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目光閃爍,有些慌亂的想要解釋什麼。
但這個時候,喉嚨發梗,全身更是止不住的戰慄,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聲音擠出喉嚨,就聽見宇文曄冷冷道:“你是不是認爲,我不管你?”
“……”
“又跟在江都宮一樣,你認爲,我會置伱的生死於不顧,是嗎?”
“我——”
這個時候,哪怕能開口,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剛剛那一瞬間,她的確是失落的,甚至,絕望。
也因爲被圍逼到了絕境,她全部的身心,精力,都用在了和那些人的角力當中,來不及去遮掩眼中的情緒,所以,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
但此刻再被問起,卻是隻有難堪。
她低下頭,挪開目光,想要逃避這個問題。
“說啊!”
宇文曄提高了一些聲音,雖然仍然很小聲,可在兩個人之間,卻像是一把利劍。
商如意避無可避——畢竟,她的手,還被他抓在手心,甚至在這一刻,抓得更用力了一些,完全不容許她有絲毫退避,躲讓的機會。
明明剛剛,才從那幾乎密不透風的絕境裡逃離出來,好像撿回了一條命,但立刻,又被人重新逼上了一條絕路,而且是她根本找不到出路,逃不出生天的絕路,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委屈,她咬着下脣,擡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有些滾燙,更有些模糊。
而宇文曄的手,也在這一刻僵了一下。
她……好像要哭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淚盈滿眶的樣子,也不是第一次,逼得她落淚,但這個時候——的確不是最好的時候。
他的氣息也亂了起來,沉聲道:“你——”
“對不起,”
感覺到眼中的滾燙已經要奪眶而出,商如意低下頭去,生生的嚥下了心中還未及消散的委屈和窘迫,但聲音裡已經染上了哽咽的哭腔,她只能不斷的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來來回回的說着這三個字。
只有這三個字,卻好像已經把剛剛讓她難堪,說不出的那些話,都說盡了。
而不知爲什麼,明明就是要讓她難受,讓她難堪,讓她明白她做錯了,可真正聽到這三個字,和其間夾雜着的哭腔,宇文曄的心好像也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他咬咬牙,努力平息自己心口那異樣的震痛。
沉默半晌,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聲道:“商如意,這個世上沒有無敵的人,也沒有人能保證自己可以應對任何局面,任何困難,你在遇到過不的難關的時候能看我,我很高興。”
“……”
“但我沒有立刻出聲,是因爲我同意你說的——自己的事情應該自己去面對。”
“……”
“而且,連這種場面都應付不來的人,也做不了我宇文曄的妻子,更做不了宇文家的兒媳。”
“……”
“不過,你已經做到了你該做的。”
“……”
“所以,該我這個做丈夫做的,我一樣都不會缺,更不會晚。”
說到這裡,他又看着商如意發紅的眼眶,聲音再一次低沉下來,更帶上了一絲他不習慣的溫柔:“你,做得很好。”
“……!”
