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松柏居是先皇猜忌丁家的產物,那麼怡景山莊就是先皇殺子之後對太后的補償。這種補償在先皇過世後讓鄭晟睿如骾在喉。至於長公主,她或許真的埋怨過自己的母親重視死人多過她這個活人,但她真正怎麼想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怡景山莊雖在城外,但那漫天的火光染紅了整片的天空。長公主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山莊起火了。對此,她沒有任何驚訝,只是喝了溫酒,等待着。
午夜過後,天空那抹豔色的緋紅終於消失了,而懿安長公主府迎來了皇帝身邊的內侍。此時她早已微醺。藉着酒勁,她嚷道:“大晚上的,皇上找本宮幹嘛?”說着,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駙馬急忙攔腰抱住她。她對着駙馬的臉“嗤嗤”地笑了起來,不耐煩地對太監說:“你回宮告訴皇帝,就說本宮已經和駙馬歇息了,等我睡醒了再去。”說着,像無尾熊一樣勾住駙馬的脖子,嬌嗔:“駙馬,你還不抱我回房”
駙馬穩住長公主地身體,尷尬地說:“公公請稍等,我這就命人給長公主醒酒。”
待太監被帶去休息,長公主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並沒看起來那般醉得不知人事。兩人無言地坐着。下人奉上解酒茶,長公主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地面,沒有焦距。
“懿安。”駙馬握住了她手持杯子的手,心疼地看着她。
“我沒事。”長公主悽然地笑笑。她早已成了太后,皇帝,宋舞霞之間的磨心。她的母親親手把她擺在了這個位置。她無從選擇,只能小心應對,只求不會連累眼前真正關心她的人。
多年的默契,兩人誰都沒再說話。駙馬陪着長公主入了宮。在長公主的堅持下,她獨自一人去見了皇帝。
鄭晟睿端坐在龍案後。他已然得知了長公主的那些酒後瘋言。“皇姐”他親熱又沉痛的喚了一聲,勸道:“母后一向不喜歡你飲酒。”
“皇上,你這麼晚找我來,就爲了告訴我,母后不喜歡我喝酒?你有這個妃,那個妃的,我可只有駙馬一個,我們正要歇息呢”長公主一邊說,一邊打了一個酒嗝,全無名門淑女的儀態,甚至帶着慾求不滿的風塵味。
聞言,鄭晟睿微微皺眉。他聽過很多有關懿安長公主的風評:驕縱,囂張,魯莽,無理,放蕩……幾乎都是負面的。如今見她不像平日那樣端着長公主的架子,深信是酒精讓她暴露了真實面目,更覺得自己的計謀十分完美。
長公主見鄭晟睿不說話,不耐煩地打了一個哈氣,咕噥着:“既然皇上沒什麼事,那我先回府了。”
“皇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母后的怡景山莊?”鄭晟睿切入了正題。
長公主擡頭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不喜歡。皇上,不要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在乎……”
“皇姐,即使你再不喜歡,也不能一把火把山莊燒了。”
“什麼?”長公主假裝愣了一下。驚愕過後,她大聲笑了起來,高興地說:“燒得好燒得秒怪不得今天的酒喝得特別痛快,原來有這麼件好事。”她“咯咯咯”笑着,然後又恍然大悟般說:“難道一個時辰前的火光就是從怡景山莊那邊來的?”
