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與丁文長各自坐下，見綠桑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同時想起了昨晚的事，兩人都有些尷尬。
丁文長儘量想表現得自然一些，輕咳一聲說道：“昨晚……”才說了兩個字，他的聲音就弱了。他有些心煩意亂地站起身，問道：“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宋舞霞覺得他對自己不耐煩，賭氣說：“誰說我找你了？”
丁文長一想，前天是丁十一自說自話去找他的，昨晚是他自己說今日再來的，從頭到尾宋舞霞都沒表過態。他被她噎得說不出話，可又沒辦法生她的氣，只能好言道：“皇上那邊，是不是又爲難你了？”
一聽這話，宋舞霞馬上低下頭，緊咬着下脣，厭惡之情溢於言表。丁文長原本對皇帝還有一些君臣之義，可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對皇家的人也是諸多不滿。但看着宋舞霞的表情，他忍不住說：“他畢竟是皇上，有很多女人巴不得能進宮盡享榮華富貴。”
“謝謝，我消受不起”
“霞兒”丁文長輕喚一聲，勾起了嘴角。她賭氣的模樣在他眼中顯得格外可愛。
宋舞霞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地說：“我還沒問你，關於你謀反的事，最後到底是什麼定論，不會哪一天皇帝又把這事翻出來說吧？”
“不用擔心，他本來就沒有任何證據……”
“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滿”宋舞霞不滿地嘀咕，“你也說了，他畢竟是皇帝。”
“霞兒，我知道你擔心我……”
“請你不要自作多情，那天的事根本與你無關。”
“好吧，與我無關。”丁文長不想和她爭辯，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他家在南吳確實有一批人馬，是他父親在世時佈置下的，以防他們離開大楚時無法從海路走，那就只好途經南吳，再轉去蒲甘。爲了方便在南吳行事，那些人大多是南吳本地人，且與當地官府有一定交情。不過事發之前，丁文長早就快刀斬亂麻，切斷了與南吳的一切關係，把所有可能引起懷疑的人先一步送去了蒲甘。
在之前的種種風言風語中，皇帝聽到了丁家涉足南吳的官場。於是，丁文長索性把與丁家有過瓜葛的幾個官員名單透露了出來，於是皇帝便授意他人狀告他把邊關軍事佈防賣給南吳。再然後，他拿出事前準備妥當的證據，向皇帝證明，他的父親賄賂那些官員不過是先皇的授意。他與那些人根本沒有接觸。事情涉及先皇，孝道爲先，皇帝連他家在南吳的事都不好再查下去。
事前他的胸有成竹，是因爲他的父親把一切，黑字白紙記了下來，連當時獲取了什麼情報都寫得清清楚楚。他這麼做不止是爲之前的困境解圍，也是爲了告誡皇帝，最好不要翻舊賬，否則大家都沒臉。
其實，隱約中，丁文長早就覺得，皇帝根本沒打算用這次的事扳倒丁家，否則整件事不會做得如此粗糙。
聽着丁文長輕描淡寫的表述，宋舞霞心中越來越不是滋味，更加覺得自己太笨了，白白做了那麼多事，甚至反而是她把整件事越搞越糟。想着御書房中受的恥辱，她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坐着。
“霞兒”丁文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不管怎麼樣，你是唯一一個試圖救我出來的人。”
“纔不是”宋舞霞抽回了自己的手，把丁母曾經找過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丁文長沒有表態，只是一味看着她，心中卻五味陳雜。雖然是他臨行前叮囑母親不必爲自己擔心，他很快能出來，不過有時候他忍不住想，如果這次出事的是他的二弟或者三弟，他的母親是不是依然如此淡定。
宋舞霞見他表情晦澀不明，想問爲什麼，可想着自己不好干涉人家的私事，轉而說道：“翠羽的手毀了，我一直知道她想用自己的醫術救人，特別是沒錢看大夫的窮人，所以，我想……”她有些爲難地看看丁文長，試探着說：“你應該也知道，丁楚也很熱衷這件事吧？”
丁文長有些不解她的言下之意，說起了自己昨晚看到丁楚的事。宋舞霞聽完，不住地搖頭，喃喃着：“不行，我不能這麼自私。”
“自私？”丁文長覺得她的想法很不可思議，“她和碧玉原本雖是陸家的人，但她們是你用銀子買下的，爲你辦事那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不是，她們是人，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我和你說不清楚，反正我已經消了碧玉和翠羽的奴籍。如果丁楚只是在你家當大夫，你能不能放他和翠羽離開？”
