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錦,他爲什麼還是沒有醒來?”
醫院的長廊裡靜得聽得見每一聲沉重的呼吸。簡桐在竹錦面前落下淚來。
那次巨大的爆炸,鴻濤被送進醫院裡來,醫生已經判了鴻濤死刑。簡桐和蘭泉從國內趕過來,是簡桐一直堅持着不許醫院將鴻濤判定爲腦死亡。她自己日夜守護在鴻濤病*邊上,一遍又一遍給他講他們當初的相遇。
其實那段故事已經很久遠,簡桐那時候又小,許多事情遠沒有體會那麼深刻;就連當初蘭泉曾經問及,她也說得並不是很清晰。
那段困頓的歲月其實是簡桐最不想記起的一段,所以她始終在麻痹自己,要自己忘了。袁靜蘭自己因爲做過陪酒女,就更是從來不在簡桐面前主動提及那段歲月。所以簡桐的記憶越發模糊。
直到此時,直到坐在已經被判定爲死亡的鴻濤*邊,簡桐流淚去回憶過往,才發現,原來好多好多記憶的細節竟然是被自己遺漏了的。
以爲不曾記得,實則從未遺忘。
蘭泉將竹錦從中國拎來,這次就連*周心瞳竟然也主動要求隨同前往。心瞳說,照顧這樣的腦死亡病人,她這個專業的護士更有經驗。
在竹錦兩口子的幫忙之下,鴻濤的生命體徵終於又有了加強。竹錦自然不放過自吹自擂的機會,跟簡桐說,只要經過他的手,鴻濤一定死不了。
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鴻濤的狀況卻是雖然死不了,卻也沒活過來。
簡桐急得恨不得以身相替。
竹錦也一改往日戲謔,輕輕搖了搖頭,“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話麼?其實醫生治療病患,這是一個互動的過程,並不是醫生單方面的努力,一定需要患者的全力配合。現在的問題不是我治不好他,而是鴻濤他自己根本不願醒來……”
“我不信!”簡桐淚落,“竹錦你想說他在逃避現實麼?鴻濤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從來都是能勇敢直面困難的。就算現實再嚴酷,他都能坦然面對。”
“再說,他最在意的是小怪獸。小怪獸現在才6歲,還需要鴻濤在身畔保駕護航,所以只要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鴻濤一定會拼盡了努力醒過來!”
“小桐你說的沒錯……可是,你卻弄錯了一個原因。”竹錦嘆息,“你以爲我說他不想醒過來,是在逃避現實;可是我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他可能心甘情願地正沉浸在自己的夢境裡,根本不想醒轉。”
“還記得黃粱一夢的故事吧?那樣美麗的夢,滿足了做夢人所有心願的夢,誰願意醒來?夢裡不知身是客,反倒以爲是心願得償。所以他纔不願醒來。”
“是什麼樣的夢,會讓他這樣不願醒來?”簡桐難過地咬緊自己的手指。她從沒這樣無助過。從前就算蘭泉他們遇見的困難,她還都有辦法幫忙;可是這一次,涉及生命與醫學領域的事情,她真的只能站在檻外無能爲力。
“那一定是他——最大的夢想。”竹錦輕輕嘆息。
“小桐,如果換了我,不會希望他太早醒來。”周心瞳從病房裡走出來,輕輕蹲在簡桐身前,拍着簡桐的肩膀。
“他的昏迷,在醫學上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所有的醫生都說擔心他會就此陷入深度昏迷,會腦死亡;可是小桐啊,你換一個角度來看看。如果他真的沉浸在一個夢想成真的美夢裡,我們又何必要急着叫醒他?他很累了,從小就一直揹負着沉重的壓力,如果他能這樣放鬆身心地好好睡一覺,並且能夠在夢裡完成自己的心願,那豈不是一件好事?”
“別急着吵醒他的美夢。其實人生也不過只是一場夢吧,哪裡幸福就讓他留在哪裡。等他自己休息好了,就會做出最恰當的選擇,究竟是永遠留在夢裡,還是反身走回現實中來。”
簡桐用力點頭,“心瞳你說得對。是我做錯。我實在是,太怕失去他。”
那天她正在逗着小女兒,驀地就擡頭望蘭泉,說聽見手機響了。蘭泉就笑話她,說手機根本沒開,正在關機充電呢,怎麼會聽見聲音。
可是簡桐卻心慌意亂起來,放下小女兒,轉身去找手機。可是那手機就明明在書桌上充電呢,她竟然就繞着書案走了好幾圈,愣是沒看見手機!她驚慌失措地衝蘭泉喊,“你把手機放哪兒去了!你給我找回來!”
她喊着,眼淚就止不住地跌落下來。
蘭泉驚了,急忙跑過來,將手機拿過來放在她掌心,抱着她輕輕哄着,“小老師乖啊,冷靜下來,冷靜……”
她靠在蘭泉的懷裡打開手機——那條短信輕輕滑入視野。
那麼輕柔的幾個字,卻讓她當時心頭像是被猛擊了一錘!
她知道一定是鴻濤出事了,而且一定是生死大事!否則他絕不會將這條短信翻出來發給她,這分明是他與她的訣別!
她瘋了,她急了,所以她只想着盡一切的努力趕緊將鴻濤救回來。她決不讓他死,她卻忘了——其實醒來也許未必是鴻濤自己想要的。
心瞳說得對,她不該因爲自己的心急而去任意打攪鴻濤的美夢。
他累了,他真的好累。她應該守着他,讓他好好地睡一覺,讓他自己來決定他的前路:是醒來,還是就此永遠沉浸於夢境。
而她能做的,就是如同他這多年來對她所做的一樣:守着他,但是卻不打擾他;尊重他每一個選擇,盡力幫他實現他的每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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