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走後,皇帝一個人坐在御椅上思緒如同開鍋一般沸騰起來:
陳成很顯然不知道朕是殺害長公主的元兇,要不然不會千里迢迢跑去給自己報信。但劉錦知道,歆兒也知道……
劉錦應該猜到歆兒是背叛長公主的人,他一定恨死了歆兒和朕,他要爲長公主報仇,爲自己報仇,應該會利用那條地道逃跑,可是爲什麼他不這麼做呢。
不,歆兒當時根本不想殺長公主,長公主是她的救命恩人,歆兒一直把她當做再生父母一般尊敬,朕當時還向她保證,絕不會傷害長公主,歆兒也沒想過殺劉錦,朕也曾經答應她不動劉錦,但朕都沒有做到。所以她其實是恨我的。
對了,根本不是朕做了個局幹掉了劉錦,而是劉錦和歆兒同謀騙取了朕的信任。
他用命換區了朕對歆兒的絕對信任,歆兒就可以來到朕的身邊,利用朕的信任,把朕置於死地……
可她本來有很多機會直接刺殺我,但是她沒有……
是啊,她不僅是要朕的命,更是要朕眼見着失去自己的江山,這個女人何其狠毒!
魏伯顏呢,魏伯顏是朕的奶兄,他不會害朕,不……不……我可以在姐姐身邊埋釘子,姐姐也可能在我身邊埋釘子,魏伯顏也許就是姐姐給我埋的一顆釘子……要不然,他在內衛那麼長時間,怎麼還是對劉錦束手無策……
皇帝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本能的否定,從理智上想要剔除掉這種想法,然而這個想法卻像藤蔓一樣,纏在他的心底,他越抗拒。纏得越緊,卻無法遏制。
魏伯顏跟在自己的身邊,阻斷和長安的聯繫,又和刺客配合想要了自己的命,否則那些刺客怎麼接近到他身邊的,否則陳成都知道的事情,爲什麼內衛指揮使卻一無所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讓朕知道。歆兒則在宮裡和那些人裡應外合,好讓那些人成事。一定是這樣!好一個完美無缺的計劃,朕差點把命丟了,差點眼見着把江山丟了……
東征失利。又遭遇兩次暗殺,回到長安,發現羣臣各懷鬼胎,甚至想要把他廢掉立另新帝,那種不安全感已經讓皇帝瀕臨崩潰。他已經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滿眼看到的、滿腦子想到的全是針對他的陰謀詭計。
懷疑的種子已經根植在他心裡,如今長成了參天大樹,他越聯想過往到如今的種種,就越對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皇上,找到了一條地道。”第二天,劉公公回來請旨。
伏在書案上萎靡不振的皇帝一下子坐直了:“真的。在什麼地方?”
劉公公剛要說,皇帝擺手打斷了他,站起身來:“行了。朕親自去看看。”
劉公公知道攔不住他:“陛下稍後,老奴去準備出行儀仗。”
“一切從簡吧。”皇帝不耐煩的說。
地道已經打開,散發着冰涼的溼漉漉的黴味。磚牆上沁着水,時不時落下來一滴,發出“啪嗒”的聲音。在空曠的地道中分外刺耳。
皇帝要鑽進地道,劉公公卻攔住了:“皇上。裡面分叉衆多,弄不好就會迷路,還有一些機關,進去探路的人已經傷了幾個了。”
“探出來通到什麼地方了嗎?”皇帝收回了賣進去的腳。
劉公公答道:“只探出來一條,是通到溫國寺的。其他的還不知道。”
皇帝不假思索的說道:“那就擺駕溫國寺。”
劉公公忙攔住,賠笑道:“皇上,溫國寺在皇城以外呢,您看這天色,宮城的門快關了,皇上今天也勞累了,不如明天再駕臨吧,也好叫主持準備接駕。”
皇帝一皺眉頭:“就現在去。”
劉公公擦了擦汗,只好稱是,叫人趕緊安排。
住持手忙腳亂的帶着全寺僧衆迎接皇帝。
溫國寺雖然香客多是達官顯貴,但是接待皇帝卻是第一次。
皇帝陰沉着臉,但好歹還沒有忘掉基本的禮儀,在大殿裡面參拜了釋迦牟尼。之後便在劉公公的帶領下趕往後面密道的出口。
在舍利塔中,果然是有同樣的密道,散發着同樣溼涼的黴味。
皇帝讓人把主持帶過來:“這裡有沒有供奉長生牌位。”
“有,就在精舍後面。”住持答道
“帶朕去看看。”
長生牌位供奉在溫國寺精舍後院的正堂中,方便來此參拜的貴人們紀念先祖親人。
這裡因爲主要接待達官顯貴,因此供在此的長生牌位的並不算多。一間正廳,加上兩側的廂房就完全夠用了。
劉錦的牌位被放在一側的廂房之內。相比於其他精雕細刻的名貴木材,這個牌位顯得格外普通,上面幾乎沒有裝飾,那幾個字的雕工也並不好,勉強能看出來行楷的筆意,似是一個生手一刀刀刻出來的。
然而皇帝一看那幾個字卻像傻了一般,愣在當場。
那些字的筆畫吐納之勢對於他來說是如此的熟悉——那正是歆兒的筆跡。那幾個大字寫的是“吾夫劉錦之牌位”
皇帝顫抖着拿起那個牌位,也不管這個舉動多麼不合體統,多麼不尊重死者。
住持站在一邊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皇帝把那牌位“啪”的一下扔在地上,猛地轉過身,狠狠的瞪着住持問道:“是什麼人立的這個牌位?”
