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先朝他道:“多謝殿下寬恕!”
蘭莫似乎身系旁事,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在場衆人,又道:“派人好生照看着絳桃。”
衆人稱是。
蘭莫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他走之後,屋子裡剩了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側妃瞧着他遠走,又狠狠剜了一眼阮小幺,心有不甘,也隨着走了。
阮小幺在後頭叫道:“側妃,殿下說要好生照看着絳桃姑娘,您可要將她接回去?”
薛映兒在後頭吭哧吭哧地笑。
其青卻有些憂心忡忡,道:“姑娘如此可算得罪側妃了!”
“你懂什麼,這叫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咱們姑娘受殿下寵幸第一日起,早就成側妃的眼中釘了!即便不得罪她,她也是要來尋事兒的!”薛映兒卻道。
阮小幺不理會她們,過去拍了拍烏麗珠,“沒事兒吧?”
烏麗珠一擡頭,狠狠瞪了她一眼,面有淚意,摔門而出。
“……”
“我就說吧!姑娘你這麼熱戀貼冷屁股是沒用的!”薛映兒大呼小叫,“方纔你那麼爲她說話,連側妃都得罪了,結果呢!?人家估計心裡頭還在罵你呢!”
阮小幺跟着出門望了一眼,回頭向幾人道:“看我把情敵變成閨蜜去!那絳桃姑娘,你們照看仔細了,再到外邊兒瞧瞧大夫來了沒!”
說罷緊緊地跟了過去。
兩丫鬟在屋裡面面相覷,其青不恥下問,“龜蜜是甚東西?”
薛映兒茫然搖頭。
郡主走時,嘩啦啦帶了一批丫鬟走,只是快出了門,猶覺不甘心,一回頭,卻見後頭阮小幺還在不緊不慢跟着,不禁氣道:“你又跟着我作甚!?”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烏麗珠又接着道:“你別以爲方纔替我說了幾句話,我就對你千恩萬謝了!誰知道你肚子裡藏着什麼禍水!”
“……郡主,你對奴婢的偏見太深了。”阮小幺道:“事發時畢竟奴婢也在場,若鬧出個什麼結果。奴婢也會被捲進去的!”
“所以,一方面是爲你,一方面卻是爲我。”她笑眯眯邊說邊走,到了烏麗珠身邊,先揮揮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又帶着她開始往回走。
那羣丫鬟可都是烏麗珠帶來的,阮小幺自然指使不動,只是丫鬟們都有眼色,低了頭。稍稍退了一些,讓兩個女子走在前頭。
烏麗珠心中難受,被這麼一勸,眼淚嘩嘩又流了下來,自覺丟臉。步子走得飛快,想甩掉身邊的阮小幺,連自個兒正在往回走也未注意到。
阮小幺嘆道:“然而奴婢好歹是替郡主說了句話,郡主不喜反怒,真讓奴婢有些不是滋味……”
“我讓你替我說話了?”烏麗珠腳步一頓,回頭瞪住她,“你一個勁兒地跟着我。到底有何企圖!”
阮小幺卻道:“郡主,你不是要賞花兒麼,方纔被攪合地興致都沒了,如今料想側妃也不在羲和苑,我陪你去散散心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烏麗珠雖不大喜歡她。看着那面上溫和的笑意,惡毒的話也說不出口,想看她肚裡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便隨她去了。
羲和苑的景緻與方纔別無二致,只是側妃早已回了。恐怕連着幾天都沒心思來此。烏麗珠邊走着,四處看着自己無比熟悉的一草一木,觸景傷情,差點又放聲哭了出來。
阮小幺問道:“郡主認識殿下的時候多大?”
烏麗珠吸了吸鼻子,這才哼聲道:“十歲。”
“可與我說說?”她輕言細語。
郡主呆立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當日的情景,低聲開口,“那是我第一次隨阿爹與舅父上京朝貢,進了外宮,見着他,他正在國子監讀書,挺瘦的……”
那時他還未參與朝政,也沒有自己的府邸,在皇子皇孫衆多的宮中,地位甚微,其他世卿王公家的伴讀都時常言語奚落他。
烏麗珠去時,正撞見一個伴讀在二皇子的慫恿下,偷了蘭莫的書去。太傅來時,一眼瞅見蘭莫案上無書,狠狠抽了他幾戒尺。
當時的小少年沉默寡言,只忍耐受了,向太傅賠罪,對四周兄弟們的冷言冷語毫不在意。
她正是胡鬧的年紀,在家又被寵慣了,最看不得這種以多欺少之事,踢了門便指着太傅鼻子罵道:“老昏眼的!如此不分青紅皁白,你還有臉當個夫子!”
