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三姐妹出宮時,正好碰見李良勳歸家,便隨着一起回家。一路都規規矩矩,縱使一肚子話都不曾開口,好不容易回到家,下了馬車,腳踏實地,韶華的心纔算落回肚子。姐妹三人拜謝了伯父,李良勳也象徵性地問了宮中事情,幾句簡單扼要的問答後,熹園的人已經趕來迎接,便各自朝自家方向離去。
從出宮坐上馬車,錦華就對韶華躲得遠遠的,就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瑟瑟發抖。綰華雖然滿心疑慮,但礙於車外有李良勳隨行,也就沒問出口。如今回到自家,方纔的緊張擔憂被興奮所取代,又聽到熹園的人來報,李勳卓昨日已經歸家,綰華頓時心情雀躍。
但,相對於韶華的沉默,錦華心不在焉地想要回碧梧軒,對李勳卓的到來毫無反應,讓綰華大感疑惑。
被皇貴妃點名問話後,錦華在席上都不敢作聲,只埋頭吃飯,就連旁邊的娘子搭話也都不敢接腔。就連飯後的才藝表演,她也難得收性,選擇低調地坐在位置上。好在現場大多數娘子都是才華橫溢,根本注意不到她的身上來。
如今回到家,向來最會纏着父親撒嬌的錦華,竟然連父親回家都無動於衷。
臨到熹園門口,看錦華根本無意要進去,綰華沉下臉教訓:“等等,爹爹回來了,你不先過去給他請安嗎?”
錦華支吾了一句:“我身體不舒服。”
綰華擺出長姐架子:“不舒服也得請了安纔回去,尋常時候你都纏着爹爹要這要那,現在倒是轉性了。”看錦華聽了訓,低了低頭,綰華接着道:“你們剛剛在宮裡是怎麼回事?嚇死我了,差點以爲皇貴妃娘娘要降罪呢!”
錦華打個了激靈,悄悄擡起眼眸,望了韶華一眼。看她臉色淡然,嘴邊藏了一抹冷笑,“你不用這麼看着我,這件事,我絕對不會替你保密。”聽她的話,錦華眼中的恐懼更甚了。
雖然知道錦華不敢輕易招惹韶華,可是對於這種擺到臉上的驚懼,綰華倍感驚訝。韶華三句總結了錦華的行爲,把綰華嚇得瞠目結舌,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七娘你、我的天啊,你瘋了!你怎麼敢做出這麼大膽放肆的事來,要是真的衝撞到皇子殿下,還是世子爺,你十條命都不夠賠。”
這下子,綰華想起剛剛在宮裡的事,那般衆目睽睽,錦華若是跑去攔路,只怕她們今日都回不了家,直接就被皇貴妃關押起來都說不定。
“我纔不會!”對於綰華的指責錦華才壯了膽色反駁。
她又不是要去行刺,只不過是看着身邊的娘子那麼多,個個身份金貴,相貌出衆,錦華心裡又是羨慕又是自卑。若是一衆娘子站在一起,李家三姐妹很難說上有什麼特別出挑的,姿色樣貌都平分秋色,更有蘭芝、宋芸、芍卿等身份尊貴娘子。想爭個風頭,又不想受衆目之怒,聽到皇子世子也會過來。錦華不知哪來的勇氣,鬼使神差地想跑到他們到來的路上,來個不期而遇。她料定在柔婉公主的筓禮上,就算她的無意衝撞,對方也不會發怒,甚至搞不好會意外驚喜。
只是喜還沒有出現,驚倒是過頭了,韶華那一招擒拿手在錦華心裡已經留下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以至於她冷眼一挑,纖手一動,錦華都會不由自主地躲開一步,生怕她又發起瘋。
“難不成你還想半路色誘不成,以你這等姿色。”韶華聽她有膽量反駁,冷笑起來,又打量她閃爍不定的顏色,低聲怒罵:“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他們身份尊貴,什麼娘子沒見過,誰會對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有興趣。”
錦華被她的話諷刺得臉頰通紅,怨懟地抿了抿脣,低低喘着粗氣。
然而,綰華已經怒不可遏,“好你個不要臉的丫頭,我非得告訴阿孃不可,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一把擒住錦華的手腕,二話不說就往熹園拖。
錦華心裡一慌,掙扎地要逃開,韶華正好伸手,抓住她另一隻手,趁她一愣,帶她進了熹園的門,立刻讓人把門關上。這是二房的家事,不足爲外人道。正好含香聞聲走出。只聽到綰華說了一句,“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立刻跑回去去和淩氏彙報。
李勳卓夫婦正在屋內談話,正好說到藩家回京的事,聽到外頭吵鬧。淩氏立刻起身,走出來訓責一句。綰華見母親出來,立刻跑上去,把宮中的事說了一遍,着重誇大了錦華的用心和企圖。沒想到這些話都讓隨後跟出來的李勳卓聽到。
淩氏立刻讓含香打發丫鬟們下去,把女孩們都帶進屋裡,只剩下一家五口。
原本高高興興地談起三個女兒,爲她們能有資格進宮感到驕傲,正想等她們回來,好好誇獎一番。沒想到竟等來這麼一個結果。
“給我跪下!”
