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自己也知道錦衣衛沒什麼用,區區一百人改變不了任何東西,所以也懶得跟朱慈炤較真。
王承恩又稟報起了太子與定王的動向:
“定王回了自己宮中,對換掉方以智,極爲喜悅。
但是對於那幫翰林指責他有奪嫡之心,感到憤懣不已。不過定王只是私下咒罵幾句,倒也沒有別的辦法。
太子回宮後,在書房裡埋頭讀書,並沒有什麼激烈舉動。”
崇禎聽完搖搖頭:“太子有些過於溫和了,做什麼事情,都嚴守禮法,不敢有絲毫逾矩。
這很好,也不能算錯,但朕又懷疑他將來能不能壓得住那幫文臣。”
王承恩又不接話了。反正各種情報如實回稟,但讓表達看法,就一個字都不說。
崇禎實在拿王承恩無可奈何,又沒辦法跟別人吐露心事,只得嘆了口氣:“乏了,睡覺。”
王承恩問道:“皇爺,今夜召哪位娘娘侍寢?”
這個問題更愁人,崇禎愣了半天也答不上來。皇后嘛,色衰愛弛,肯定是不想召御了。袁貴妃,從來都不受寵愛。皇后去年新進獻的盧妃,也不大稱意。
崇禎罕見地反問道:“承恩,你說呢,該召誰侍寢了?”
王承恩更無語了,這種事情您問我一個太監,我怎麼能知道呢。
崇禎嘆了口氣:“前年蘇州織造進獻的那幾個蘇揚女子,倒讓朕著迷了幾個月,如今卻也膩味了。
說來也怪,朕和皇后在一起,七八年才膩;和皇貴妃在一起,十五年也沒膩。如今區區一年多,數名女子個個都膩了。
朕是不是老了,最近兩鬢白髮越發越多,好幾顆牙齒都動搖了。”
王承恩琢磨了琢磨,以爲自己聽明白了,於是回道:
“皇爺可不老,只是經歷的多了,也需要嚐嚐鮮。
前年那幾個蘇揚女子進獻上來,不就甚得皇爺之心嘛,奴婢記得皇爺連著好幾個月沒有召御其他娘娘,就連皇貴妃娘娘都數月未得召見。
前幾天皇后娘娘務色的那名歌女,尚在坤寧宮中,要不奴婢召她來給皇爺彈彈琴、唱唱曲?”
崇禎沉吟片刻,方纔搖了搖頭:
“算了,祖宗有禮法,萬不可違拗。皇后這次有些過了,誰知道多少男人用過的女子,也來獻給朕。
別磨蹭了,明天趕緊送出宮去吧。讓言官聽到了風聲,我們就可以提前過年了。去,召範選侍侍寢吧。”
範選侍?王承恩有些詫異:天吶,怎麼繞來繞去又回來了。範、薛兩位選侍才貌雙全,卻不受寵。又因爲以前跟著皇貴妃娘娘學過琴,彼此親密,如今已雙雙被打發到最偏僻的宮殿去了。
本以爲她倆從此要銷聲匿跡了呢,沒想到還能獲得機會。
王承恩有點懷疑,這背後是不是又有漢王殿下的影子。最近漢王殿下可是無所不在,只要能動用到的人脈,全被他安排明白了。
……
此時朱慈炤正在牀上輾轉反側,死活睡不著。
這是在紫禁城住的最後一晚,明天便可脫離這個人吃人的牢籠。
以後就要獨自頂門立戶,與天下羣雄一爭長短了。
坦承講,朱慈炤自己也覺得要把漢家江山重新打回來,失敗的概率大,成功的概率小。
這種事,一半在人力,一半在天命。
天命,玄之又玄,無法捉摸。萬一將來也學李自成來個九宮山之變,那找誰說理去呢。
即使不考慮運氣,僞清此時已經是精兵十餘萬,有幾十年底蘊,非常成熟的軍政集團了。
就連李自成,都有幾萬可靠的老兄弟。
再看看可憐的漢王殿下,就只有楊嗣昌那東拚西湊起來的區區一萬多‘精兵’。
就這麼點人,眼看還要被調走好幾千去中原戰場當炮灰。算來算去,楊嗣昌手裡最終也就能剩下八千多‘精兵’。
朱慈炤遙望承幹宮方向,心中生出無限感慨。就這點僅夠勉強一搏的資本,也是自己母妃付出了多少艱辛才換來的。
好在呀,只要封號裡帶著‘皇’字的,身份地位好歹都跟君沾點邊,多多少少也有些實力。
崇禎雖然極爲忌諱後宮干政,但皇貴妃偏偏是唯一的例外。大明最猜忌刻薄的帝王卻數次命自己最寵愛的妃子舉薦賢臣。
