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衆人的面,心瞳無法直接問冽塵爲何會於今晚、此地召見勐臘。既然冽塵一直拒絕勐臘的求見,那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可是他怎麼會突然之間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還有,她今晚來此地本是秘密而來,坦白說她甚至都不想被冽塵和竹錦知道,所以在來的路上,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身後,唯恐有冽塵或者竹錦的人跟上來。只因爲,她想到今晚是勐臘給她設下的陷阱,而她也正想借此機會向勐臘問個明白。
爸到底是什麼身份?而當初勐臘跟爸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而這個答案,心瞳暫時並不想被冽塵和竹錦知道……
那麼冽塵究竟是什麼時候起發現她到這裡來了?冽塵又在外頭聽見了什麼?
——冽塵出現的時候,爲什麼恰好趕在勐刺馬上就要說出爸身份的那個節骨眼兒上!
冽塵向來是冷靜之人,他又是學心理學的,所以他沒一言一行都極會拿捏時機。宛如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冽塵最喜歡的做法是一擊中的,他不會在周遭的事情上過於浪費時間——以她對他的瞭解,心瞳不能不想,冽塵出現在那個節骨眼兒上絕非巧合,而是,特意。
可是當着衆人,她如何問出來!
就在心瞳百般爲難的時候,門外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一個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讓殿下久等了,勐臘特來請罪。”
心瞳心底一個翻涌,擡眸去看。洗浴會所門口泱泱的豔紅燈光裡,一箇中等個子的男子走進來。他穿一間白色麻紗短褂,敞着胸襟,露出兩坨上下顫動的肚腩;面上油光漂浮,一雙眼睛即便是在寒暄的笑意裡也看不見一絲暖色。那滿臉的橫肉越發將他映襯得好似一個職業屠夫,他看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眯起眼角,彷彿對眼前的任何人都並不信任。
典型的一個毒販老大的形象。外熱內冷,陰險狡詐。
冽塵清清靜靜地笑,也沒急着說話,只轉頭望着勐臘一步一步走到他眼前來。
“怎麼不給勐臘將軍準備個座兒啊?”冽塵自己還站着,倒是笑着緩緩地說。
“哎喲,不敢,不敢!在殿下面前,我這個落難草寇哪裡還敢坐?”勐臘趕緊推辭。
“勐臘將軍是怕坐下了就會失去反擊的第一時間的機會吧?通常從人的肢體語言來說,坐下就會陷入一定程度的被動,站着纔是反擊的首選姿勢。勐臘將軍顯然是對我江冽塵依舊心懷戒備,連賞臉完滿我待客之道的心思都沒了。”冽塵每一句話都是慢條斯理地說,可是卻每個字都彷彿一顆子彈,狠狠飛向勐臘,將他刺得面上一紅一白地難看。
“殿下說得哪裡話來,不敢,不敢。”
“不敢?”冽塵冷笑,“你方纔表情呆滯,目光不敢與我碰撞;雖然笑起來,可是眼角一條皺紋都沒有,證明你根本就是在假笑——勐臘,還用我一條一條說出你在說謊的證據來麼?我江冽塵是學心理學的出身,所以別想在我面前說謊!”
勐臘額頭青筋暴跳,他顯然是想要努力壓抑,“殿下,那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晚上被殿下您叫來,心裡是有所疑慮的。殿下一直不肯見我,可今晚上卻突然要在這裡見我,我豈能不驚疑?”
“今晚、此地,怎麼了?”冽塵依舊像耐心的垂釣者,儘管看見波面已經起了漣漪,證明魚兒已經咬了餌,可是他依舊不急着拉線,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平靜姿態。
“因、因爲今晚、此地,是我的兄弟要對付周心瞳!”勐臘被冽塵的平靜給逼到死衚衕,他只能直說,再無退路。
“呵……”冽塵輕聲笑起來,緩緩一步步走到勐臘面前去。勐臘的弟弟勐刺就站在勐臘的身邊,不敢說話,面上也是驚疑未定。
方纔他走出去打電話的當兒才發現,門外那些看似擺攤的、走來走去的行人,彷彿都已經變成了目光閃爍、身份可疑的人!江冽塵做事果然夠毒,看來他今晚不光是帶了手持烏茲衝鋒槍的武裝人員來,就連外頭也已經佈置下了天羅地網!
