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萱的一句話把韶華拉回現實,如同一盆冷水從頭頂傾盆而下,她想起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只怕見到他們,也只能遠遠看着。
她斟酌猶豫了一會兒,纔想出一句話來安慰辛子萱,“嫂嫂別想太多,世子妃她、她一定也會爲你和寶寶開心的。”心裡卻十分苦楚,她很想說,她在身邊,可是隻怕會嚇到辛子萱。看着她肚皮裡的小生命,想到淩氏說過頭三月胎不穩,韶華選擇沉默。
不過定西將軍一家的到來,還是讓她感到很開心,她扯開笑臉,興奮地問:“他們可說了什麼時候來?那到時候他們住哪?會住多久?還走不走呢?”
辛子萱覺得好玩,點了點韶華的額頭,輕笑:“你怎麼比我還心急啊。”想了想說,“大概還有兩個月吧,中秋前會回來的,住多久倒不清楚,得看萬歲爺定奪。攸寧今年也是十七了,說不定爹爹會在京城給他尋一門親事。”
她私心是希望父母回京裡住下,不要再去川北奔波了,父親年紀也不小了,萬一真的邊境有戰事,頭一個就是衝着他來。刀劍無眼,她從來都不像弟弟妹妹那般對馬背上的生活充滿嚮往。或許是從小就被教導成京城裡的大家閨秀,綰華更喜歡平靜的生活。
從年前三天兩回都有人說胡人作亂,辛子萱是生活在川北的,她自然清楚,若是胡人真要作亂,早就打進來了,豈會如此拖延。可要說四海安定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這幾年中原連年乾旱,到了去年一場大雪才換了災情,否則天下早就大亂了。
中原如此,川北又能好到哪裡去。雖說有冰山雪水,可是那些無法滋潤到遼闊的草地,牛羊沒有了食物,人們一樣是捱餓飢渴。而且當今的外族與中原一樣,也正是面臨着王儲爭奪的問題。只不過,外族的皇位從來都是打出來,不像是中原,誰繼位全憑皇帝一句話。所以他們首先要先爭出一位令族人信服的王儲,然後登基爲王,接着纔可能考慮對中原或戰或臣或盟。
跟着定西將軍的將士已經逐漸老去,新的兵力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安定,早就被磨平了戾氣。就算定西將軍每日都有操練士兵,可是到底已經安於太平,只怕真的上戰場,勝負難料。辛子萱知道自己自私,但作爲一個女兒,她不希望有朝一日戰事再去,年邁的父親還得奔赴戰場。其實朝中也不是沒有新的將士能撐起這個位置,只是皇帝不肯放人,堅持要把他放在塞外。若不是辛子墨指婚世子,只怕朝中免不了有人會認爲定西將軍不過是被皇帝遺忘的棋子。
“這麼快。”韶華這才恍然大悟,攸寧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辛子萱搖了搖頭,沒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也不算快,都十七了。對了,先前聽你說要扯紅布做裙子,你要做什麼裙子?”那日她在衣箱裡找了許久,沒找到紅布,倒是找到一條紅裙子,頗有一些年頭,可是嶄新如故。
韶華不敢直言,只搬出淩氏那套說辭。“不、不用了,阿孃說,沒出門的娘子不能穿紅裙。”
她總不能說她想做一條和當年一模一樣的裙子,爲了就是讓嚴愷之想起當年的事來。
辛子萱凝眉道:“這是哪兒的說法,川北那邊,多的是未出門的娘子穿紅裙,還是大紅色的,可漂亮了。墨兒也最喜歡紅色的裙子,然後騎上她那匹漢白玉到處跑,遠遠就能看到她的身影。”漢白玉是辛子墨最喜歡的白馬,伊人紅妝白馬,在天地一色中顯得十分驚豔。辛子萱看韶華似乎聽出了興趣,便吩咐紅菱去找,“我這裡還有一條,當初是她送我的,我一直保留着。紅菱,卻把那條裙子拿過來給五娘子。”
韶華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了,這、這是世子妃給您的。”她沒想到綰華竟然一直帶在身邊。
可當紅菱把那襲紅裙捧出來時,她表情驚呆了,這布料曾是她最愛的,幾乎每一年都會做一條一模一樣的裙子,然後騎着白馬到處跑。許多人都以爲她只是愛漂亮,所以才穿這條裙子,殊不知,只因爲曾有人誇過她,“伊人紅裳,國色天香”。
辛子萱有些戀戀不捨,但還是把裙子遞給韶華,“我不愛穿紅裙,留着也沒用。只不過,你這身量,只怕得改小。墨兒比你高挑,肩膀也比你寬,她以前可羨慕你這樣小巧玲瓏的娘子了。”打量韶華的身材,辛子萱笑了笑,然後催促她換上裙子試試身量。
