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府一路回來,辛子萱並沒有爲難韶華,一句都沒有過問她和嚴愷之的事,這讓韶華感動之餘,還有點小心虛。回到家以後,急急忙忙和辛子萱告別後就往熹園去,她迫切想要知道嚴愷之說的事,淩氏他們到底知不知情,該不會趁她不知道就把她許出去了吧。
一進熹園,就聽到熟悉的細碎的哭泣聲,聲聲淒涼,好似受盡千百委屈似的。韶華一邊嘆氣,一邊往裡走,蘇氏偷偷變賣店鋪的事被查出來後,讓淩氏數落了一番。淩氏倒不是因爲蘇氏這種行爲而生氣,只是發現蘇氏名下竟然有這麼多田地店鋪是她不知道的,罪魁禍首正在屋裡休養生息,淩氏自然拿蘇氏當開刀,一聲令下全部沒收。
蘇氏一聽,整個都傻眼了,立刻跪泣求饒,哭着說這些是她的身家陪嫁,淩氏不能收。
淩氏冷冷一笑,“我倒不知你一個丫鬟出生的妾能有多少陪嫁。”這些店鋪細算起來,已經夠給綰華當嫁妝了,淩氏心裡忍不住埋怨李勳卓對蘇氏嬌寵過度。
蘇氏立刻跑到熹園,大聲哭喊,求李勳卓替她做主,被崔媽媽給攔住了。虎着一張臉怒喝道:“老爺正在休息,你是存心給他添堵的吧,要哭喪回家哭去。”
淩氏心裡通透着,故意把蘇氏這段日子偷偷變賣田地店鋪,私藏銀兩的事誇大了說,責罵她只顧着自己私慾,虧李勳卓這麼寵她,她不知感恩居然還想逃跑云云。總之,給足了李勳卓面子,也把蘇氏罵得狗血淋頭。蘇氏從來都不在嘴皮子上耍功夫,只消兩行清淚滑落,自然會有李勳卓出面替她做主。如今李勳卓躺在牀上,連見都沒見着,被淩氏這麼罵,蘇氏無力招架,只得一個勁地哭。
其實,李勳卓早在屋裡醒着,聽着蘇氏的哭泣,他心都滴血了,奈何不能出面。淩氏身爲正室,教訓妾婢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她句句都把自己擺在正義的一面,把責任都推給蘇氏,讓他啞巴吃黃連。再者,他歸家這些日子,淩氏確實盡心盡力伺候在他身邊,他全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自然也不好去落了淩氏的臉。
爲今之計,他也只能裝作不知情,待日後再好生寬慰愛妾了。
對於淩氏的轉變,所有人都覺得驚訝,崔媽媽倒是不以爲然。畢竟是陪着淩氏那麼多年過來的,在凌家當娘子的時候,可從不是好欺負的,只不過當了李家媳婦免不了要收收性子。李勳卓若是肯對她好一些,比如現在這樣,熹園早就是和氣生財的好典範了。
可是,當韶華踏進門時,發現跪在地上哭泣的依舊是蘇氏,那一雙佈滿血色的眼睛,想來哭了好一陣子。只是站在她面前,怒目生威的不是淩氏,而是李勳卓。從她不施胭脂,盡顯蒼老憔悴的臉龐上看,韶華心裡忍不住感慨,沒有寵幸的日子,蘇氏果然過不好。
相反地,站在坐在一旁,臉上掛着似笑非笑表情的淩氏,看着十分富足豐腴,典型的富家太太模樣。
韶華還沒來得及請安,就被崔媽媽給拉到屏風後去了,這才發現綰華早早就坐在屏風後聽戲。
“三姐姐,這是怎麼了。”韶華剛開聲,綰華一臉興奮地捂住她的嘴,使了使眼色,讓她安靜下來。含章好笑地給韶華搬來凳子,綰華這才她而耳邊道:“蘇姨娘這回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韶華眨眨眼睛,張了張嘴,正要問,就聽到屏風外一陣掌擊桌面的重響,把她們嚇了一跳。這力道,應該是李勳卓拍的,淩氏絕對拍不出這麼大的聲響。
“老爺,真的不是我,不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老爺,您一定要相信我,真的與我無關。”蘇氏哭得心力交瘁,連聲音都沙啞了。她看着李勳卓又是痛心又是憤怒的表情,她跪着爬過去,一把抱住李勳卓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喊道:“老爺,我跟了您這麼多年,對您盡心盡力,生怕有一點伺候不好。難道就因爲那畜生,老爺連我都不信了嗎?若我早知道他竟敢這麼膽大包天,不等老爺發落,我都親手掐死他,怎麼會留着他在身邊陷害老爺呢。”
“別在這裡貓哭耗子了,那畜生還不是跟你一個孃胎出來的,你要是說他畜生,那你自己是什麼?”淩氏嗤笑,綰華和韶華同時在屏風後爲淩氏豎起拇指,這句話戳得好,蘇氏頓時也停了哭聲,顯然是愣住了。
李勳卓瞪了淩氏一眼,要這麼說,他豈不是對畜生做了禽獸之事。不對!蘇氏不是畜生,她怎麼會是畜生,畜生的是蘇氏的兄弟。“當初是你哀求讓我給他一份差事,我便看了你的面子,讓他在穗鳳樓做個小管事。就算他平日好吃懶做了些,我也不予計較,可是他竟然夥同外人,誣陷我私藏官銀,你竟然還要我救他?”