妃本柔弱,爲母則剛,田氏耗盡畢生積累的人脈,爲僅存的兒子搞到了攪動風雲、逐鹿天下的入場券。
朱慈炤握緊了拳頭:哎,八千就八千吧。猶豫彷徨的時候,多想想我大漢昭烈帝。
哪怕手裡就一個楊嗣昌,我一樣把隆中對執行出來: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
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
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衆出於秦川。
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
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朱慈炤越想越佩服諸葛亮,這隆中對的戰略都快一千五百年了,竟然還不過時。
而且朱慈炤真沒有借鑑它,而是根據自己手裡有限的幾張牌,制定了一個先佔湖廣,再取雲、貴、川,從而雄踞西南、圖謀天下的戰略。
這其中又包含爭奪漢中、四川、湖廣的數場大戰;以及收服西南土司、吸納農民軍;向南拿下緬甸、安南。然後三足鼎立,以待時變。
突然有一天,朱慈炤忽的就想明白了:我制定的戰略不就是隆中對嘛。不說一模一樣吧,至少也有個九成九的相似。
這也是朱慈炤執意要做漢王的由來。當初昭烈帝走過的路,我大明漢王再走一遍,就不信這次還是遺憾結局。
想到這裡,朱慈炤有感而發,念起了詩。
歷史上被列爲明末五大學者之一的舜水先生朱之瑜,流亡海外,曾寫下《避地日本感賦》二首:
其一
漢土西看白日昏,傷心胡虜據中原。
衣冠雖有先朝制,東海幡然認故園。
其二
廿年家國今何在?又報東胡設僞官。
起看漢家天子氣,橫刀大海夜漫漫。
朱慈炤反覆唸誦幾遍,忽的雷聲滾滾,風雨大作。
朱慈炤自己起身,向外望了幾眼,感嘆了一句:果然人心即天心,若本王當興漢室,必有天佑之。
關好窗戶,埋頭睡覺。
藉此風雨,巡防斂跡、街道無人。首輔宅邸,燈火寂滅、死士潛蹤。
第二日一早,風雨稍歇。
駱養性與衆人忙了一夜,終於敲定了漢王儀衛司的名單,並整理好了所有入選侍衛的卷宗,以備查詢。
駱養性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大家都散了吧,安排好你們的人,巳時初刻,前往十王府。”
王忠他們三個百戶都回值房休息去了,只有高文采交待好自己的手下親信,便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一回到家,高文采便把髮妻和兒子分別叫了起來。
高夫人和高必卿都還迷迷糊糊的呢。
高夫人問道:“夫君怎麼忙了這一整夜,您看您眼裡都是血絲,我先安排丫環給您做早飯去吧。”
高文采擺擺手:“不忙,不忙。昨天漢王殿下突然來錦衣衛選拔侍衛,今天就要搬去王府。
我被漢王選爲儀衛司儀衛正了。另外我也給必卿也報上名了,夫人去給他收拾收拾,一個時辰後,我們一起去王府。”
高夫人懵了:“必卿才十四歲,夫君這麼急吼吼地給他安排差事做什麼。
再說這漢王也是個急脾氣,頭一次聽說這麼著急搬家的,跟打仗似的。
而且跟了漢王,哪裡還有前途,夫君完全可以把必卿安排到太子那裡啊。
你們進了漢王儀衛司,以後漢王就藩,我們全家豈不是要跟著走?”
高文采回道:“不是,漢王說了,只是借調兩年。兩年後,我們可以重回錦衣衛,不必跟著去就藩。
而且不白乾,兩年後,每人至少官升一級,賞銀百兩。”
“還有這等好事?可你們父子跟著漢王兩年,以後太子當國,不會猜忌你們嗎?”
