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帶笑,似乎心情格外的好。阮小幺木木點了點頭,“有點……”
他卻從隔間拿了一大碗來,遞了來。她聞了聞,有些香,卻另有微微的酸味。
“這是什麼?”她不禁問道。
“醒酒湯,”蘭莫把東西擱在桌上,道:“牛嫂送來的。”
阮小幺捏着鼻子將東西喝了下去,意外覺得味道不錯,滿意地抹了抹嘴,一偏頭,發現他正閒閒盯着自己。
忽然想到這幾日都沒怎麼與他說話,此時忽有些不自在,正想走,一隻手被他拉了住。阮小幺心中一突,想也沒想便將他的手甩了出去,反應過來時,卻見他漸漸沒了笑意,眼中平靜無波
,罕見地並未發怒,只似乎有了些失望。
阮小幺心裡頭咯噔咯噔跳個不停,他卻忽然又放開了手,道:“你可知,昨夜那伯勞公子向我求娶你?”
她一愣,腦海中浮現出了伯勞望着自己的那雙溫柔眼眸,當中早有掩飾不下的萬千情意。
“我以爲……”以爲他對你有龍陽之好。
不知道這話說出口,蘭莫會如何反應。她越想越好笑。
蘭莫一聲哼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念着的是察罕麼!”
“嗯?”她不明所以,面色有些微窘,“我沒有口口聲聲唸叨!”
大清早的,一說到察罕,他面色又有些不好看。可如今走了個察罕,又來了伯勞,這丫頭愣是把他看做是死的?
“不說那個,”他轉了話題,“如何叫‘情意相通’?這可是伯勞親自向我說的!”
“我、我不記得了。”她乾笑。
他皺眉道,“既然你並無那種心思,下次便與他挑明,休要拉拉扯扯!”
阮小幺心中鬱悶,她什麼時候與伯勞拉拉扯扯了?
再說了。就算是拉拉扯扯,這人管的也太寬了!
當日午後,蒙大夫攜了兩個棋友一道來這處找蘭莫,阮小幺則在家中稍作打掃。
天氣好的很。日光明媚,她將門窗大敞,屋裡頭便清晰可見空中細小的浮塵。外頭正可見幾人擺着棋盤,聚作一堆,除了蘭莫,另三人俱是吵吵嚷嚷,爭執着蒙大夫那子兒該落在哪裡。
敢情是這三比一在與蘭莫下棋。
她搖搖頭,雞毛撣子拂着牆上各角落處的破拉蛛網。
蘭莫住的隔間佈置與自己那處基本相似,只是多了張經案,上頭擱着一些未寫完的殘篇斷句——那是蘭莫應村長請求。爲村中孩童默下的《百家姓》、《三字經》等章節。
餘村的吃住用等物皆是自給自足,基本上都是些粗陋之物,紙張也是。案上默錄所用的紙張表皮都粗糙泛黃,是由樹皮、破布等物煉製而成。
她閒來無事,便草草翻看他寫的東西。內裡詳細無比。除了原文,連經注都一點一點寫了下來。
蘭莫這人,雖說面冷心冷,但真若有人進了他眼裡,他是不會敷衍對待的。
——恐怕這就是皇子殿下唯一的優點了?
翻來翻去,都是些初識文斷字所需之文。她將那些紙張又細細整理好,準備疊在一處。突然間瞧見了某一沓紙張之間,露出了個亮白平滑的一角。
好奇之下,阮小幺將東西抽了出來——是一張白紙。
那紙上什麼也沒有,似乎被人裁去了一截。指腹輕微摩挲在上頭,手感極好。
她沒吭聲,又將東西放到了原位。心不在焉拂掃了一通,退了出去。
愣愣坐在榻上,從這處可望見蘭莫低頭沉思的側影,輪廓優美而堅毅。她嘆了口氣,可是這人所說之話、所做之事總是半真半假。讓她相提防都不知從何提防起。
日晡近昏,外客一一告辭,蘭莫收了棋盤迴屋,阮小幺已做好了飯菜,面上有些憂鬱,似乎在想些什麼。
“怎的,又誰惹你不樂了?”他道。
她放了碗筷,卻問道:“我們在此是否有兩個月了?”
蘭莫點點頭,“差不多。”
“殿下,”她替他盛了飯,不解道:“你們……兄弟之事,人人都能猜到一兩分,你這麼長時日不回去,不怕京中局勢變化,對你不利麼?”
他沉默了片刻,頭也不擡道:“妄言此事是殺頭之罪。”
“那請殿下看了我的頭吧!”阮小幺伸長了脖子。
他笑罵了一句,搖搖頭,道:“叫我蘭莫。”
阮小幺不置可否,“出了村子,便不合禮制,我還是要叫你殿下的。”
話剛說完,腦袋上便被不輕不重敲了一下,聽得他道:“本王恩准你在無人時,可直呼名姓。”
“所以你是承認了,”她重重坐在另一側,盯着蘭莫,“你如今根本已是知道怎麼出去的!”