“皇姐,這次你真的太不應該了。母后一向十分喜愛山莊。再說,你和母后的關係剛剛好轉……”
“所以,你覺得是我放火燒了山莊?”長公主問,續而用力點頭,得意地笑着,嚷嚷着:“對,是我燒的,就是我燒的。”
鄭晟睿沒料到長公主居然就這麼承認了自己沒幹過的事。一秒鐘的呆愣後,他暗自慶幸長公主的蠢笨,高興計劃比他想象得更順利。他對一旁的金公公使了一個眼色,隨即語重心長地對長公主說:“母后得知山莊被毀,正在房中生氣,不如朕陪着皇姐去向母后賠不是。母后一向大度,定然會原諒皇姐的。”
“我爲什麼又要求她原諒,我沒做錯什麼”長公主搖頭,顯然是不願意去。
鄭晟睿走下龍案,抓住了長公主的手腕,一邊勸,一邊拉着她往外走,強迫她隨着他一起去見太后。他的身後,長公主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的背影,緩緩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她知道,在皇帝眼中,她就是跳樑小醜,可在她看來,她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工具,而鄭晟睿纔是忙進忙出,爲自己挖坑的小丑。
太后宮中,太后早已從金公公口中聽聞,長公主親口向鄭晟睿承認,是她命人放火燒燬了怡景山莊。看到皇帝及女兒進門,她氣呼呼地遣退了服侍的人,迎面走向他們,劈頭就是一耳光打在了長公主臉上。
“母后”鄭晟睿似孝順的兒子,疼愛姐姐的弟弟,急忙拉住了太后。
長公主捂着臉頰,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母親,睜着大眼睛,好似在控訴太后的暴行。
“你這不孝女怡景山莊是你的父皇爲我建的。你居然,居然——”
“對就是我放火燒的看不慣的東西,我全都要一把火燒了”長公主回嘴。
“你”太后氣得臉色發白,雙手緊捂着胸口。
長公主看着太后的動作,稍一遲疑,又說道:“你是不是又要把我貶爲庶人?好,下旨吧我纔不稀罕當這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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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給我滾”太后咳嗽了起來。
長公主轉身而去。鄭晟睿虛扶着太后,發現她渾身顫抖,勝利的微笑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過。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以及——他關切地扶着咳嗽不停地太后坐下。
長公主聽太后越咳越厲害,最終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回頭說:“本來我是想來告訴你,不是我做的。不過既然你早已認定是我,那就是我吧反正你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在乎你”說完揚長而去。
喝了兩口鄭晟睿遞上的茶水,太后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滿臉的痛心疾首。
“母后,皇姐不過是一時衝動,您可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他輕拍着太后的背,“朕向您保證,明日就命工匠重建山莊,一定在四月之前還您一個一模一樣的怡景山莊。”
“就算你修好了,那也不是你父皇爲我建的那個山莊了。”
“母后,您就讓兒子盡一份孝心吧”他懇求。其實這也是他燒燬山莊的真正目的之一:掘地三尺找出怡景山莊的秘密。
太后拿手絹擦了擦眼角,點點頭,說道:“罷了,罷了,你想修就修吧那裡總歸也是一個念想。”
鄭晟睿心中暗喜。正想告辭,只聽太后又說:“不過,是誰放火燒了山莊,你也要好好查不查……”
“母后,懿安她……”鄭晟睿脫口而出,疑惑地看着太后。
太后嘆了一口氣,緩緩說:“懿安那脾氣,吃軟不吃硬,剛剛那些話,不過是她意氣用事。”她又嘆了一口氣,喃喃着:“她雖被我寵壞了,平日裡盡幹些荒唐事,但分寸還是有的。火燒山莊這種事,她幹不出來。”說着,話鋒一轉,憤憤地說:“若是讓哀家知道,是誰毀了我的怡景山莊,哀家一定——”她冷冷一笑,按住鄭晟睿的手,“皇上,無論怎麼樣,你都一定要替哀家查出真兇”
“是”鄭晟睿連連點頭,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快抓住兇手,嚴懲不貸。
走出太后的住所,鄭晟睿深吸一口氣,品味着空氣中隱隱的焦味。雖然太后暫時並不相信是長公主放火燒了怡景山莊,但既然是他去追查,自然會把“證據”一一呈給太后,讓她深信不疑。想着自己已然大獲全勝,他再次深吸一口氣。
“皇上,長公主殿下並不是那麼魯莽的人。”金公公輕聲提醒。他一直覺得懿安長公主不簡單。
鄭晟睿斜睨了他一眼,問:“爲什麼這麼說?”他早已對他起疑,自然不會相信他的話。
具體的證據金公公當然拿不出來,他只是有那樣一種感覺而已。他快走兩步,跟上了鄭晟睿,提醒他多多提防太后與長公主。鄭晟睿滿不在乎地點點頭,往蘇娜公主的住處走去。
待鄭晟睿走後,懿安長公主悄悄折回了太后那裡。見女兒的臉頰能清楚地看到五指印,太后歉意地說:“痛嗎?我這也是情不得已。”說着欲去碰觸那些指印。
長公主下意識偏過頭去,無所謂地說:“沒事的,塗上藥膏,明日就沒事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表現出的親暱會讓她害怕,害怕又要讓她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
對女兒的抗拒,太后的表情晦澀不明。不多會,她轉而說:“孝和那邊,你怎麼說都應該去探望一下吧?”這是她把女兒叫回來的目的。
想起宋舞霞,長公主低下頭,不讓太后看到自己的表情,低聲說:“如今,我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見到她。不過既然母后吩咐,明日我便去一趟松柏居。”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長公主擡頭看着她,欲言又止。兩人沉默片刻,最後長公主問出了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
“母后,您能告訴我,您讓女兒做這些,到底是爲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