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貴兒待被攙扶進洞房裡,見龍月兒已經把蓋頭掀在一邊,裹着大紅的喜服早早地睡下。金貴兒哪肯依?撲到帳裡就來拉扯,一邊高叫着污言穢語,一邊向龍月兒的臉上親來。
龍月兒怎肯受這等不堪的侮辱?與他撕打在一起。
金貴兒雖然出身在武將家裡,但因爲素日驕縱,練功不勤,卻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用來在集市上追打賣貨的商販,到廟會裡欺凌進香的女子還管用,可碰上龍月兒就差得遠。
龍月兒本就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又見他如此,心裡愈惱,出手也就分外地重。一頓拳腳之後,金貴兒已經鑽到牀底下不敢出來。龍月兒見他怕了,又回到帳裡去睡。
從不曾叫人打罵過的金貴兒卻又豈肯罷休?在牀下趴伏半晌,等着自己的酒勁平復些許,悄悄地爬出來,去到牆上將鎮宅的寶劍摘下,譁啷一聲拔出,揮舞着就向牀上撲來。
龍月兒聽聲音不善,睜眼看時,見一道耀目的白光已逼在面前,忙拼力縮身一滾。
可還是嫌慢,叫劍鋒在肩頭劃開一道寸長的口子。雖不甚深,但鮮血卻涌得猛烈。只是所染的喜服也是紅色,燭光之下倒看不出來。
金貴兒乘着酒意,早已什麼都不顧,收回長劍後又刺。
龍月兒見他拉開的架勢竟然要置自己於死地,立時翻臉。先一腳把他手裡拿捏不穩的長劍踢飛,然後縱身躥出,反臂撈在手裡。想也不想,使招‘犀牛望月’,徑直刺出,正中這金貴兒的後心。
龍月兒也狠,拔出後恐他不死,又在頸下補上一劍,叫腦袋和身子只剩一層薄薄的皮連着。
她今夜出手之所以如此無情,與金貴兒的主動招惹固然有關,但還是想着雨孤雲多些。以爲這一夜睡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如何的本該是他,別人卻都多餘。這一腔憋悶這久的惡氣正愁沒有地方出,恰好金貴兒自己送過來,成了冤死的鬼。
龍月兒待氣血平靜下來,望着身首異處的死屍呆呆地站着傻了好半晌,才明白自己已經闖下大禍。
這個禍事到底有多大她雖然掂量不出,但也知道爹爹怕不會輕易容饒。
思索片刻,拿定個主意,就是三十六策裡的走爲上策,先逃離這裡再說。
轉頭見金貴兒的那張臉正呲眉咧目地望着自己,覺得害怕,擡腳將其踢入牀下。
然後慌張地將一身的喜服脫下,把肩頭的傷口簡單包束,換上便裝,提劍悄步下得繡樓。去到馬廄裡牽出自己的馬,搭上鞍韂,飛身翻上,驅策而去。
來到城門前,將守把的兵士喚起,叫他們開門。
兵士雖知夜半里在沒有老皇爺手諭時擅自打開城門是掉腦袋的重罪。但想着月公主殿下是老皇爺最寵愛的女兒,在他面前向來說一不二,她的吩咐也頂下老皇爺的手諭了。是以開關落鎖,將城門推出一條縫兒,放下吊橋叫龍月兒打馬過去。
龍月兒本不知自己要往哪裡去。待出了城門才堅定決心,以爲只有找到雨孤雲纔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只要能守在他的身邊,怎樣都無所謂,便一路驅馳而來。
山路本就崎嶇,夜裡更加難行。龍月兒直走了小半夜才望見山寨的輪廓映在旭日的朝輝裡,心裡一陣酸楚,淚水撲簌而下。
待見到守把的嘍囉問起要如何通報時,龍月兒猶豫片刻,道:“就說——妹妹來叨擾吧。”
雨孤雲是喜歡快意恩仇的決絕性格,聽完龍月兒的講述,把雙手重重地一拍,道:“好,痛快——”
花盛開卻在後面打他一掌,道:“倒痛快了,以後如何?”
雨孤雲被問住,沉吟半晌,擡頭道:“你還是去師父那裡躲避一時如何?等老皇爺的心氣平靜了,他自會去接你。”
龍月兒噘嘴片刻,道:“你陪我去嗎?我一個可不敢。”
雨孤雲倒想答應,但念及去往祁連山上清觀的路途遙遠,一個來回要將近一年時間。而妻子新孕,正需要自己安慰,怎肯允許?面上現出難色。
龍月兒見了立時明白,翻起眼睛瞥過花盛開,怨道:“就知你不肯——”
一邊起身自憐道:“便自己去吧,還怕死在路上嗎?大不了被人搶了、奸了、賣了、殺了,還能如何?怎樣都是沒人心疼在意的——”一邊就流下淚水來。
雨孤雲哪堪被她這樣的言語擠兌,把臉皮都漲得通紅。
正要說話,早在一邊冷眼瞧他的花盛開卻把格局看得清楚,上前攔住龍月兒溫柔道:“好妹子,休要逞強。孤雲固然不便去送你,而你也不要獨身前往。”
轉頭向雨孤雲道:“相公,不如這樣吧,我們一同去送月兒妹妹如何?來去都是個伴兒,叫路途上不寂寞。”
雨孤雲聽妻子如此說,心裡感動,道:“可你有孕在身,怎堪長途奔波?怕不生在路上?”
