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應雄還有些發懵,愣愣的看着那人丟進牢房裡的東西,似乎是一個布包,他急忙過去撿起來,拆開一看,頓時臉色變了。
那布包裡,是一支金簪。
這支金簪他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非常熟悉,因爲這是他的女兒樓嬋月最喜歡的一樣飾物,是他在她及笄的那年送給她的,樓嬋月愛不釋手,常年佩戴,甚至嫁入太子府做良娣,有了更多華美的飾品後,也仍舊佩戴着這支金簪,並且僅此爲榮。
可如今,這支金簪卻離開了她的女兒,被人丟到了牢房裡,送到了他的手上。
牢房裡冰冷潮溼,以至樓應雄甚至能感覺到金簪上還殘留着女兒身上的體溫,令他戰慄不已——他突然回想起女兒出閣的那一天,一定要自己親手爲她佩戴上這支金簪,並且看着銅鏡中對着她慈祥微笑的自己說:“父親放心,就算我只是一個良娣,但我也不會讓父親失望。”
他也是這樣想的。
自己的女兒,不能只是一個良娣。
所以當他們遇上湯泉宮的機會,便將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壓在了這一次,只是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會橫生枝節,暗中打壓他們。一想到這個女人原本就有正室的名位,卻如此容不得人,萬一將來太子真的榮登大寶,讓她登上皇后之位,以她的心胸和虞定興的狡詐陰狠,能容得下嬋月和自己嗎?
出於報復,更出於對未來的打算,他們父女孤注一擲,派出早就豢養在城外的那批死侍中的一隊人馬進城,截殺裴行遠。自從皇帝下令放了蘇卿蘭之後,這件案子就再查不下去,樓應雄本就已經不再指望在這件案子上立功,而真正的真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裴行遠被抓之後一直沒有開口,但留着他終究是個禍患。
所以,他們出手了。
最重要的是,誰都看得出來,之前太子妃做那些事是有意與他們爲難,若再出了裴行遠被截殺的事,周圍的人只會更懷疑太子妃父女,最好的結果,就是皇帝出手懲治他們。
即便皇帝不出手,一旦太子和虞家父女之間生了嫌隙,他們樓家的人就有希望了。
卻也沒想到事情敗落,更被呂千峰一下子查到了那批人的老巢,將他們全部攀扯了出來。如今——
看到手中的金簪,樓應雄只覺得心如刀絞,指尖稍稍摩挲了一下金簪冰冷的紋路,突然有一股寒意從心底裡生了出來。
這件事鬧出來,讓他們之前的計劃功虧一簣,太子只怕不會輕易的放過他和嬋月。
而現在,把這支金簪送來的意思是——
樓應雄的兩眼漸漸發紅,再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簪,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那張狂又絕望的笑聲在冰冷漆黑的牢籠中肆虐片刻,又很快平息了下去。
夜色,更沉了。
在這樣沉沉的夜色裡,商如意卻睡得並不好,所以早上外面有人開始走動做事的時候她就醒了。而剛一清醒,就聽見耳畔清晰又清醒的呼吸聲,她睜開眼一轉頭,果然看到晦暗的光線下,宇文曄那雙冷峻又精明的眼睛睜開着,似乎盯着頭頂華美的帷幔,又彷彿透過帷幔看到了其他的什麼,眼中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她道:“你醒了。”
昨晚,他們兩早早的上了牀,但躺在牀上還覆盤起了白天發生的一切,估算着宇文淵到底要什麼時候會宣佈讓宇文曄領兵出征,馳援慈澗,攻打洛陽。
說到最後,已經過了子時,感覺到倦意襲來,商如意一邊應着宇文曄的話,一邊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但想來是很晚了。
卻沒想到,他也這麼早就醒了。 聽到她的聲音,宇文曄也轉過頭來,看着商如意有些亂蓬蓬的頭髮,伸手爲她將頭髮捋到了耳後,然後道:“你怎麼也醒了。沒睡好?”
商如意沒說話,撐起身往外看了一眼,窗戶緊閉並不能看到外面,只看窗戶上透進來的光就知道時候還早,應該還不到辰時。
於是她又躺回到牀上,輕聲道:“不知道今天父皇會有什麼決斷。”
“……”
“會讓你出兵嗎?”
宇文曄笑道:“你是不是做夢都在想這個。”
商如意也笑了笑。
自從出了湯泉宮那件事之後,整個千秋殿裡的氣氛都沉悶又凝重,哪怕小圓子陪在身邊,能開開她的心,但心頭的這塊大石始終沉甸甸的壓着,一直讓人喘不過氣,直到裴行遠被“截走”,纔算是鬆緩了一些。
至少,裴行遠的命保住了,裴家也暫時保住了。
而昨天的真相大白,又鬆緩了一些。
事情到了最要緊的時候,最後一步,就是看宇文淵能不能妥協,讓宇文曄重新上陣——雖然他的面前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但皇帝一天沒有開口,他們也就一天都不能放鬆。
宇文曄道:“不要太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說完,他便坐起身來,一邊自己穿衣裳一邊道:“我出去練會兒劍,你沒睡好,再躺一會兒吧。”
商如意也跟着坐起來,剛要搖頭說自己也睡不着了,就聽見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又凌亂的腳步聲,跟剛剛有人走動做事的響動完全不一樣,似乎很焦急又很小心。兩個人都感覺到了什麼,剛對視了一眼,就聽見另一個腳步聲走上前來,在外殿輕聲道:“殿下,殿下……”
是長菀的聲音。
宇文曄示意商如意不要動,自己披了一件衣裳便下牀出去,商如意坐在牀上屏住呼吸,聽着外面有人說話,似乎是在兩儀殿那邊服侍的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低低說了幾句後,那腳步聲便離開了。
緊接着,宇文曄蹙着眉頭,神情凝重的慢慢從外殿走了進來。
商如意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宇文曄走回到牀邊坐下,沉默了片刻,才擡頭看向她,輕聲道:“樓應雄在大牢裡,自縊身亡。”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