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於是便呆怔了,搞了這半天原來都是法錄在誑她!
察罕見她面有怒意,笑了笑,道:“我倒知道一個法子,你可別嫌我刻薄。”
他附在她耳邊,說了一通。
黑漆夜色,月明皎皎,天寒地凍的中夜,一個乞丐衣着襤褸,哆嗦着往破廟裡趕,突然間頸後一痛,失去了知覺。
第二日卻是被一陣驚恐的尖叫聲驚醒,他惺忪睜開眼,頸上仍是隱隱作痛,卻發現自己未着寸縷,光溜着身子不知睡在哪張牀上。戶牖大開,那聲音早奪路而逃,在門外大叫:“有男人、有男人在法錄師叔屋裡!”
不到一刻鐘,整個慈航寺便被驚動,醜事傳了個遍,老尼姑法錄與人私通被撞見,姘夫已被趕出寺外,法錄則跪在戒堂,等待發落。
當天慧字輩小弟子寮房中也傳的沸沸揚揚,其中慧相是最高興的一個。
“法錄師叔總管灑掃,每次我當值她都說我這個不好那個沒弄乾淨,那張老嘴最惹人嫌了!”她哼道。
慧凝笑她,“還不是因爲你每次都頂嘴,這小鞋不給你穿給誰穿?”
慧相翻了個白眼,聽到邊上小個子的慧書道:“法錄師叔在寺裡呆了幾十年了,不曉得監院看在資歷的份上會不會懲處輕一些。”
“會啊,”她道:“若是在寺裡呆的時日短些的,現在估計早有官府來緝拿了,所以她還算是走運的,大抵……只是被趕出寺吧。”
衆人皆搖頭嘆息。
午時一至,住持與監院在衆姑子的圍簇下進了戒堂,大門一關,裡面發生之事無人知曉。
一干弟子趁着門外無人把守,????躡足跑過去,挨在門邊偷聽。阮小幺急急匆匆穿戴好,也支着一隻耳朵貼在門板上,聽戒堂裡的動靜。
只聽法錄苦苦辯解,“我清白半生,況且年紀已大,怎會無緣無故與人私通!?我是被人陷害的!”
那廂法正道:“你說你被人陷害,那你與何人有怨?”
法錄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你口道被人陷害,卻又說不上是誰陷害你,鐵證如山,衆人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法正道。
小丫頭慧持聽了半晌,突然似想到了什麼,將阮小幺拉到一邊,悄聲問道:“這個不會是你做的吧!?”
阮小幺被問個正着,抿嘴傻笑。
“你、你!……”慧持急了半天,最後,苦着眉眼,跺了跺腳,“她活該!”
原地傻愣了一會,慧持又擔憂道:“她會不會報復你啊?”
阮小幺搖頭,攤攤手。
果不出慧相所料,最後法錄仍是被趕出了慈航寺,鐵門重重闔上,嚴防實守,任她怎麼敲怎麼求,紋絲不動。
最後,老尼姑嗓子都喊啞了,淚痕未乾,蒼皺的臉上恨意一閃,咬着牙道:“法智!我在慈航寺三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今日全不念我多年勞苦,狠心將我趕出寺門,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你以爲你做的那些勾當我不知曉,來日東窗事發,咱們公堂上見!”
法錄走後,慈航寺如一傾湖水般,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然而碧波之下,洶潮暗涌。
過了幾日,官府差人來報,護城河裡撈起一具屍首,從衣着裝扮看來,應是個姑子,遣人去認屍。住持因身染微恙,故監院法本代去。
回來之時,法本面色微白,口中不住地念着阿彌陀佛,那念珠也一路撥了回來。
因屍體在水中泡的時間過長,已經面目發漲,仵作驗完,只道是淹死,最後官府定案,乃是法錄與人私通,被趕出寺外,羞憤自盡而死,此事告一段落。
當日,慧持一路跑到西北屋,問阮小幺道:“是不是你做的!?”