龍月兒倒嚇一跳,失口叫道:“怎地快?”立時覺得尷尬,忙補白道:“要恭喜嫂子——”
花盛開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是他着急。”
這一問一答卻叫雨孤雲窘迫不堪,不知該說什麼應對,只能埋頭。
花盛開見各人所說都不行,道:“妹子先在這山寨裡耽擱幾日吧,也不急着去你師父那裡,且先聽聽城裡的動靜。或許老皇爺這一半日就把事情平息,來接你回去呢?也未可知。”
龍月兒其實最想這件事永遠不能平息,她便有籍口時刻賴在雨孤雲的身邊,尋求他的保護。聽花盛開這樣說,樂得答應。
雨孤雲想着目下真的沒有什麼好辦法,也只有如此,就便點頭。
他們卻不知有些惡事一旦開始,只能一路壞下去,哪有輕易便平息的便宜?
但這般報應卻是堵塞多時才惹下的決潰千里,是人間最常看到的慘象。讓那些從來得意的人能夠警醒,小心收斂起張狂,不要叫這般的禍事臨到自己的頭上。
老皇爺在龍月兒母親的陪伴下和金家夫妻一早起來就等在中堂裡,一邊笑着說些沒有鹹淡的言語叫氣氛不尷尬,一邊暗暗地納悶睡在樓上洞房裡的小夫妻怎地貪戀帳裡春色?還不起身來給老人請個早安?
老皇爺呵呵笑着,剛要張口,卻先聽到金王爺致歉道:“這孩兒,都被你這弟妹給嬌慣壞了,不懂個禮數。”
粉衣母閻羅卻不肯認,刁蠻道:“怎地說我?你就不曾嗎?”
老皇爺微微一笑,暗想:我本也想這樣說。既然你們搶在前面,就讓與你們吧。端盞堵在嘴上不語。
四人正焦急,忽聽門外響起不似人聲的叫喚:“老皇爺——不好了——”
接着一個在龍月兒房裡伺候的小丫鬟撲翻跌倒地衝進來,顫着聲音道:“不好了——房裡——都是血——一對新人都——不見了——”
金王爺被嚇得猛地站起,急道:“你——你怎地知道?”
小丫鬟緩過一口氣,道:“奴婢每日的早晨都要伺候着小姐方便,時候是不能改的。昨夜我也問小姐,她說照常。可今兒早晨我打門,沒人肯應。以爲小姐還沒起,就趴在門縫上看,卻見地上好像汪着一灘水。我看不清,就推開進去了,可哪知卻是血。而小姐和少爺都——都不見了——”
屋中的人皆都大驚。
老皇爺還不肯信,向小丫鬟罵道:“尋死的東西,怎地說不吉利的話?新人的房裡,又怎會有血?”
金王爺卻狐疑,道:“我們且去看過如何?這晚也不見過來,倒是叫人擔心。”
老皇爺心思奸猾,先向金王爺和粉衣母閻羅遮掩道:“休聽下人胡言。”一邊轉頭對小丫鬟瞪起眼睛:“看我回來收拾你。”忿忿地去了。
小丫鬟嚇得伏在地上哭起來,不知一會兒臨到頭上的是福是禍。
老皇爺第一個推門進入,待把凌亂不堪的洞房掃視一遍後,心裡已經涼了半截,身子一軟就要往下倒。
龍月兒的孃親見了急忙扶住,大聲呼喚在門外結手等待的下人去叫大夫。
金王爺和粉衣母閻羅原本顧及此乃老皇爺的府邸,女兒又是人家的,不好隨便打擾,先站在門側等候。
猛聽裡面的聲音悽慘,都駭得不輕,擁擠着衝入。二人看過一遍後也全懵了,搞不懂發生過什麼。
粉衣母閻羅畢竟是女流,先就慌了,攤着雙手哀叫道:“我的貴兒呢?我的金貴兒——”
金王爺也傻了片刻,然後向已經支撐着站起的老皇爺道:“是不是——有人趁昨夜來劫殺他二人,把他們掠去了?”
老皇爺還不肯承認自己的無能,搖頭道:“我這王府固若金湯,守把的森嚴,怎可能?”
他話未落音,聽粉衣母閻羅啊地痛叫一聲,噗通摔倒,哭嚎着:“貴兒呵——怎地不把娘疼死——”
金王爺聽她聲音有異,轉頭道:“還不知如何,你怎地——”
卻見粉衣母閻羅正顫着手指向牀下,忙也低頭去看,正和那張歪扭着眉眼猙獰的臉打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