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大家閨秀,怎麼能隨隨便便和一個男人面對面吃飯,可想着自己都女扮男裝來找他了,吃頓飯實在算不了什麼。因此,宋舞霞沒有與他客氣,坐在了他對面。
秉持着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期間,宋舞霞發現丁文長吃得很快,雖不至於用狼吞虎嚥來形容,但她才吃兩口,他卻已經小半碗下去了。更讓她驚訝的,他居然和兒子一樣,不愛吃蔬菜。本來她還想着,他是成年人,她不該干涉他,可眼見着他快吃完了,卻從始至終只吃了火腿,她忍不住開口:“你不吃菜嗎?”
“什麼?”丁文長愣了一下。
“我說,你怎麼只吃火腿?”
“哦。”丁文長隨意應了一聲,不知應該如何反應。
“你不吃,所以軒兒也學你的樣不吃。”宋舞霞一邊埋怨,一邊想給他夾蔬菜,可桌上並沒有公筷,她只能伸手拿起他的勺子,裝了一大勺的白菜放入他碗中,嘴裡還說着:“你是大人,怎麼也挑食,這樣怎麼給孩子做榜樣?”
“你——真的很奇怪。”丁文長只能說出這句話。他本來以爲宋舞霞根本不會與他同桌吃飯,結果她不止沒推辭,居然還給他夾菜。
宋舞霞不以爲意地笑笑。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她奇怪了。她不想收斂自己的隨意,因爲在別人面前假裝已經很累了,她想要一個喘息的機會,所以就讓他覺得她奇怪好了。她高興地把最後兩塊火腿夾入自己碗中,對着丁文長指了指剩下的蔬菜,示意他快吃。
“你不是不愛吃肉嗎?”丁文長看着她咬了一口蜜汁火腿,醬汁在她的嘴角留下了一塊小小的污漬。他急忙撇開眼睛,低頭說:“軒兒每次回家都說你逼着他吃了多少多少菜。”因爲這,他才命廚房做了三個蔬菜,甚至還特意吩咐廚子,一定要用熱油炒得清透,還要口味清淡。
宋舞霞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隨後才說道:“我就知道他會向你告狀。不過你放心,我那些菜不是雞湯煨過,就是用肉湯煮的。”
“怪不得他一直說家裡的菜不好吃,三天兩頭想往你那跑。”
“我怎麼聽着你的話這麼酸呢?”說着,宋舞霞笑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這就是家的感覺,吃着飯,說着無聊的話題。在前世的時候,她一直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щшш.ттkan.¢ ○
丁文長看着她的笑臉,不禁也跟着笑了起來。自從見過那幅“囚鳥”之後,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或者說很亂,很失望,所以他一直逼自己沉浸在工作中。前天,見到綠桑的時候,他本想去怡景山莊找她的,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質問她,爲什麼時至今日還忘不了陸博濤。如今,看着近在咫尺的笑容,他忽然覺得釋懷了。
既然她不愛我,那麼就讓我來愛她吧,就當是贖罪。
贖罪,這是他最近想得最多的兩個字。每當看到她,想到她,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那麼粗暴地對待年幼的她。他一直記得,那時候她才十四歲,身體還未長開,未經人事的她是多麼痛苦。還有他們的兒子,因爲他一直無法接受她已經死亡的消息,因爲他無法面對與她酷似的小臉,所以他刻意忽略他,讓他倍感成長的艱辛,甚至還差點害他喪命。
丁文長默默嘆了一口氣,低頭吃着她夾的白菜。他想讓她換衣服,並不是因爲不合身,而是他不想看到她穿着別人的衣裳。
雖然她不愛我,但成婚之後,她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也許這樣就夠了。
他輕輕告訴自己,嚥下了最後一口飯食。待她也吃完了,丫鬟撤下碗筷,他才問道:“你突然來找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有一件很重要,也很奇怪的事。”宋舞霞正色說:“昨天我見過張子善,他說皇帝打算明年開春之後發兵打仗,這到底怎麼回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丁文長並沒有馬上回答,臉上也沒有驚訝的神色。
“你知道?難道這事是真的?”宋舞霞的心馬上吊到了嗓子口。
“你先不要着急,這種事也不是皇帝一聲令下就能成事的。再說,即便胡三真的在這次武試中拔得頭籌,也未必有機會上陣。”
聽着丁文長的安慰,宋舞霞更加着急,忍不住抱怨:“既然你早就知道,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一定不會讓大哥去參加武試的。”說到這,她皺起了眉頭,因爲她心中明白,這話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胡三真要上戰場,無論從哪方面考慮,她都沒理由,沒立場攔着。只是,她真的討厭戰爭,討厭生靈塗炭。
丁文長沒有接她的話。她擔心戰事,而他更擔心太后會不會利用這次的戰爭做什麼小動作,到時朝廷一定會陷入內憂外患。
“你怎麼不說話?其實我並不是埋怨你……我只是太驚訝了。”宋舞霞小聲解釋,又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皇帝想打仗的?他想征討哪裡?”
