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說清楚王徵爲什麼流產,太醫跟皇帝說了一大通血氣啊,五行啊,陰陽啊的中醫理論,皇帝除了皺着眉頭揮揮手,說了句:“行了,下去吧,好好開幾副藥給婕妤調養身子。”
王徵的眼淚都流乾了,躺在牀上,瞪着牀架子上的妃色卷草紋灑金輕容紗幔帳,她並不喜歡這個顏色,只是有一次穿粉色,皇帝誇了一句,你穿這個顏色襯得臉色好看,王淑妃便跟她說,皇帝既然喜歡她穿粉,那她就應該按照皇帝的喜好來,身邊的老媽媽和宮女也死勸活勸,才把這屋裡的帳子還有衣裳換成了這個顏色。
妃色,總給人嬌柔嫵媚之感,然而這迷人的顏色,卻留不住皇帝的寵愛。自從李令綺進宮之後,便奪佔了皇帝的所有的心思,這讓她想起自己剛進宮時候的歲月,那些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滿着各種情緒,羨慕、嫉妒,但那時候,她並不覺得帝王之寵有什麼了不起,她是王家的嫡長女,從小就被衆人捧在手心上,在家裡誰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而到了這裡,隨着開始的盛寵到現在寵愛漸漸稀薄,這幾年所體會到的世態炎涼教會了她在家時候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她也開始同宮裡的那些女人一樣,開始患得患失,開始揣摩皇帝的一舉一動。即便自己不在意,下面的人也會逼着你去在意。
她那樣躺着,手摸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她還不知道這個小傢伙的到來,他便匆匆的走了,她的小日子有時候不準,原來在她盛寵的時候,就有幾次讓她失望,如今皇上來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她更是不敢奢望。誰知道,這一次竟然是真的懷孕了。
皇帝進來看着她憔悴的樣子,握住她的手,說道:“人沒事就好。孩子還會有的。”
王徵的眼睛轉向皇帝,想說些什麼,那些話卻堵在嗓子裡,什麼也說不出來,眨動了幾下眼睛,那淚珠便沾在長長的睫毛上,一副我見猶憐的姿態。
王淑妃站在皇帝后面。也跟着寬慰道:“婕妤還年輕,往後一定還會有的。”
王徵看看皇帝,又看看王淑妃,點了點頭。皇帝又說了些寬慰的話,吩咐御膳房給王婕妤加菜便在衆人的勸說下回去了。
王淑妃對着王徵嘆了口氣:“你也別想太多了,好好的,把身子調養好比什麼都強。”
王徵應了,心裡卻猛然想起涵因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那時候,她還是個美人,涵因說自己身邊的人有不少是王淑妃的人。讓她想想爲什麼如此盛寵卻懷不了孕。她明知道這是涵因的離間計,但是這話卻彷彿在她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這些年,她每每留意一些宮人的舉動,就愈發往這句話上想,越想就越覺得不對。這次的流產讓她更加懷疑。
宮裡約定俗成的規矩,一家不可以有兩個高位妃嬪,因此同一家後送入宮中的最高只能封爲婕妤。不過相應的,若是那家的高位妃嬪去世,下面這個低位的,通常也可以獲得越級的提升。不過若是兩人之中有一人因過失被廢,另一個也難免受到牽連。曾經就有一個低位妃嬪不忿自家姐妹獲得高位而陷害她,後來她的姐妹被賜死,她也被關進冷宮。
這讓同一家妃嬪的關係,有一種微妙的緊張。對於王淑妃來說,王徵不僅是一個助力。也是一個潛在的對手。
而王徵也漸漸地認識到,皇帝的興趣是不會爲某一個人停駐的,那一段時間他寵愛魏才人,很快魏才人就犯了龍顏而被打入冷宮,又一段時間他喜歡劉采女,但轉頭又扔掉了,現在皇帝被李才人迷住,雖然她並不知道皇帝到底看上這個顯得有些木訥畏縮的小姑娘到底哪裡有吸引力,不過她知道這也不過是皇帝的一時興起,誰知道又能持續多久呢。
這些人並不是她的最大威脅,皇帝終歸是會找新鮮,但他又決不允許後宮的勢力影響朝堂,所以,後宮之路並不是憑藉寵愛就能夠爬到高位的。在這條路上,她的阻礙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這位過繼來的姑姑——王淑妃。
是她嗎?是王淑妃做的手腳嗎?王徵並不確定,但她卻在不由自主的想,爲什麼自己盛寵的時候懷不了孕,如今寵愛稀薄至此卻懷孕了,然後又流產了……難道那個時候,王淑妃給自己用了什麼東西,現在見皇帝不常來了,就放鬆了,所以自己就懷了孕,但是身子已經毀了,保不住胎……