阮小幺茫然搖頭。
慧持放下心來,拍拍胸口,“你不許騙我啊!”
她在紙上寫道:【若有欺瞞,天打雷劈。】
“我總覺得你發的誓都不怎麼可信。”慧持撇撇嘴。
阮小幺?濉??p> 當然她不怎麼相信法錄那老尼姑是自殺的,她本性貪財兇蠻,收了李家容夫人的好處,即使被趕出寺,斷然沒有羞憤自盡之說,八成是被滅口了。
八成……還是被那個容夫人滅口的。
一想到這裡,她深深覺得,自己以後的日子還真是堪憂……
之後的日子過得平靜了許多,她把察罕給她的那哨子一端穿了個孔,找了條細繩系在頸上,沒事便拿出來吹兩聲,哨聲依舊清亮,只是再沒有從哪個角落竄出來一個人影,無論是察罕還是納仁。
前兩日,察罕剛跟她告別,他爹孃已到了滄州,現在估計已經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離別總是比較艱難。察罕雖看起來持重老成,究竟是個孩子,那日一直悶悶不樂,最後一次對她道,“你跟我回扈爾扈吧。”
阮小幺嘆氣,搖搖頭。
“真不知道你覺得這裡哪兒好,”他不解,“你家人逼你出家,還想害死你,你到底是念着他們哪點好?”
她愣了愣,這麼一想,好像確實一無是處。
“你跟我回去,若不喜歡在我家,我親自給你找一戶人家呆下,不比在這裡強多了!?”察罕趁熱打鐵。
可是……她心底總覺得不舒服、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即便她已經不是玲瓏本尊,即便她對李家和商家沒有任何印象,她還是覺得不甘心,不願呆在這尼姑庵,卻更不願遠走他鄉。她不願躲避這一切。
她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出個精彩來!不用言語,也要讓那些欺凌弱小的人知道,她阮小幺活的比誰都好!
可是想想如今的生活,卻又突然泄了底氣。
【如果有一天,實在在這裡呆不下去了,我會去找你的。】她寫道。
察罕定定地看了那行字半天,終於展露了笑容,“好。”
“我會努力當上北燕的將軍,若哪天你想來北燕,直接來找我便可。”他說道。
她點點頭。
又一聲哨響,她神遊回來,非常後知後覺的看向慧持:【如今是哪一朝?】
慧持一臉見鬼似的看着她。
她微笑着拍拍慧持肉嘟嘟的小臉。
“你們這些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居然都無知到了這種地步!”慧持對此無比鄙視。
接着兩邊的臉蛋便被阮小幺一把捏住,左捏右捏,慧持急忙道:“宣朝!天酉七年!”
阮小幺笑眯眯的鬆手,聽到她最後一句小聲道:“聖上諱正澤,宣武宗!”
她與慧持在這處打打鬧鬧,好不愜意,渾然不知慈航寺以北的滄州商宅中,自己的名字正屢屢被兩人念在了口中。
立春時節,滄州仍是一片冰雪漫天之景,雖說六九時分,沿河看柳,但商宅的柳園中哪有什麼青嫩春景,處處老樹枯枝。而綻的正香的,卻是臨近的一園梅花。
兩名殊色麗人並肩走在這梅園中,身後遠遠各跟了一名丫鬟,遠遠望去,相談正歡。
“從前我與姐姐在這梅園散步時,你就遠遠跟在後面,就在秋嵐那地兒。”一名滿頭珠翠的女子徐徐開口,一身雲錦大氅在雪色映照下,流光溢彩,那雲紋竟似活了過來,一道道流在那緞子上,更襯得人明豔不可方物。
另一女子着一身交領襖衫,下端襦裙上繡着一枝斜橫的梅花,素淨嫺麗,一張臉卻是媚眼橫波、賽若春花,妖嬈仙姿,絲毫也不輸於身旁的女子,正是家主商懷谷的第四房侍妾柳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