高文采都被逗樂了:“真是後宅婦人見識,你怎麼知道漢王一定會被太子猜忌?萬一他們是兄友弟恭呢。”
高夫人也樂了:“夫君若是說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我還能湊合著相信他們會兄友弟恭。
隔了肚皮的,一百對兄弟裡,有一對真正關係好的,就算燒高香了。
再說了,皇貴妃與那三位皇子,死的絕對有蹊蹺。
別的不敢說,後院宅鬥,夫君肯定遠不如我懂。有些事情,男人死活弄不明白的,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一眼就能看穿。”
高文采點點頭:“跟你說吧,後院爭鬥我不懂,但前朝形勢,我也能一眼看穿。
自鬆錦慘敗之後,京師已經註定守不住了。
而太子仁弱,他身邊講官、輔臣又都是東林出身的賢良。
亂世一到,太子肯定跑不掉,親王多少還有點希望。
走一步看一步吧,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我也只有一死殉國而已。
好了,事情已經定了,現在也沒辦法反悔了,快去給兒子收拾吧。”
高夫人也不再多說,去叫醒丫環,忙忙地收拾起來。
端本宮中,王承恩親自過來,指揮著一大羣內侍們幫漢王搬家。大大小小的木箱,裝了二十多輛馬車。
等箱子全都裝好,朱慈炤坐上馬車出宮,王承恩同車相送。
馬車行至東華門,朱慈炤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正好另一輛馬車擦肩而過,正好車上女子也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只一瞬間,簾子便又放下了。
朱慈炤好奇地向王承恩問道:“那輛馬車上的女子是誰,倒頗有幾分姿色。宮禁森嚴,什麼樣的年輕女子能在宮中進出。”
王承恩輕聲笑道:“這個奴婢恰好知道,那女子叫陳圓圓,乃是江南一名歌姬,嘉定伯蒐羅來獻給皇爺的,但是皇爺不肯收用,又退回嘉定伯府去了。
這件事,雖然坤寧宮裡人盡皆知,但殿下出了宮可別往外宣揚。”
朱慈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懂了。
父皇嫌棄她被很多男人用過,又是那種出身,怕被言官死咬著彈劾吧。
不過王公請放心,這種事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再說那女子也是可憐人,很多事啊,都是身不由己,沒的選擇。”
王承恩微笑著點點頭,心裡卻暗歎:漢王殿下對皇爺的心思可實在太瞭解了。
十王府離皇城很近,出了東安門,在前面街口一拐就是了。
十王府是太宗遷都北京時,特意建造,用於未就藩親王居住的。
理論上擠一擠能住十家親王,實際上,崇禎做信王時,偌大十王府,全是他一家佔著的。
這十王府有不少皇帝住過,除了崇禎,還有隆慶、景泰。成化被廢了太子之位,降爲沂王時,可能也住過。
進入十王府,朱慈炤選了自己母妃的舊居,作爲起居之所。
朱慈炤將十王府一分爲二,一半預留給定王,一半給自己住。
房子多得是,朱慈炤又劃出了兩片廂房區域給侍衛們住。
十王府給宮人住的房子也有上百間, 正合適,每人侍衛,一人一間。
朱慈炤把方正化叫過來:“大伴,你先別管這些亂七八糟的。
我在這裡看著,你去侍衛住處,把銀子放他們房間裡,普通侍衛每人二十兩、小旗四十兩、百戶八十兩、千戶一百六十兩,依次倍增。
然後把房間都鎖上,把鑰匙對應明白,等侍衛們來了,給他們分配下去。
每人單獨一間,跟著我,有銀子、有酒肉、有前途。
先消除後顧之憂,然後咱們再過日子。”
“小爺爲什麼不把銀子當面發給他們?”
朱慈炤笑道:“如果不是忠勇義氣之輩,當面發還是私下發沒什麼區別。
若是這一百人裡真有豫讓那樣的國士,咱一見面就手把手地發銀子,太市儈了。
瞬間就把對方的格調壓低了,然後咱自己的格調也就跟著降低了。”
方正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召喚幾個小內侍,搬著一大箱銀子往廂房去了。
與此同時,文華殿中,崇禎處理完政務,召閣臣與講官舉行經筵。
君臣間講解了幾句經典,崇禎見周延儒有些魂不守舍,好奇地開口問道:
“先生,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請太醫看看?”
周延儒回過神來,連忙答道:“臣無事,無事。只是昨夜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一晚上沒有睡好。老了老了,一晚睡不好,就全天都沒有精神。”
崇禎點了點頭,又問道:“昨天漢王向朕提出請求,想要今科狀元史愛卿做他的講官。先生說說,該答應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