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裡堆滿了大箱子,從老式的樟木箱,到現在常用的紙板箱、整理箱,一應俱全。蘭泉都搖頭笑,媽真是了不得。
以前看見家裡的櫃子裡還留着他小時候的衣裳,蘭泉還問媽,幹嘛不丟掉。媽說等他上了年紀就懂了。這些用過的東西不是廢物,而是舊日時光的記憶,每拿起一件來,當年與這東西有關的記憶就會自動復活,彷彿昔日時光重來。
媽說等人上了年紀纔會懂得珍惜。
蘭泉一件件翻過媽歸置起來的東西,終於在一個牛皮箱子最底層找到一摞日記本。爸有寫日記的習慣,當年還沒有博客,爸就一筆一筆地寫滿了許多個本子。那一摞日記本上還抱着塑料布,顯然媽是擔心這些日記受潮。
蘭泉笑米米坐在地上,也顧不得滿地都是灰塵,將手上的贓物在衣襟上抹了抹,就趕緊一本本翻開爸的日記本——
爸寫過什麼,蘭泉自動略去不看。對於任何人來說,日記都是私隱的東西,他小時候剛上學學會認字的時候,對爸的日記本那是相當好奇,還曾經偷偷翻過來看過。可惜爸的行書真是行雲流水,他沒幾個認得。
——卻也正因爲了那個機緣,他看見了……
蘭泉急急翻看日記本,終於——在那已經發黃的紙頁中間發現了他想要找的東西!
爸的習慣是每年換一個日記本,而每個日記本的紙頁裡,都用過去老式影集用的那種“相片角”小心翼翼地固定着一張照片。
蘭泉從最早的一本日記裡開始翻,果然發現了一張小小的嬰兒照!
照片早已泛黃,有了褶皺,上面幾乎可以看見手指反覆摩挲過無數遍的痕跡。側過光線去看,似乎都有一道一道的擦痕。照片裡的小寶寶圓圓睜着大眼睛,小嘴脣花瓣一樣嘟嘟着,小舌尖還露出來一點點。那照片上有老式照相館的在照片邊角上留下的字跡:滿月留念。四個字下頭是年月日。
那是滿月照……蘭泉笑起來,忍不住伸手去碰碰那小寶寶圓嘟嘟的面頰。那個照片上留下的日期,他還沒有出生。可是卻能從照片裡看見那個時候的那人,真好。
蘭泉翻過一本,放下,再去找下一個年份的。每一本都沒有讓他失望,每一本里都極盡孝心地保存着一張照片。照片裡的女孩從小寶寶漸漸長大,時光彷彿化身一臺幻燈機,將那一張張照片緩緩在他眼前連綴起來,終究成爲一個女孩子成長的影片。
他盤腿坐在時光微茫之中,含笑凝注那個女孩子從粉嘟嘟的小娃娃一路長大,終究變作他最愛的那個女子,亭亭玉立在他面前。那些照片大致戛然而止於她的青春期,看見她穿着中學的校服,略帶青澀的微笑。身子剛剛有一點發育,雖然還是單薄,卻已經看見了美好的窈窕。
他想起來了!
原來他不但早就見過她,更是每一年都在偷偷期盼着再看見一張新的照片。他其實與她一同長大,歲歲相伴。
小時候就記得自己願意偷着翻爸的日記本,自己那時還不知道原因是什麼——此時方是懂了,他爲的不是去偷看爸的心聲,他只是爲了去邂逅他的女孩……
隔着時光,隔着遙遠的時空距離,隔着寂靜的紙頁與墨水字跡,他早已與她相逢。
蘭泉抱着大摞的日記本笑起來。怪不得這麼多年來身邊女人也不斷,卻從沒有一個能開啓他的心扉,原來是因爲他的心早已經被另個人佔滿,一年又一年,他始終靜靜等在時光裡,等待與她相遇。
不經意之間,早已刻骨銘心。
命中註定遇見她,命中註定愛上她。
蘭泉深深吸了口氣,掏出手機,將日記本再重新翻開,一張張將她的照片都攝入鏡頭。
真好。找到了這些舊日的照片,就如同媽所說,他也將帶着這些曾經的時光一同遠行。
所有人都說光陰是這個世上最無情的東西,時光輕過,所有的一切都會在時光裡褪色;可是時光其實卻也是永恆,只要他帶着這些照片,他便永遠不會遺忘。
只是不知道,爲何爸的日記本里每一年都藏着一張簡桐的照片。這照片來自何處?