“勐臘,原來你還知道你今晚做了什麼啊……”冽塵輕輕地說,像是溫柔的絮語,眼睛還都落在勐臘面上,卻如閃電般擡手,“啪”地一聲抽上了勐臘身邊的勐刺一個耳光!
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勐刺被抽得面頰紅腫、脣角流血,驚愕地望向冽塵,彷彿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文靜得如同睡蓮一般的人物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房間內所有人都驚住,不知如何反應。
冽塵反倒依舊清清靜靜地笑,目光還在勐臘面上,依舊柔聲說話,就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勐臘,這個世界沒有秘密。所謂的秘密,只不過是知道的時間稍微晚一點的事實。我知道你也是辦事謹慎的人,否則當年怎麼可能活捉顧還山;所以你應該知道,周心瞳不僅僅是顧還山的女兒,她也更是——”
冽塵說着微微轉頭望向心瞳。心瞳面上也因爲他剛剛那個突如其來的耳光而驚得面上微微變色。他向她笑,白衣紅脣,又立身在豔紅色的燈光下,有一種彷彿披着血光的、形容不出的妖冶。
“……她也更是——我的人。我江冽塵的人,勐臘你都敢動,你這是擺明了壓根兒就不把我江冽塵放在眼裡!”
勐臘面上登時變色,急忙想辯解。可是冽塵在他面前,眼睛直接盯着眼睛,壓迫得勐臘根本張不開嘴。
“既然想動我江冽塵的人,既然根本就不把我江冽塵放在眼裡,偏還要幾次三番地送厚禮登門求見……勐臘,賊子野心豈不昭然若揭!原來你勐臘的野心絕非小小一派的首領,你還想趁機奪了我外公的集團,是也不是!”
勐臘真的要哭了,雙手搖晃,再也沒有了之前剛進門來時眼睛裡的戾色,“殿下沒有,我真的不敢啊!”
“我是要殺那個丫頭的,可是那是因爲她是顧還山的女兒,我只是要斬草除根!絕不是心中對殿下您有任何的不敬!”
冽塵又笑了,依舊是脣紅齒白,寧靜得宛如水中睡蓮,“什麼?那我們三人之間倒真的是有些私人恩怨,應該好好解釋清楚纔好。”
冽塵方纔還是雷霆一怒,突然又笑起來,讓人越發摸不着他的喜怒。勐臘也只能跟着笑,只不過他的笑很顫抖,很尷尬。
冽塵再度含笑轉身,去看燈影裡的心瞳,“我既說了她是我的人,那我自然要將她身上的恩仇一體承擔。勐臘啊,你有求於我,可是你又對我的人有仇,不如這樣,你將一切都記在我身上吧。”
冽塵說着走向之前心瞳置身的那個房間,站在門口伸手叫勐臘,“我們兩個好好聊聊。這麼多的疙瘩,解開了纔好合作。其中情由還是你我兩個單獨談談爲好,不必讓兄弟們聽了跟着煩心。”
毒販從根本上來說也是商人,勐臘看冽塵的樣子,認定冽塵是想跟他做某種交換。而這種交換因爲涉及顧還山,所以冽塵並不想讓心瞳和外人聽見。勐臘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走投無路,只要江冽塵還肯跟他談交易,那麼他就沒什麼代價是不能付出的。只要能活下來,那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跟周心瞳那個小娘們兒的賬,還有的是時間將來慢慢一筆一筆地算。
勐臘便含笑跟上冽塵的腳步,走進房間中去。房門隨即關上,因爲裡頭有良好的隔音設備,所以外頭根本聽不見裡頭任何的聲響。
少頃,房門打開,冽塵伸手朝向心瞳,含笑呼喚,“妞,你來一下。”
門外人都好奇房間中發生了何事,不過卻都不敢問,更不敢隨便伸頭窺探。心瞳走進去,不知怎地,心中一絲惴惴。
房門隨即關嚴,心瞳擡眸去望,只見勐臘正仰面躺在房間中間的那張*上,渾身溼淋淋。
心瞳怔住,不知勐臘何以是此時的樣子。隔着距離和紗簾,心瞳依舊能看見勐臘一動不動躺着,聽見她進來竟然毫無反應!——這不正常,以勐臘之前對她的防備,知道她進來,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開關門的關係,帶起的風無聲撩動房間周遭的緋紅紗簾,一片凌亂抖動,彷彿倉惶跳動的脈搏,應和着心瞳已經驚跳成一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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