踢了硯臺、翻了書案,揪出了那伴讀,搜了書出來,整個兒將國子監皇子書房翻了個底朝天。總之仗着阿爹的權勢,侍衛也不敢碰她一根汗毛。
“所以你美女就英雄,喜歡上他了?”阮小幺總覺得哪裡不對。
烏麗珠一口氣憋在了嗓子裡,卡殼了。
好半天,她才無比懊悔道:“我不應該罵他的,若當時我好言好語對他,指不定他就愛上我了……”
阮小幺:“……”
年幼的烏麗珠自然看不上蘭莫那性子,大鬧完國子監後,又把蘭莫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估計蘭莫後來那麼避着她,也是有年少時的陰影。
烏麗珠回憶完慘痛的舊事,喃喃道:“他若能忘掉舊事,與我從頭再來多好……”
阮小幺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奴婢瞧着殿下不怎麼討厭你,”她思來想去,安慰道:“雖對你無男女之情,卻把你做妹妹看着。”
烏麗珠聞言,眉頭一皺,又鬆了下來,“什麼叫把我視作妹妹!?”
她娓娓勸道:“這是好事兒啊!你可知這世間最易斷的與最堅韌的事物是什麼?”
烏麗珠用眼角瞥着她。
“世上最易斷的,是男女之情;最堅韌的,是親情。”阮小幺說得天花亂墜,“男歡女愛,當時是甜美無比,然激情褪後,便互相生厭。你瞧側妃長得花容月貌,你敢說殿下初與她成親時,沒有一點恩愛麼?可是如今呢?她獨守空房,殿下早已心不在她身上。但親緣之情就不同了,他將你視作妹妹,任你多胡鬧、撒性,他只爲你收拾爛攤子,雖面上冷冷淡淡,心裡頭卻從未真正惱過你。否則,依你的性子,在皇子府鬧上一次兩次,他早不讓你進門了!”
郡主聽得一愣一愣,果是覺得有道理,然而忽又駁道:“方纔他不就兇我,不許我再來麼!”
“你看他可真是那等意思?那不過是安慰安慰側妃的言語罷了。他知我要爲你求情,好順水推舟,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裡是真正不讓你進府?”她道。
郡主這麼一聽,想了想,愈發覺得確是如此,緊蹙的眉頭不自覺便鬆了開,面上生了些恍惚。
阮小幺又趁熱打鐵道:“想你也有弟弟妹妹什麼的,他們犯了錯,你雖一時氣,還能氣一輩子?過後不又好了?”
烏麗珠苦想了半晌,一時舒緩一時難過,最終,輕聲道:“我還是想要他喜歡我……”
阮小幺回望瞭望四周,下人們都退了一兩丈遠,此處即便是大喊大叫,那頭恐怕也只能聽着輕聲細語。
她嘆了一口氣,道:“郡主如今知曉思而不得的苦楚了吧!”
郡主恍若未聞,半天,才向她道:“你甭站着說話不腰疼,誰不知他如今喜歡的是你!”
她說時意有不甘,卻沒了以往滿心的憤恨與厭惡。
阮小幺呵呵直笑,不答反道:“這樣說吧,若如今皇上相中你了,要你嫁入宮中,你可願意?”
“你胡說什麼!”烏麗珠一驚。
“打個比方而已,若是一定要你做妃子,你會歡喜麼?”
“自然不會!”她重重哼了一聲,“誰稀罕!嫁了她,我往後可就是蘭莫的娘了!”
阮小幺艱難將自己從“蘭莫的後媽”的想象中拔出來,回到重點,道:“這不就行了,你有幸可以追隨着自己喜歡的人,奴婢卻因命不由人,嫁不了自己喜歡的。”
烏麗珠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阮小幺隨意摘了枝伸出枝椏來的連翹,揉在手中,一串兒嫩黃的花蕊映着膚色皎潤,煞是好看。
烏麗珠先是想了半晌,後猛地看向她,一雙眼越睜越大,張着嘴,“你、你……”
“奴婢怎麼了?”她明知故問。
“你竟敢對蘭莫不貞!”烏麗珠簡直不敢相信。
阮小幺又是好笑又是鬱悶,“奴婢哪敢對他不貞?只是心裡頭苦悶,藉着今日說一說罷了!”
烏麗珠半信半疑盯了她許久,見她面容笑中帶愁,卻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她的一言一行,的確又不像是個愛爭寵媚上的。
“你就不怕我告訴蘭莫去?”她皺眉問道。
阮小幺道:“郡主若真告知於他,奴婢也無話可說。但奴婢想,郡主不是那樣暗地裡傷人的人,因此才放心向您吐吐苦水。”
烏麗珠輕哼了一聲,“你倒是信我的很。”
她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想起了什麼,笑着道:“說起來,奴婢還未謝過郡主的恩情呢!”
烏麗珠自然想不起何時給過她“恩情”了。
“去年在滄州,您帶了我兩個妹妹出城,若沒有您護着,她們在軍營中,恐怕也是討不了好的。雖晚了這半年,奴婢今日好歹是來謝過了。”她長長向烏麗珠拜了一拜。
郡主這便有些不自在了,胡亂擺了擺手,眼瞅向了別處,“別謝了,她們又自個兒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