腦子裡頭忽然冒出來的想法把王徵自己嚇了一跳,但是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就不論如何也消不掉。她把這些年暗中觀察覺得奇怪之處與這個想法一一對應,越想便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心中對王淑妃充滿了恨意,彷彿一團火,燒灼着她的心。
王徵看着帳子,忽然坐了起來,一旁的宮女嚇了一跳:“娘娘……”
“把這個帳子換掉,把屋裡那些粉紅的帳子、擺設全扔掉!全都給我扔掉!”王徵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
李湛一連數日把衙門裡的公務拿回家來作,讓涵因很是不滿。
站在他身邊,一把把李湛手裡的卷宗搶了過來,舉在手裡,撅起嘴說道:“不許看了,我不讓你看。”
李湛無法,丟下筆,笑道:“好,夫人最大,夫人說不讓看就不看。”之後丟下筆把耳朵帖在涵因的肚子上,聽着孩子的動靜。
涵因則順手翻了翻那個卷宗,卻一眼看見了一個自己熟悉的名字——吳國安,這也是謝行遠當年用來洗錢的名字之一,大約是他的一個手下,若只是名字倒也沒什麼,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太多。
但那個名字下面登記的地產,卻分明是她讓霄雲探查的那個宅子。涵因心裡一緊,隨即有些不經意的問李湛:“你這是在弄什麼呢?每天都搞的這麼晚。”
李湛笑道:“本來是想要查一下李家長房的產業,還有這些年的收稅情況,這兩日忽然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所以想要查查看。”
“什麼奇怪的東西?”涵因問道,看着李湛的表情。
李湛顯然沒有要瞞她的意思,說道:“你可記得原來在長安,我跟你說過一樁蹊蹺的宅子,那宅子這些年就沒有斷過翻修。”
涵因把卷宗放回去,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說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這次我在涼州又發現了這樣一個宅子。”李湛把那捲宗翻到剛纔涵因看的那一頁,指着吳國安的名字,說道:“就是這個人,這三年翻修了不下七八次,比那個宅子還頻繁。”
涵因笑了一下,說道:“誰知道有沒有關聯呢,有人喜歡修房子,你這個刺史也不能不讓人家修啊。”
“所以我在查啊。若是相關,就可能抓住那個殺了陳御史一家的賊人,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湛說道。
涵因嘆了一口氣:“可是我總覺得就算有關聯,你也不要管了,那件案子已經結案了,別人不來翻案,倒是你自己卻要推翻自己的結論,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麼。何況,那人一家都被殺了,還焚屍滅跡,可見惹的並不是一般人,夫君何必去碰這種危險的事情呢。我們來涼州是爲了今後的出路,可不是爲了陳御史來招惹不該惹的人,就算陳御史家的疑案真相大白又能怎樣,不知道又會豎起多少敵人。”
李湛見涵因鄭重其事的樣子,笑道:“你也太過緊張了,不過你說的也沒錯。這些事情還是好招惹爲妙。罷了,我不去查這件事了,還是把精力專注在稅收、戶口這一塊上,這些大族還隱匿了不少戶口,查出來又是一筆不小的錢。”說着把卷宗闔上,丟在一邊。
第二天,李湛照常去了衙門,雲際走了出來,?從懷裡掏出一塊銀錠給涵因,那上面刻着“大隋銀庫”的字樣,果然是標準的庫銀。雲際說道:“那房子的下面都是這樣的銀塊,也不知道多少。我們也不敢取快了,怕房子塌了驚動了上面的人。”
涵因問道:“取出來多少了?”
“這些天行動很小心,差不多有一百萬兩之多。現在用木頭搭了架子,之後進度可以更快。那邊已經準備了車馬,把這些運到城外的莊子去。”雲際答道。涼州姑臧城收過關稅,只是進城收一遭,而出城不收,因此把銀子運出城沒什麼問題。
涵因點點頭:“不要貪多,見好就收,不論什麼時候,命都是最重要的,情況不對,你們就趕緊撤,不可留戀。另外,你回去跟哥哥說一聲,老爺也注意到了那個宅子,這些日子可能要覈查戶口,叫他讓下邊人,把該準備出來的手續都準備好,小心應對。”
雲際說道:“師傅在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身份牌已經在官府登記好了,不會有問題。”
涵因點點頭:“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