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洲新船廠試航的那種明輪蒸汽船,真有傳言中那麼快速、那麼可怕嗎?”
文人出身的鄭彩格局有所欠缺,此人素來心思縝密,非常在意細節,往往能從不經意的線索中推敲出極爲重要的情報,但他仍然無法跳出千百年來的思想桎梏,與大明天下所有自命不凡的文人一樣輕視百工,極度缺少科學精神和創造力,對工業文明一無所知而且天生牴觸,因此不瞭解明輪蒸汽船的重要性也就不足爲奇了,如今開口詢問一句也只是形勢所逼而已。
鄭芝龍神色無比凝重:“上月初九,八卦洲船廠公開試航的當天中午,金陵城外的長江岸邊黑壓壓擠滿三十餘萬軍民,密報上說,長逾二十丈、寬約五丈的明輪船自八卦洲出發,冒着黑煙沿着南岸水道逆流而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直驅上游十幾裡的江南水師碼頭,不用船帆,也沒有船槳,航速竟然遠超江南水師的快速戰船三倍以上,沿海數十萬軍民目瞪口呆,噤若寒蟬,如同見到神蹟一般驚恐萬狀,直到明輪船抵達上游水師碼頭之後掉轉方向,以更快速度順流而下返回八卦洲,數十萬軍民才魂魄歸位,驚呼聲、歡叫聲隨之驚天動地,聲傳數十里,唉……”
鄭芝龍情不自禁嘆了口氣,嚥了咽乾澀的喉嚨,感慨不已:“八卦洲船廠既然敢事先放出消息,敢在數十萬金陵軍民見證之下展示威力巨大的明輪蒸汽船,無疑是向天下人表明他們的強橫實力。”
“而在此之前,他們暗地裡試航了十幾次,分別建造了三種船型,耗時半年有餘,歷盡艱辛方告成功……”
“八卦洲船廠有我提前安插的兩個人,他們傳來的密報上說,早在一年前,船廠幾位主管和朱道臨網羅的數十名資深大匠師已經開始着手,按照天樞閣贈送的造船圖紙和機器悄悄進行實驗。直到上月初九才公開展示,由此一鳴驚人,震動天下,也把我們給嚇着了。”
“這種明輪船真有傳言中那麼神嗎?恐怕只能在長江上使用。不能用於海上遠航吧?”鄭彩好奇地問道。
鄭芝龍擔憂地解釋道:“即便如今不能在海上遠航,不見得以後也不能啊!這種蒸汽船安裝兩臺燒煤的機器,利用所謂的高壓鍋爐裡不斷生成的蒸汽推動鐵臂、齒輪和輪軸,機關無比巧妙,不用人力和船帆驅動就能不間斷地日行五百里……”
“八卦洲船廠現已確定兩種大小船型。用於長江和運河貨運,如今已開始大量建造。據說用於海船或者戰艦的另一種更大的船型仍在研究之中,動力更爲強勁,速度更加驚人,估計半年之後就能建成。”
“試想一下,要是朱道臨麾下的東海水師擁有幾艘這種速度驚人的蒸汽戰船,裝上幾十門威力巨大射程十里的天樞閣巨炮,或者裝上幾座能幾次齊射就滅掉荷蘭兩艘戰機的大火箭,往來於瀛洲甚至南海各地,我們的戰船將如何抵擋?”
鄭彩徹底明白鄭芝龍爲何自降身份親自跑來拜見朱道臨的根本原因了。脣邊的鬍子動了幾下,最後狠下心問道:“要是咱們與朱道臨結盟的話,如何向江南那些世家門閥交代?”
“我們需要向誰交代?這麼多年來,那些自恃尊貴、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又有誰真心實意對待我們?若不是我們九死一生最後成功佔據東海海域,那些江南門閥滿朝文武還有當今皇帝,誰願意正眼看一下我們?若非要保住自己佔據百餘年的海貿巨利,保住自己稱雄一方超然於世的百年根基,那些世家門閥誰願意眼睜睜看着我們不斷壯大?十幾年來他們把持朝政、煽動民意,一次次殫心積慮要剿滅我們。最後一一失敗不得不接受我們,這些你都忘了嗎?”
“如今迫於形勢,我們與迅猛崛起的朱道臨結盟,進而獲得他背後的南北勳貴和內廷勢力鼎力支持。誰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只要朱道臨不那麼貪,接受我們讓出瀛洲後的利益,願意和我們聯合開拓南洋海貿,不干涉我們對澎湖水道的控制,我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失去的不見得比獲得的多啊!”
鄭芝龍嘴上說得寬宏,可說完之後心裡仍是隱隱作痛。
若不是形勢逼人強。朱道臨展示出的實力和麪對荷蘭人時的強橫戰力震懾了鄭氏家族大半人,鄭芝龍絕不願意在家老們的苦勸之下與一頭猛虎爲伴,必將和他此前對付李氏家族、昔日的老大顏思齊和曾經的生死兄弟劉香一樣,徹底剷除消滅才能安心。
車隊前面的四輪馬車裡,朱道臨和心腹大將郭中駿等人同樣在低聲討論眼前遇到的問題,誰都知道鄭芝龍在大年初一匆匆而至意味着什麼,但沒人知道朱道臨爲何給予鄭芝龍這麼高規格的接待,爲何打算與海盜出身聲名狼藉的鄭氏家族合作。
聽完郭中駿和徐文濤不痛快的議論,再看看勞苦功高的老將歷易良說起鄭芝龍時的滿臉鄙視,朱道臨只好耐心開解:
“都別說了,哪怕一時半會兒你們弄不明白心裡不痛快,也不能表露出來!不要以爲咱們如今戰艦如雲兵強馬壯,誰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了,這樣的想法要不得,會摔個大跟斗的!”
“遠的不說就說眼前吧,山東朱大典這半年來不斷增兵擺在咱們北面,朝中文武把咱們視爲眼中釘肉中刺,與咱們不共戴天的遼東韃子此刻還圍着錦州,隨時有可能調轉馬頭攻打咱們剛剛站住腳的朝鮮,被咱們水師偷襲得手的荷蘭人很快就要捲土重來,在這樣的惡劣的局勢下,咱們身邊四處是敵人沒一個朋友,一個不好恐怕就會前功盡棄雞飛蛋打,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衆心腹明知如此卻仍是死腦筋,雖然沒有繼續提出異議,但心裡仍舊不痛快。
最後還是歷易良忍不住問道:“大帥,你能不能告訴我老歷一句實話,你真打算和鄭芝龍結盟,還是虛以委蛇以待來日?”
朱道臨微微一笑:“只要能達到咱們的目的,怎麼做有區別嗎?”
歷易良終於鬆了口氣,嘿嘿一笑靠在車廂壁上:“明白了,大帥放心,咱們絕對能做到盛情款待,等會兒我負責灌醉鄭芝龍身邊的兩個弟兄,其他就管不了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