李勳卓看着渾身哆嗦眼神閃爍的錦華,一雙眼眸迸出怒火,怒吼一聲嚇得錦華普通一聲直膝跪地。綰華、韶華也都噓聲恭立在旁,不敢造次。李勳卓走上前,腳步在錦華兩步之外停了下來,低頭看着她,氣得顫抖地連聲道:“好啊,好啊,我養了個好閨女。”
錦華是頭一回聽到李勳卓這樣的口氣,急忙連忙擡頭辯解:“爹爹,您聽我解釋。”
沒想到,她一擡頭便直視父親怒髮衝冠,只聽他破口大罵,“你這個不要臉的丫頭,虧我把你疼在手心裡,你竟然做出如此大膽放肆的舉動,你是想把整個李家都給毀了!”他哆嗦着手,猶豫地好久,還是沒有擡起來。
因爲李勳卓從來都不曾對她發怒,經常是從熹園氣勢洶洶地跑到浣思苑,被蘇氏的眼淚和柔情,以及錦華的撒嬌討好給逗得心情開朗。聽他口不擇言地大罵,錦華聲泣淚下地說道:“不,不是的,爹爹,是……是五姐姐誣陷我,她還打了我,說要殺了我。您瞧,我的臉。”說着還揚起臉頰,向李勳卓討好。
韶華眉頭抖了一下,她當時情急,下手是狠了點,打完連自己都覺得手指隱隱作痛,就別說錦華的臉了。不過隔了這麼久,紅印早已消退,那臉頰還是微微浮腫。她挺直脊背,等着李勳卓的責罵。
沒等李勳卓開口,綰華已經替妹妹脫罪了。“那是你活該!你也不想想,要是你衝撞到了二皇子,或者世子爺,就算他們不計較,皇貴妃娘娘和三王妃能饒了你嗎?到時候連咱家都要跟着你遭罪。”
李勳卓也跟着冷聲:“你姐姐做得對,她若不打你,我還要問責她。”望了韶華一眼,甚至頗有讚賞的意思。
本來對李勳卓寬緩了蘇氏的態度,心裡隱有不滿,沒想到錦華自己撞槍口上。淩氏樂得替她宣傳:“老爺,不是我說她,七娘這丫頭真是太放肆了。趁着二郎大婚的時候,沒人管她,竟然在碧梧軒彈了一天的《廣寒引》。你說這大喜日子,她彈什麼不好,偏偏要選這曲子。而且還讓人給聽到了,聽說不少人都站在牆外聽,後來鬧得滿城皆知,宮裡就是因爲這個纔會把她們都喊進去。老爺子知道這事,都發火了,要不是看着皇貴妃娘娘的面子上,非得打斷她的手不可。”
因爲丈夫剛剛回來,三個女孩又還在宮中,淩氏就沒把錦華之前鬧的事說出來,省得惹李勳卓心煩。如今正好,最多是落井下石,淩氏私心能把她們給砸沉了。
但是,淩氏的話對於此刻的李勳卓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
他厲目看着錦華,“你母親說的可是真的。”和淩氏她們相處多了,有感於綰華的大度,和韶華的體貼,李勳卓對錦華只會討好撒嬌的性子也逐漸冷淡下來。
“爹爹我……”錦華不知如何辯解,看他冷笑連連,臉色已從惱火變成震怒,她哭道:“爹爹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這曲子不能彈。是姨娘說讓我多多練習琴藝,別生了手,我才彈的。”
“這麼說來,這曲子是你姨娘讓你彈的了?”淩氏丟石頭的技巧越來越嫺熟了。
果然,李勳卓大吼一聲:“把蘇氏給我帶上來!”
“爹爹!”錦華跪着爬過去,結果被李勳卓一腳踹開。
“滾,別叫我爹爹,我沒你這麼個不要臉的女兒。”李勳卓像是失去理智一樣,“我倒要看看這個賤女人到底是怎麼教的,竟然把你教成這麼不檢點!”
韶華也被李勳卓的怒火給嚇到了,她知道蘇氏是李勳卓的心頭寶,就連淩氏都不敢當着他的面,把蘇氏踩得太低。可是李勳卓頭一回用這麼難聽的字眼來辱罵蘇氏,可見他心中的盛怒,只是讓韶華不解的事,李勳卓對蘇氏的寵愛,竟不如對錦華的期望來得多,否則怎麼會因爲錦華的行爲而遷怒蘇氏。
或許,如她所希望的,蘇氏的好日子要走到頭了。
然而,她從宮裡出來以後,一顆心都放在那些話上,想着那句“她已爲人婦,他都不曾放棄”,心裡頓時猶如萬蟻蝕心,撓得她又痛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