“什麼叫放他們離開？”丁文長有些不悅，他不喜歡她那句：我和你說不清楚。
宋舞霞生怕丁文長不讓丁楚離開，沒注意到他的情緒，只是緊張地說：“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們是去替我辦事。所以就當是我請求你。”
“你求我？”丁文長滿臉興味地看着她。
“其實是這樣的，上次那個收養溺嬰的計劃，你不是說太扎眼了嗎？我想想也是。可我真的急需用人，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讓丁楚和翠羽去某個地方，離京城遠遠的，比如說江南之類的，開一個小小的醫館。我出些銀子，讓他們收養當地窮人家的孩子，選聰明伶俐的送來給我，以後可以給我跑跑腿，其他的就當是他們的徒弟……”
“其實你是想幫他們開一間醫館，讓他們替人治病是吧？”丁文長打斷了他，態度卻不置可否。
宋舞霞揣摩不透他的心意，又見他笑得有着賊，不覺有些惱怒，憤憤地說：“我知道，其實丁楚根本就是自由身，只要他願意，壓根不用你同意”
“變得這麼快？剛纔你還說，是你求我呢”
宋舞霞知他是開玩笑，又覺得自己有些孩子氣，正色說：“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好吧，那我很正經地問你，你覺得光他們兩個人，能收養多少孩子？救治多少人？”
“所以我才說，讓他們收學徒。就算他們十年只能培養十個人，以後，這十個人就可以培養一百個人，再然後……”
“霞兒，一樣米養百樣人，你覺得世上有多少人像丁楚這麼簡單，又像翠羽這麼忠心？還有，你說江南，應該是想到了那邊的水災吧？只是一場水災，成千上萬的難民，就算他們的醫術能夠讓人起死回生，又救得了多少人？”
宋舞霞明白，如果水災真的已經引起了瘟疫，以當下的醫療水平，就算丁楚和翠羽去了，也是束手無策。只是明白歸明白，看丁文長好似故意與自己唱反調一般，她下意識反駁道：“即便他們人微言輕，但有做總比沒做強，能多救一個人總比什麼多不做強”
發現宋舞霞確實有些不悅了，丁文長緩和了語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覺得如果你真的很想收養那些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從別的途徑，也許丁楚和翠羽能做更多的事。”
“你的意思是？”宋舞霞的興趣被勾起了。
看着她發光的眼睛，丁文長微笑着，卻並不說話。
“你倒是快說啊”宋舞霞着急地催促。
丁文長覺得有趣，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不是你特意找我來商量此事……”
“喂，你是男人，怎麼小肚雞腸的”
“我？小肚雞腸？”丁文長指了指自己，“既然你怎麼說，那我還是走吧”說完作勢要走。
宋舞霞急忙拉住他，用力把他按回了椅子上，壓着他的肩膀，大聲說：“不行，不說完你不能走”大概是她的動作太猛，丁文長撞上了椅子，椅子又撞上了茶几，發出兩聲巨響。
被壓着的人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外面傳來了敲門聲，緊接着是綠桑的問句：“郡主，發生了什麼事？”
宋舞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太不“大家閨秀”了。她臉上一陣發熱，惱怒地背過身去。
“郡主？”門外又是一聲問句。
“沒事。”丁文長一邊迴應翠羽，一邊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
宋舞霞憤憤地撥開他的手，看綠桑依然站在門口，對着她說：“沒什麼事，撞到桌子而已。”
綠桑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走回廊下守着。宋舞霞回身瞪了丁文長一眼，嘟囔着：“你愛說不說”
“好吧，我說。”丁文長繞至面前，“有些事情，普通人很難辦到，但官家、士族或者鄉紳做起來事半功倍。”
“可你之前不是說……”
丁文長見她聽得認真，偷偷靠近了一步，順手捋一下她的長髮，接着她的話說：“我之前的意思是你身份特殊，又被很多人盯着，所以你不適合，但這並不表示別人不行。”
“所以？”
“所以你只要找到適合的人，把丁楚和翠羽送給他……”
“他們是人，又不是貨物，怎麼能送？”宋舞霞打斷了，若有所思地陳述：“其實，也許……只要有足夠的人支持，我是說那些名門貴族，只要他們支持，也許可以辦成一個組織，或者協會，甚至還可以發動更多的大夫做義診。”宋舞霞一直覺得，只要賬目清楚，操作透明化，杜絕包*奶的管理層，紅十字會還是不錯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