韶華聞言,嘴巴張成一個鵝蛋那麼大的形狀,轉過頭,巴巴地看着綰華。
綰華皺了眉,伸手按在她的頭頂,把她的嘴巴給合上,示意她繼續聽下去。果然,外頭又是一陣呼天搶地的哭聲,韶華都覺得,蘇氏真心不容易,這麼哭眼睛非得瞎了不可。
“老爺沒把你也給送官府,你就該感恩戴德,回去面壁思過了。”淩氏最樂意的就是落井下石,哪怕知道李勳卓不喜歡,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老爺,我就這麼一個兄弟,他家裡還有妻兒老小。”蘇氏哭得有些無力,說話都帶粗氣。
“在你心裡,你兄弟比我重要?”李勳卓有些心灰意冷,沒想自己寵愛那麼多年的女人,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頓時悲怒交加。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氏自然不會承認,可是她卻找不到話反駁。
“老爺,您看……”淩氏打算趁熱打鐵,把蘇氏所有的身家都給收回來。先前她只收了那些蘇氏來不及變賣的地契,淩氏心想定然還有其他財產是她不知道的。
結果李勳卓擺了擺手,不願意再讓淩氏攪和下去,也想再看蘇氏的淚容。
看他頹然轉身的背影,蘇氏心裡大驚,李勳卓性子是急躁了些,但實際上他是個溫柔寬厚的人。知道她身份低,爲了給她長面子,纔會揹着淩氏偷偷爲她置下田產店鋪傍身,讓她在熹園不至於沒了身份。可是她看着母親跪在她面前,拼命磕頭,求她搭救自家兄弟。
她對母親是有恨有怨的,當年家裡六個女兒,一個兒子,偏生送她來當丫鬟,其他人都尋了好人家。她甚至以爲自己不是母親親生的,爲何會有這般懸殊的待遇。可是後來,她遇到了李勳卓,從繡娘替上了丫鬟,最後成了李勳卓的寵妾,再去看看其他姐妹,沒有一個過得有她這般風光。就算是妾又如何,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妾,過得比尋常人家的正頭太太都光彩。
只是到底血濃於水,她家就這麼一個兄弟,如果他摺進去了,蘇家就算沒根了。
淩氏可不管這些,她只曉得,當他們獲知李勳卓會落獄,竟然是因爲自家管事收受別人的賄賂,偷偷把這些官銀放進來。爲了躲避責任,不惜誣陷李勳卓,導致他被捕。淩氏頓時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把蘇老七撕咬幾口,以泄心頭之恨。
李勳卓更是驚怒萬般,特別是蘇氏竟然求他把蘇老七搭救出來,他除了冷笑,苦笑,已經心灰意冷。
“把蘇氏帶下去,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去見她,更不能讓她出來。”李勳卓一字一頓,猶如暗黑裡的寒冰,把蘇氏打入絕望深淵。“若誰敢違令,一律家法趕出!”
蘇氏徹徹底底愣在原地,別說哭泣,連反應都不過來。
李勳卓說完,立刻就有兩個粗壯的婆子跑進來,一人架着蘇氏一隻胳膊,將她輕飄飄地拖了出去。
淩氏看着蘇氏的模樣,心裡有些得意,可又覺得太輕。“老爺,就這麼輕易放過她嗎?”
李勳卓不悅,“那你還想怎麼樣?”
淩氏懾於他的怒火,撇了撇嘴,擡眼看到丫鬟們把屏風撤下,綰華姐妹都低着頭走上前,給父母請安。
“爹爹,您別生氣,這種人不值得您動怒。”綰華是由始至終的目擊證人,一開始也和淩氏一樣,氣得恨不得那蘇氏當發泄對象,好好踹幾腳。可是當她看到李勳卓疲憊的臉色,綰華終是不忍,不管如何,速水到底是李勳卓心尖上的人。發生了這樣的事,李勳卓由頭至尾都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這在大戶人家裡可是少見。
韶華雖然是後來者,但從蘇氏哭泣聲中,也對事情瞭解得七七八八。
“爹爹,身體要緊。”她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李勳卓好。
蘇氏這回算是撞到槍口上,李勳卓這麼做也等於是把蘇氏打入冷宮,對於一個昔日的枕邊人,李勳卓不可謂不痛心。
看着兩個女兒體貼的表現,李勳卓才稍稍找回一些安慰,一手拉着一個,張了口好半天,只嘆了一句:“蘇姨娘的事和七娘無關,你們別生了姐妹情分。”
淩氏聽了來氣,“老爺,七娘可是蘇氏所出!”
李勳卓立刻瞠目道:“七娘還是我女兒呢!”
聽到李勳卓這麼說,淩氏立刻賭氣地轉開臉,韶華立刻接話,“請爹爹放心,我們和七娘永遠是爹爹和阿孃的女兒,不會生分的。”李勳卓狠狠責罰了蘇氏,免不了會對錦華彌補,若是淩氏在這一點和李勳卓較真,只怕最後又要鬧起來。
李勳卓對韶華的話很滿意,隨後又對淩氏道:“從蘇氏房裡查出來的那些地契,你都別動她,這是她留給七娘以後的嫁妝。”淩氏猛地回頭,李勳卓卻不理睬,只看着韶華姐妹,溫聲道:“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我一個都不會虧到,我會讓你們每個人都風光出嫁。”
韶華乖巧地點頭,綰華雖然心有不滿,也不好頂嘴,只得低了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