”
“有錯當改,但不該被處置。”
“……”
“兒臣肺腑之言,請父皇諫納。”
說完這句話,他深深的將頭埋了下去。
大殿裡又一次陷入了沉靜,但這一次的沉靜不像之前那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過了一會兒,宇文淵終於道:“你,你們都起來吧。”
太子和秦王這才起身,並肩站立,仍低着頭。
宇文淵看着這兩個兒子,眼神複雜而糾結,沉沉道:“秦王的話有理,這件事是太子的過錯。從今天開始,伱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准許,不準出府一步。”
宇文愆低頭道:“兒臣領旨。謝父皇。”
宇文淵又看向一邊的宇文曄,似乎還想要說什麼,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開口,只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兒臣告退。”
說完,兩個人退出了宣政殿。
大門關上之時,似乎聽到大殿內傳來一聲沉重的,更似有些無力的長嘆,但終究還是被沉重的大門所遮蔽。等到大門合上,宇文曄才擡起頭來,看向站在身邊,彷彿並沒有打算立刻回太子府去閉門思過的太子,輕聲道:“皇兄。”
“鳳臣,”
宇文愆看着他,這個時候天清氣朗,他那半透明的眼瞳也格外的清明,甚至清明得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他也並沒有被皇帝責難,懲罰,嘴角還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剛剛,多謝你了。”
宇文曄道:“皇兄何出此言?”
宇文愆道:“若不是你爲爲兄求情,恐怕今天父皇不會輕易寬恕我。”
“臣弟已經說了,失察有錯,而非罪,有罪的是寧遠將軍,父皇斷然不會真的懲治皇兄。”
“不論如何,爲兄還是該謝你。”
“……”
“還有呂將軍。”
“皇兄爲何謝他?”
“若非他查明真相,爲兄也不會知道,身邊的人竟然瞞着我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再這麼繼續下去,只怕真的會釀成大禍。”
宇文曄看着他清淺的眸子,道:“皇兄能這麼想,是最好的。”
宇文愆微微笑了笑,道:“那爲兄就先回去了。” “皇兄慢走。”
宇文曄對着他拱手行了個禮,兩人便在宣政殿前分了路。
另一邊的千秋殿內,商如意自從宇文曄離開之後就一直坐在臥榻上看書,可一旁服侍的圖舍兒卻知道,這半日她一頁都沒翻過,眼看着一旁小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便拿下去倒了又重新續了熱水上來,輕聲道:“王妃,殿下不會有事的。”
商如意擡頭看了她一眼,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神都落到了她的眼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心裡,還是壓着一塊石頭,忍不住又擡頭往外看去。
這一看,正好看到宇文曄高大的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商如意心中一喜,立刻放下書卷起身迎了上去:“殿下,你回來了?如何?”
宇文曄走進大殿,第一眼就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的內心也終於從剛剛極力壓制,卻在無聲處洶涌滔天的浪潮中平靜了下來,伸手牽着商如意的手,一道走回去坐下。
看着他這樣,商如意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急忙將桌上自己的那杯茶推到他跟前。
“先喝口茶,到底怎樣?”
看着她急切的樣子,宇文曄的情緒更平靜了一些,拿起茶杯來喝了兩口,淡淡的帶着回甘的茶水令他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幾分,再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眼神中多了幾分笑意:“成了。”
“真的!?”
雖然看到他平安的回來,已經估摸到了幾分,但直到聽到他口中這兩個字,商如意心中的那塊大石才終於落下,她長舒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喃喃道:“太好了,菩薩保佑!”
宇文曄笑着搖了搖頭,也不跟她爭執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們的精密謀劃和步步爲營,才走到了這個結果,與那虛無縹緲的神佛沒有半分關係,只笑着說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商如意連連點頭。
再一想,又問道:“那,出兵的事呢?”
宇文曄搖頭道:“父皇還沒有定,但現在,他的選擇也已經不多了。”
“……”
“這件事我們誰都不要開口,他老人家自然會有定奪。”
商如意點頭:“是。”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又浮起了更深的笑意,看向宇文曄道:“你跟我說說,剛剛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父皇又是如何處置太子和樓應雄的?”
宇文曄一邊喝着茶,一邊將剛剛在宣政殿內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商如意聽得一陣緊張,又一陣欣喜,等宇文曄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她的神情也隨之沉了下來,道:“父皇兩次問你,你兩次都放過了他們?”
宇文曄擡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商如意微微蹙眉:“爲什麼?”
她其實能夠理解宇文曄放過宇文愆,又或者說,不是他放過,在宇文淵向他提出如何處置太子的問題時就已經是在暗示要放過太子,畢竟這件事沒有真的牽涉到太子身上,的確不是罪責,只是過錯;而且,宇文淵也是藉着這個問題來試探宇文曄的態度。
看他對自己的兄長是落井下石,還是爲了個人的利益,不顧手足親情。
如果他真的是個不顧手足親情的人——
這時,宇文曄也開口,平靜的說道:“我若真的提議父皇嚴懲皇兄,那這一次出兵,”說着,他輕笑了一聲:“父皇讓任何人去,都輪不到我。”
“……”
“而且,父皇應該也看出來了,這件事皇兄是真的不知情。”
“爲什麼?”
“因爲,他沒有這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