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不知爲什麼,聽到他的話,商如意心裡卻更加酸澀了幾分。
她只能咬着牙,拼命的嚥下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動。
然後輕輕的點頭。
當她終於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卻看到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宇文淵正低頭跟薛道彤他們吩咐了幾句——想來應該是應對這件大事的舉措,等到那些人都領命離開之後,他擡起頭來,對着臺階上的玉公公看了一眼。
而對方,似乎也不經意的,輕輕的點了點頭。
然後,轉身走進了大雄寶殿。
商如意一時間愣在原地,剛剛看到玉公公從大殿中走出來的時候心中涌起的那一絲疑惑,再這一刻,好像更深了一些。
玉公公和宇文家……
但不等她細想,眼前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逐漸靠近,擡眼一看,正是宇文淵朝着她走了過來。
他的神情還算輕鬆,顯然先帝賓天這件事解決,對他而言也是放下了這些日子一直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但眼神卻並不完全輕鬆,甚至看向商如意的時候,仍帶着幾分凝重。
他道:“如意。”
商如意的背脊一麻,但還是急忙上前,輕聲道:“爹。”
宇文淵看了她一會兒,才又嘆了口氣,說道:“既然真相是這樣,你爲什麼不早說?早些說出來,爹也可以做好準備,不至於今日如此。”
商如意低着頭,輕聲道:“這件事——的確是如意有意不說的。”
宇文淵皺眉:“爲什麼?”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如果這一路上,我不停的告訴別人,陛下是被逼自盡,那麼流言傳來傳去,並不會讓人相信,反倒會降低可信度;當我再親自開口的時候,衆人心中早有打底,只會更懷疑我的話。”
“……”
“膿包,未必越早挑破越好,有的時候,反倒需要在最大的時候挑破,纔有最好的效果。”
“……”
“所以,這件事要說,就只能說一次,而且只能在最關鍵的時候說。”
宇文淵聞言,也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叱吒風雲多年,所經歷的事也無數,自然比商如意更明白這個道理。
而商如意又擡頭看向他,笑道:“而且,爹你不知曉這一切,今天,纔不必開口。”
“……”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今天,如意真的擺脫不了弒君者的罪名,至少,可以不用連累爹你太多。”
“你這孩子——”
宇文淵的眉頭緊蹙,雖然神情依舊有些陰沉,但在聽到她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長輩的慈愛和對她的疼惜,道:“這種事,你原不必一個人扛。”
“……”
“你嫁到宇文家來,就是宇文家的人,不可生分,更不可將自己除開去。”
“……”
聽到這些話,回想起自己這一路,這半生,總是經歷過無數的艱難,卻總有人能呵護自己,保護自己——人生正是如此,才讓她堅定的走下去,走到今天。
商如意眼睛紅紅的,澀聲道:“如意,明白。”
“明白就好。”
宇文淵嘆了口氣,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大門再次緊閉的大雄寶殿,然後說道:“你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吧,下午的法會還要舉行。”
“是。”
兩人應着,而宇文淵已經轉身走開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裡又是感慨,又是輕鬆,可這時,耳邊卻又響起了宇文曄有些冷的聲音:“你想得最多的,還是父親。”
“……!”
她一怔,轉頭看向他。
卻見宇文曄又低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還是宇文家的好兒媳。”
商如意當然聽得出來,這一刻他話語中濃濃的譏誚之意,可剛剛,他明明對着自己還那麼溫和。
一時間,她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低下頭去。
而看着她幾乎默認的樣子,宇文曄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就在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繃起來的時候,大雄寶殿的大門又打開了,只見玉公公從裡面走了出來,而這一次,他走下臺階,卻是直接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夫人。”
商如意忙道:“玉公公。”
闊別已久,再看到他的時候,商如意的心裡也十分感慨,畢竟——在江都宮內,那一段不知道應該稱爲幻夢,還是噩夢的歲月中,是這位內侍大人一直陪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提點着自己,讓自己度過了那段日子。
剛剛,他更是救自己於水火。
商如意輕聲道:“公公,可還安好?”
“好,好。”
玉公公微笑着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邊神情異樣的宇文曄,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只笑了笑,然後說道:“夫人,太后要見你。”
“……!”
雖然,心裡早有這樣的準備,但當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商如意的心還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太后……
江皇后……
她要見自己!
正如宇文曄所說,對於楚暘的死,他從不多問,因爲他知道她難以面對,卻也告訴她,放眼天下,她只需要向一個人交代。
就是江皇后。
也是如今,大業王朝的太后!
自己剛剛雖然應對了所有人,可那並不是最難過的關,最難過的,是這一關!
商如意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道:“好,我——”
說着,她擡頭看了宇文曄一眼,卻見宇文曄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轉過頭看向大巖寺的後院,道:“你去吧。我,我去居士林。”
“……?”
商如意有些異樣——他不去?
不過,玉公公好像也只是說,太后要見自己。
她點點頭,而宇文曄已經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開去,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門,商如意這纔回頭,跟着玉公公上了臺階,走進了大雄寶殿。
殿內,有些昏暗。
不論外面有多熾熱的陽光,有多喧囂的人聲,一進入這大殿,就好像把塵世的一切都隔絕在外,商如意有些恍惚的感到心頭涼了一陣,然後就看到,在大殿的一側,擺着一張矮桌,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後。
此刻,她擡頭看向了自己。
而商如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頓時不敢置信的睜大了雙眼——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