“阿彌陀佛,這個只能查查供奉人的名錄。”住持被皇帝這個舉動嚇了一跳,但他到底是高僧,還保持着高僧從容平靜的樣子。
“把名冊找出來。”皇帝吩咐道。
劉公公忙稱是,衝着劉勝一使眼色,劉勝立刻跟着小和尚去找那個名冊了。
不一會兒,名冊找到了,上面只記了一行字:天禧十六年七月楊氏供。
這個日子正好是在歆兒入宮之前,皇帝看到“楊氏”二字,手抖了起來:“這個楊氏是什麼人?”
住持搖搖頭:“皇上贖罪。老衲不知,這位女施主並非本寺常客。”他自然不會承認,是收了人家一千貫錢的佈施纔給她安放的這個牌位。
“知道了,起駕回宮。”皇帝忽然一下子平靜下來。劉公公卻知道大事不妙,皇帝把眼中噴出的怒火一下子都憋了回去,那麼之後將要到來的是更猛烈的噴發。
皇帝坐在玉輦上,此時他已經失去了理智,那塊劉錦的牌位上寫的是“吾夫”,那名錄上記得是楊氏,歆兒未入宮之前一直從長公主的姓氏——楊。爲了能把她納爲妃嬪,才讓她以魏伯顏乾妹妹的名義入宮,改姓了魏。
“歆兒把劉錦當丈夫”這個念頭充斥在皇帝的腦子。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力,他不去想這個牌位是否是別人假造,也不去想歆兒過去是如何幫他的,這些日子的猜忌和懷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讓他陷入到這個推測中無法自拔,他雖然不肯承認。實際上卻對這個推測深信不疑。這個牌位和這個名冊,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讓他對歆兒的最後一絲的感情破滅。
回到宮中,皇帝面無表情的說道:“去魏才人那裡。”
歆兒已經多日沒有見到皇帝,那天皇帝的表現,已經讓她敏感的意識到。皇帝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使出渾身解數,皇帝身邊的人卻三緘其口,她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皇帝身邊的人最會看眼色,當嬪妃受寵的時候,他們不介意透露些消息給那些妃子錦上添花,一些無傷大雅的消息還能賣給寵妃們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爲呢。
甚至哪怕一時不得志。他們也會看情況。
而現在,她在皇帝身邊所有的人情都失靈了。這實在是非同尋常。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派人打聽,到底那天發生了什麼,但在這深宮之中,八名玲瓏如她,也沒辦法在一年的時間裡培養起自己的人脈。人情如浮雲,她現在嚐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她再不是長袖善舞的綴錦閣掌櫃,而是一個淹沒在重重深宮之中的小小才人。
不過上天並沒有拋棄她,在這個時候,她懷孕了,皇帝必然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來看她一次。不管她是否已經失去了皇帝的歡心,她一定可以借這個機會重新獲得皇帝的寵愛,至少會知道皇帝到底對她有了什麼誤會,她還有一次挽回的機會。
她一直在等待着這個機會,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準備着,心中打好了數套腹稿,準備了若干方案。每天畫好精緻的妝容,時刻準備着迎接皇帝的到來。聽到劉勝來傳旨,皇帝來了,她照了照鏡子,臉上綻出最嫵媚的笑容,走出去迎駕。
“臣妾恭迎皇上。”她的行動如弱柳扶風,在宮女的攙扶下,嬌嬌柔柔的跪了下去。
然而皇帝卻沒像往常一樣親手攙扶她起來,甚至對一般懷孕宮嬪的笑臉也無,直接走了進去。
她的心陡然一沉,忙在宮女的攙扶下跟了進去。
皇帝一聲低喝:“你們都出去。”聲音並不大,卻讓人感到從心底裡發寒。
宮女們相互看看,忙低頭走了出去。
歆兒忙跪倒在地上,聲音惶恐:“皇上,不知臣妾犯了什麼錯,惹得龍顏大怒,臣妾萬死,但請皇上明示!”
皇帝一把從地上拉起她,捏着她的下頜,看着她,面目愈發猙獰:“你還在演戲,你和劉錦演了一齣戲想要害死朕,還有魏伯顏!你以爲朕會被你們騙了,你以爲就憑你們能讓朕失去江山,你是做夢!”
“皇上,這是天大的冤枉啊。臣妾是忠於皇上的!”歆兒嚇了一跳,皇帝爲什麼會這麼想……魏伯顏到底做了什麼事……皇帝的話如同晴天霹靂,讓她一下子懵了,她完全不知道皇帝怎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皇帝一把推開她:“夠了,朕知道你最會狡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朕現在不想聽!”
歆兒跪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哭道:“皇上,臣妾真的冤枉啊,臣妾怎麼會謀害皇上,皇上不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也看在臣妾肚子裡的骨肉上……”
皇帝的腦子裡滿是厭惡:“一想到讓你這種女人懷上朕的骨肉,朕就覺得噁心!你說朕跟你的情分,你跟魏伯顏想要害死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跟朕的情分!”
他一腳踢開歆兒,除了屋子,對劉公公說道:“準備湯藥,你親自看着她喝,魏才人保胎不慎,致使皇嗣受損,即日起廢爲庶人,打入冷宮!魏伯顏謀逆大罪,給我把他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