本來丁文長是絕不會和女人說政事的,但見宋舞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他慢慢解釋道:“還記得我們上次說的賦稅嗎?你不是問我,爲什麼收那麼重的稅,國庫還是沒銀子嗎?”
“難道皇帝把銀子都拿去擴充軍隊,操練兵馬了?”
丁文長點點頭,說道:“其實十幾年前,先皇一直不甘心與南吳的議和,早就想一雪前恥,是你的父親一直勸誡着。聽說,你父親過世之後,南洋適逢兵變,先皇曾打算起兵,後來因爲種種原因才放棄了。不過這事只是我聽說的。那時我身在南洋,具體的細節並不十分清楚。”他本來打算說,因爲那場兵變,他纔沒來得及回來見她,可轉念想想,他故意在新婚期間離她而去已經是不錚的事實,現在解釋又有什麼用。
宋舞霞一直處在即將打仗的震驚中,壓根沒發現丁文長的心思,也沒看到他正凝視着自己。想着他說的話,她問道:“所以蘇娜的父親知道皇帝的心思,這才把女兒送來,想拖延時間?”
“你先不要急着下定論。你的叔父已經擺明了態度,所以……”
“你是說,叔父要求減低賦稅並不單純只是爲了賦稅制度,而是暗示皇帝,天災人禍,當下並不是出兵的好時機?……我果然太笨了,我還以爲……我真的太笨了”宋舞霞一邊說,一邊在房間中踱步。
“好了。”丁文長拉住她,笑道:“你轉得我頭都暈了。”見宋舞霞真的被這事嚇到了,安慰道:“據我說知,就算是馮家,也不是全部的人都贊成出兵打仗,所以……”
“那陸家的人呢?陸……”說到這,她急忙改口:“我是說太后、皇后,她們是怎麼想的?我怎麼從沒在宮裡聽到過任何消息?”
“好了,不要再想了,這種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關於胡三,就算真的有戰事,他不去主動請纓……”
“我就是怕他傻愣愣的想去保家衛國”說着,宋舞霞急切地握住了丁文長的手,擡頭看着他說:“他經常覺得,我是女人,不該理這種事,所以你見到他的時候幫我勸勸他,就當是爲了雁翎和雀翎。她們已經沒有了母親,不能沒有父親……”
“霞兒,我在大牢的時候,你是不是像現在這樣擔心我?”
“什麼?”宋舞霞直覺地反問了一句,幾秒鐘之後才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她猛地抽回手,搖頭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去見皇帝不過是……”
她沒能說完,因爲他抱住了她,緊緊的,在她耳邊說:“不管是爲了什麼,我想除了上次的‘對不起’,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宋舞霞覺得他的動作很突兀,她有些心慌。她想推開他,可轉念想想,他們之間,一個擁抱真的算不了什麼,再說她記得前世看過一篇文章,上面說不止小孩需要擁抱,大人也需要,擁抱能讓覺得溫暖,也能讓人安靜。她慢慢放軟了身體,輕聲說:“如果被趙嬤嬤看到,我一定會被她念上一整天。”
丁文長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他想放開她,卻感覺到她伸手環住了自己的腰。“霞兒?”他有些不確定。
宋舞霞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聽着他的心跳,慢慢說:“丁文長,我想我也應該對你說聲謝謝,爲了很多事。”她突然覺得很安心,輕輕閉上了眼睛。
丁文長有些受寵若驚,他甚至覺得她是愛他的。可想到那幅“囚鳥”,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能更用力地抱緊她。
在這一刻他發現她是多麼的嬌小又柔軟,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是多麼的宜人。他覺得她就像是春日的一朵小花,美麗,迷人又溫暖。他已經錯過她太久了,以後的日子,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保護她,讓她在最適宜的環境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