韶華看了看裙子,再看了看自己,心裡苦笑,她可從沒羨慕過現在的五短身材,不過倒是羨慕以前的纖細高挑。被辛子萱催促了幾句,她只好捧着裙子到屏風後更換,腰圍倒是差不多,可是裙子卻長得拖地,活像是小女孩偷穿了母親的衣裳,袖子也長了半尺。當她穿好走出來時,辛子萱眼前一亮,這一套裙子穿在韶華身上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紅菱立刻拍手稱讚,“呀!五娘子穿紅色的衣服可真好看,皮膚白白的,眼睛黑黑的,嘴巴紅紅的,像是麪人似的,好看極了。”她想不出多好的字眼,這已經是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字眼來形容,看到幼菡也有些驚訝,便笑道:“幼菡,你家娘子好看吧。”
幼菡沒想到韶華穿紅裙竟然這般嬌豔,點了點頭,“嗯,就是衣服大了點。”
韶華瞪了幼菡一眼,然後有些彆扭似的擺弄着衣裙,心裡卻十分興奮。辛子萱看着她穿上紅裙,頗爲美貌,點頭稱讚:“沒事,衣服大了,可以改小。我瞧着五娘還挺適合穿我們那裡的衣服呢。”
雖然韶華和辛子墨完全是兩個模樣,可辛子萱不知爲何有一剎那的恍惚,以爲辛子墨就站在她眼前。再定了定神,心想大概是這套裙子的關係,於是有些神傷。
幼菡聽了,好奇地問:“咦?大少夫人,這裙子是川北纔有的嗎?”辛子萱點點頭,幼菡走過去,摸着裙子的料子和裙褶針腳,有些意外。“之前五娘子一直在說,我一直沒想出她說的款式是什麼樣的,今日這麼一看,倒好像和五娘子說的是一個樣的。”
辛子萱聞言,朝了韶華一眼,她訕訕地說:“我、我也是曾看人穿過,覺得漂亮,可是嫂嫂知道的,我又不懂做衣裳,只好自己擺弄。”
辛子萱笑開,“這倒也是,你若是在外頭請個師傅回來,也未必能做出這裙子。換下來吧,回頭我改完讓人送去。”韶華看她沒有深問,立刻起身回去換下來,不過裙子太長,差點就絆倒腳。韶華心裡鬱悶地想着,自己以前有這麼高嘛,爲何如今穿在身上還會絆腳。
不過,韶華完全忽略了年紀和遺傳。
她換回了原來的衣裳,施施然地從屏風後出來,把裙子交給幼菡疊好,才遞給紅菱。“那就有勞嫂嫂了。”這樣她就省下許多麻煩了。
“傻丫頭,說什麼見外的話。”辛子萱笑了笑,讓紅菱把裙子收起來。望着窗外的天色,問道:“中午在這裡吃飯嗎?”
韶華這纔想起淩氏交代的話,於是起身告辭。“不了,我得回去了,阿孃說姐姐和姐夫回來,不能留飯的。”辛子萱挽留,點點頭,讓紅菱送她們離開。
等紅菱再次回來時,辛子萱臉上的微笑已經褪下,換上一副凝重嚴肅的神情,讓紅菱不敢掉以輕心。
“紅菱,去請個大夫回來給晴姨娘看看。”辛子萱開口,不忘叮囑,“記得走偏門,要是有人問起來了,就說是給我請平安脈。”
“是,大少夫人。”紅菱謹慎地答應。
辛子萱點點頭,表情纔有些放鬆,“還有,剛剛院子裡的丫頭都給我把嘴給封死了。”美眸睜起,掃過紅菱,“你自己也要收斂點,再有下次,我定不輕饒。”辛子萱指的是剛剛紅菱說溜口,所幸韶華並沒有注意。
“大少夫人請放心,紅菱省得。”紅菱戰戰兢兢地回答。
“去吧,順便把徐青媳婦給我叫進來。”辛子萱揮手讓紅菱退下,心想,果然還是得從小跟着的人才靠譜,或者她得讓徐青媳婦進李家來幫忙了。伸手撫上平坦的肚皮,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柔和,嘴裡默唸道:“感謝上天還是讓你來了,雖然是遲了一些,不過不打緊,你好好長大,其他的有阿孃替你擺平。”
韶華從煦園出來,心情顯得特別愉悅,連腳步都輕快許多,讓幼菡有些追不上。
“五娘子,您好似對定西將軍他們的到來很期待。”幼菡打量着韶華興高采烈的表情。
“那是,定西將軍可是咱們的大英雄,令敵人聞風喪膽,保四內太平長順。”韶華提到定西將軍,整個眼睛都亮了,好似見到了心目中的天神一樣。“怎麼,很奇怪嗎?”
幼菡抿嘴笑道:“沒什麼,覺得五娘子和三娘子差得可真遠,完完全全沒有一點相似的。”
韶華疑惑,腦海裡想着綰華的性子,然後搖搖頭,那般拘謹矜持又死要面子的大小姐脾氣大概是她一輩子都學不來的。想到從今日起,淩氏的注意力就要轉向她,回家的步伐忽然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