她一臉鬱悶,總被這人耍得團團轉。
蘭莫挑了挑眉,“此話何意?”
“別裝了!我在你屋中瞧見‘外邊’用的紙張了!”她怒瞪着他。
他裝模作樣露出了個恍然大悟的神情。
“露餡了。”他語調沉重,眼中卻含笑。
“……”
阮小幺道:“你既然已可以出去,爲何還要留在這處?就不怕你的位子一落千丈,被別人踩在頭上?”
“寬心,即便我一落千丈,怎麼也會保的你平安無虞。”他道。
阮小幺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以爲問出來蘭莫至少會搪塞一下,結果這個男人坦白得讓她都羞愧,他壓根沒想瞞她。
一口口扒拉着飯菜,味同嚼蠟。許久,阮小幺才找出話來,“你什麼時候知道出去的路的?怎麼出去的?”
“誰說我出去了?地圖是推算出來了,只是還未走過。”他輕笑了一聲,指了指屋頂,“至於你在屋中發現的東西,是信使帶來的。”
“信使?”
她突然想起了察罕那隻鷹,若是像吉雅那般體格大、耐力好的,說不定真可從森林這頭飛到那頭。
“多想無益。不如花心思怎麼將菜食做得好吃些。”他出聲打斷她的思路。
阮小幺瞥了他一眼,“你這兩個月吃得不也挺香!”
氣氛融融,夜漸深沉。
第二日,看一看黃曆。便到了圍狩的日子。
圍狩是餘村歷來的規矩,除了單獨狩獵,每月的朔日會有集體狩獵,爲捕捉森林中更大的獵物,一般爲四五十人一隊,兩個技藝最好的頭領帶着,往森林深處而去。
這不僅是傳統,更是爲了保障村民的生活,一來大型動物生活在森林周圍不大安全,二來也是補貼些村中所用。餘村整個兒被森林包圍。砍出的空地不多,都做了田畝,而天地裡種出的莊稼也是由野生的粟麥遷植而來,並不如外頭世世代代種的莊稼產量高,米食不夠時。便只能靠打獵來彌補。
北燕本就是馬上民族,人人皆悍勇強壯,蘭莫更是當中佼佼,圍獵之事輕車熟路,很快便做了一隊首領。
黎明剛至,村中便有號角低低吹起,蘭莫整裝完畢。跨上腰刀,便要出門。
阮小幺還揉着眼,在榻上翻起了身,見他要出門,便道了句,“你們小心些。”
“嗯。”他頓了頓腳步。又回頭問道:“抓只鳥雀給你?”
“抓來又養不活……”她打着哈欠,揮揮手,“快去吧快去吧,大清早的攪人好夢!”
他眼中柔和,輕輕帶了門離去。
阮小幺又倒頭睡了。
一覺到天亮。起來時,開窗向外瞧看,見不找一個壯年男人,都去圍獵還未回來。她與往常一般各家走動了半天,待到黃昏時分,估摸着狩獵時分已結束了,村莊中各處屋子便升起了裊裊炊煙,等候歸人。
阮小幺正抱着褚易之在李大娘家中院子裡聊天,眼見着日色愈昏,人都還未回來。李大娘寬慰她道:“甭擔心,許是見着什麼大東西了,這也是時常有的事兒!”
懷中褚易之伊呀呀呀地不知在叫些什麼。
她點點頭,正打算告辭,忽瞧見遠遠一人跑了回來,正是李大娘家男人,名喚石山,是個壯實卻不大高的男人。
李大娘早便與兩個女兒迎了上去,見他身上沾了丁點血跡,忙四處翻查,問道:“沒出甚事兒吧?傷着了?”
石山搖搖頭,氣兒還有些喘,一路跑來都未歇着,指了指後頭叢林處,嘆道,“遇着熊了!一公一母,還好都獵着了!”
“哎呦!遭孽的!”李大娘趕緊給他拍着身上的灰,急道:“人都可還好!?”
石山這才發現一旁抱着孩子的阮小幺,連連道:“多虧啊!多虧了你叔父,否則咱們可要折了好些個人!幸他趕到的早,救了咱們!一組人掛了些輕傷,不打緊。可惜了村長家的伯勞小子,腿斷了,唉……”
“腿斷了!?”阮小幺一驚,忙問道:“傷得如何?”
“我也不曉得,正要回來拿些布條兒的啥的,瞧那頭有甚要幫忙的!”石山道。
他邊說着,邊從家中翻箱倒櫃找些乾淨的布面來。李大娘從當中一個箱子中抽了一些出來,塞給他,“那你可趕緊去瞧瞧!”
阮小幺插道:“我也去!”
石山一聽,拍手道:“正是!我都忘了姑娘會醫術了,事不宜遲,我們這便走!”
她忙將褚易之遞給李大娘照看。石山又點了根火把,便急急與她一道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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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多麼想燉肉,寫到現在就寫了點肉渣,真是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