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明月舌頭都僵了一下。
她的確,有着這些人眼中“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才能提前在宇文曄帶着商如意回長安的路上,設下生死關卡,險些取他們的性命;也在宇文曄會病倒的扶風一戰之前,提前買空了關中地區所有的藥材,想要以此置他於死地。卻沒想到,她有張良計,對方有過牆梯,在回長安的路上,他們躲過了她設下的火藥陷阱,而扶風之戰,商如意竟然也從她手下的人買藥的一個舉動,就提前做了準備,救下宇文曄;
之後,她又憑藉自己所知的,商如意利用婚嫁,更利用宇文曄來逃避命運的做法,挑撥兩個人的感情,這也的確湊效,宇文曄沒有進入太原城,將太子之位拱手相讓。
可是這一切,都是在她“知”這個基礎上的。
但追擊王紹裘——
這不是她所知,也不是她所能!
甚至,這原本也不是宇文愆該做的事,而且兇險至極。如果他們應下來,卻在這件事上失了功,那豈不是到手的太子之位都可能會失掉?
這一刻,過去那種傲視羣雄,睥睨天下的心態,逐漸被一種“未知”、“不能”所取代,虞明月幾乎快要被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熟悉的無力和平凡感侵襲,吞沒。
她道:“我……”
眼看着她說不出話來,這時,一直安靜的宇文愆終於開口了。
他沉聲說道:“樑士德雄踞洛陽,擁兵數十萬,手下還有蕭元邃等一干能人;王紹裘雖然落敗,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但他過去,也是令樑士德如虎添翼。所以,要攻打洛陽一事,需從長計議。”
“……”
“我們還是先清理了太原的事,再回長安,讓父皇安排這一切吧。”
說着,他看向宇文曄:“二弟,你認爲呢?”
宇文曄冷冷的看着被自己只一句話,就逼得面色蒼白的虞明月,過了半晌,才轉過頭去對着宇文愆道:“好。”
宇文愆道:“那——”
他的話沒說完,宇文曄又說道:“今晚原本是要舉行一個小小的慶功宴的,但我看大家都有些累,慶功就罷了,還是各自回房吧。等到回了長安,由父皇恩賞,再慶不遲。”
其實這個時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如此。
宇文愆看了看臉上仍浮着怒意的商如意和綠綃,又看了看身邊臉色還有些倉惶的虞明月,在心裡輕嘆了口氣,道:“也好。”
“……”
“那我讓人把酒菜送到各人的房中。”
宇文曄道:“多謝皇兄。”
“不必如此。”
於是,衆人各自點頭道別。
就在商如意帶着綠綃轉身離開,已經要走出園門的時候,像是感覺到了身後充滿怒意的視線,她於是停下,回頭對上了虞明月銳利的目光,微笑道:“虞大人,聽說你是在洛陽城外,半巖寺的山腳下長大的。在那之前,不知你的故鄉是何處。”
虞明月臉色微微一變,眯起眼睛道:“我來自何處,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
商如意笑道:“我只是希望,虞大人家鄉的人,不要都和你剛剛一樣,對女子如此苛刻。”
“……”
“女子身飼羣狼,未必不潔,但一定不幸。”
“……”
“以此不幸爲矛,攻女子殘破之身前盾,或能所向披靡。只是,若男子以此爲矛,是無恥;若女子也以此爲矛——不僅無恥,也是女子的大不幸。”
“……” “虞大人身爲集賢正字,還望你心中,真有一個‘正’字!”
說完,轉身走了。
蒼涼的月光下,虞明月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咬着牙,原本明豔動人的臉上滿是橫生的怒氣,可這個時候,卻無處發泄,甚至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幾乎碎掉,也只能生生嚥下。
再一回頭,對上了宇文愆清明的雙眸。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怎麼了?”
宇文愆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仍舊平靜的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今天,有些失態。”
“……”
“是因爲綠綃獻策,我沒有向你問計,所以生氣嗎?”
“……!”
虞明月的眸子忽的一顫,再擡頭看向宇文愆的時候,眼神中竟透出了幾分瀕臨破碎的,脆弱的光芒。
他們在出了潼關,走上東線的時候,她就曾問過宇文愆,爲何還不向自己問計,而那個時候,宇文愆告訴她,最好不要再直呼他的字,鶴心,因爲是僭越。
其實,她心裡明白,他也明白。
只是那之後,綠綃送來的軍衣提醒了宇文愆,他真的沒有向她問計,直接便定下了之後的計策,在受陽阻擊阿史那朱邪的援軍,並引得他和王紹及自相殘殺。
然後,一戰奪下太原。
她原本想要的,因爲綠綃的一套衣裳,逝水東流。
她怎能不生氣?
可剛剛,她的咄咄逼人就因爲商如意突然出現,一頓搶白而就此止步,又有宇文曄過來幫着商如意,令她毫無還手之力,尤其商如意臨走前說的那些話,更是分明在指責她,令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燙,彷彿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她身爲——,怎麼能被這些人奚落?
想到這裡,她越發不甘,擡起頭來瞪着宇文愆,但因爲心中實在委屈難平,眼中竟也浮起一點淚光,開口時,聲音染上了一絲酸澀。
“你覺得他們說得對?”
“……”
宇文愆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呼吸漸沉,眼神閃爍着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眸子,過了許久才道:“烽煙亂世,人心如刀,一個小女子怎麼承受得了?”
“……”
“綠綃如此,你也一樣。”
“……”
“有些話,就不要再說了。”
他這話,也是順着商如意的話說的!
可是,也有一點溫柔的安撫,撫慰了虞明月心中的憤懣不平。她咬着下脣,回想起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困苦,輕笑了一聲,道:“是啊,烽煙亂世,人心如刀,真正讓人不安的不止是這樣的亂世,還有人心。”
“……”
“我是孤身一人來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仍然是孤身一人。”
說完,她又看了宇文愆一眼,轉身便走開了。
宇文愆站在原地,看着她寂寞卻又倔強的背影,許久,長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