“老爺子,您看這幅畫看了很久了。快請坐,腿麻了吧?”聽琴扶着藺水淨坐下,奉上香茶。
藺水淨就笑,“這畫兒是石濤的《山水清音圖》吧?”
聽琴聳了聳肩,“仿的。那年我特地去了上海博物館,得見真跡,喜歡的不行。”
藺水淨眯了眯眼睛,捧起茶杯幽然一嘆,“我家老宅,當年倒是有一幅幾可亂真的仿作。家中長輩愛若之寶,對那仿作的愛惜都不輸給原作。”
“哦?”聽琴一聽有好東西,眉尖都立起來,“敢稱得上幾可亂真的石濤山水——老爺子,莫非您說的是大千先生的作品!”
“呵呵……”藺水淨點頭而笑,“大千先生早年慧黠,專做仿作、僞作;卻終究成爲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畫家之一。”
聽琴一聲哀嘆,“我現在要是有一張張大千先生的作品,那我就發了!”
大千先生的作品近年來拍賣價格更是水漲船高,動輒超億元收槌,震動書畫界。
“您家那畫兒如今可還在?”聽琴終究是商人,動了動小腦筋。
藺水淨笑着搖頭,“哪裡還有。當年舉家顛沛流離,那幅畫不過換了幾副湯藥,救家人疾苦。人在困苦裡,哪裡還有心情去欣賞書畫?”
聽琴聽着愣了愣,“原來老爺子您也曾顛沛流離。”
藺水淨輕輕嘆息,“我們這輩人,誰不曾顛沛流離?就連你祖父,今天已經這樣高的地位,當年也是吃過大苦。”
“藺大哥,多謝你。”
藺鴻濤辦公室,簡桐誠意鞠躬。
藺鴻濤趕緊從座位起身,走過來,“我的天啊,你這是要折殺我!我哪兒能受你的禮!”
簡桐含笑堅持將禮行完,“藺大哥,這是我應該的。要不是去衛生局辦事,聽見衛生局的肖局長不經意提到你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家裡酒坊的事情是被你平下。”
雖然行政複議之後撤銷了對酒坊的封停,但是簡桐也知道不能就這樣得罪了區裡衛生局的人,所以她還是抽空去拜會了區衛生局的領導,多少小意思意思。結果肖局長非但沒再刁難,反倒提起了藺鴻濤,還責怪簡桐有事兒不先提藺鴻濤的名字。
藺鴻濤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角,抱着手臂笑,“小桐你千萬別客氣。我這也是爲了我自己的生意。長相思的銷路越來越好,如果停產,我的生意也要受到影響。再說這不過是一宗小事,實在不足掛齒。”
簡桐搖頭,“可能對藺大哥不值一提的小事,卻是我家酒坊的救命恩人。”
那件事雖然還不知道是誰使壞,但是總歸跟靳家關係不遠。蘭泉被夾在當中最是爲難,能夠由藺鴻濤這樣的外人來幫忙解決,當然是最恰當不過。
“要謝謝我麼?”藺鴻濤笑起來,“那答應我一個要求怎麼樣?”
“藺大哥你說。”
藺鴻濤面頰有點紅,這於他極其難得,“小桐,你難道不可以答應我,我們可以在外面見面麼?不用每次都在我辦公室裡,這樣公事公辦地說話,可好?”
簡桐笑起來。她有自己的小堅持,每次找藺鴻濤說事兒,都堅持來他辦公室。
藺鴻濤喜歡她,這個她知道,所以她菜餚截斷藺鴻濤任何的機會。不想讓蘭泉誤會。
藺鴻濤望着簡桐面上漾起的粉紅色的笑意,不由得目光癡迷,“小桐你聽我說,我對你唯一隻有這樣一個要求。只想能私下裡跟你喝喝茶、吃吃飯,絕不做你不喜歡的事情。”
“小桐,你不知道我盼了這樣一天,有多久。久得,都要熬不住了。”
簡桐訝了訝。藺鴻濤說話很知道分寸,極少說出這樣直白得讓她不知如何應對的話。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藺鴻濤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小桐我知道你是爲了避免誤會。其實我們總在辦公室見面,反倒會引起誤會。”藺鴻濤恢復常態,優雅笑起來,“我辦公室裡從來沒來過因爲私事的女子。所以你反倒會被我的員工誤認成是我正牌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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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個半小時前後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