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賽天仙的房間,見賽天仙和霍敏英皆從裡間慌張奔出。
賽天仙啞着嗓子道:“相公不好了,禍事臨頭了。”童牛兒擺手道:“驚慌什麼?天又不曾塌。慢慢說。”
見他如此,賽天仙倒也鎮靜下來。一邊幫童牛兒脫衣一邊道:“今兒個白**的五將軍帶了大批人馬闖進來,不由分說,先就把林姑娘和白姑娘給抓了。”
童牛兒停身道:“抓往哪裡?”賽天仙道:“就在隔壁房間裡分別關押着。”童牛兒道:“抓她兩個作什麼?”
賽天仙幫小丫頭伺候着童牛兒洗漱,道:“我也不清楚。那門前皆有錦衣衛守着,凶神惡煞似的,任誰也靠不得前。只聽送飯的媽媽說她兩個手腳皆被綁在牀柱子上,想動一下都難,吃飯須有人喂纔好。”
童牛兒坐在牀側,半閉着眼睛思量,心裡已明白銀若雪的三分用意,不禁暗恨她用心歹毒。
春香院自開張到今日已歷十餘年,三千多個日夜,卻從不曾有過今日這般喜慶熱鬧。
大門張燈,二門結綵,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皆被紅綢綠錦包束起來,映着百多盞頭號紅燈籠的燦爛光芒,倒似結親的府邸一般。
門前兩班吹鼓手輪番吹打,聲震窗瓦,引得三、五里地以外的人都聞聲趕來瞧,把一條原本就遊車走馬,熱鬧到不堪的大街擁擠得連風絲也透不過去。
衆人正駐足圍觀,聽一頭響起吆喝聲:“閃道——閃道——五將軍駕到——”衆人擁擠得愈加厲害,同時如待宰的鴨鵝似地伸長了脖頸向來路上張望。
見當頭十數匹健碩西涼大馬上是身穿瘮人的大紅色飛魚錦服,手抓錦絨御製繡春刀的錦衣衛,各個面色蕭殺,目光寒涼,不可一世。
後面是一匹鬃毛剪束整齊,鞍韂金光耀目的胭脂紅寶馬,馬上端坐着一個出色的人兒,身穿一襲素錦清水長袍,只在襟下用黃絲翻繡着福壽雲卷。發挽男髻,一根碧綠的玉簪彆着。素白臉上含着盈盈笑意,如春花初綻,顯得爛熳,正是銀若雪。
銀若雪在京城中名頭雖然響亮,但她自慮是還未出閣的女兒身,是以甚少拋頭露面,衆人多有不識。
今日一見,無不驚豔,才知盛傳手段狠辣、武藝高超的五將軍竟是如此美麗的一位花兒少女,均大感意外,一時間議論之聲如蜂蠅爆巢,江河漲水,嗡嗡而起,吵人的耳鼓。
銀若雪騎在馬上,眼望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心中暗道:這羣任我宰割的賤畜怎地惹煩?若將他們的頭一個個砍下來,怕要累到手軟也砍不完。
來在春香院樓前,飛身下馬,擡眼看時,見門楣上已橫下一條三尺多寬,兩丈多長的白綢橫額,上用硃砂寫有一行大字:青春玉女初夜拋彩大會。隔開一格,是“白玉香”三個字。
銀若雪微笑着點頭,甚覺滿意。
何媽媽早迎上前,欲請銀若雪入樓。銀若雪橫她一眼,心道:虧你想得出?憑我的淨足,豈能踏你的賤地?
擡頭看太陽正在中天,時辰尚早,道:“我且在這裡稍坐吧。”何媽媽忙親自將一張又重又大的楠木太師椅笨笨磕磕地搬過來,喚人將小几和茶水吃食一併拿過來殷勤招待。
銀若雪四下望一圈,卻不見童牛兒的身影,覺得奇怪,暗道:這臭牛兒哪裡去了?難不成被我氣死了嗎?
童牛兒此時正躲在春香院二樓臨街半開的軒窗後面向下張望。
看着銀若雪在椅上端正坐着,捉盞自飲的怡然模樣,咬牙暗恨:如此可愛的一個人兒,心腸卻怎地狠毒?竟以虐人害物爲樂事。想着終是要出去相見,撣撣衣袍上的灰塵,轉身便要下樓。
在旁立着的賽天仙一把拉住他急道:“相公你想辦法救她二人呵,難不成看她倆個死嗎?”
童牛兒輕嘆一聲,道:“一切皆是命定,我又能改變得幾分?”
賽天仙聽他說如此言語,吃了一驚,怔怔地看他片刻,道:“相公你說什麼?這不似你說的話呵?你——你也沒辦法了嗎?”童牛兒低頭不語。
賽天仙呆立片刻,猛地轉身便走,口中咬牙道:“我便拼掉性命也要救她倆個清白。”聲音裡已含了嗚咽。
童牛兒忙奔過將她摟抱住急道:“去送死嗎?四下皆是錦衣衛,你怎能救得了她們?”
賽天仙轉身撲在童牛兒懷裡大哭起來,道:“可她倆個——受下此辱——還怎活得下去?——相公——你救她們呀——”
童牛兒在她背上輕拍道:“去房裡歇着,一會兒自有人尋你幫他。他怎樣說,你便怎樣做,記得嗎?”賽天仙哽咽着點頭。
見童牛兒從春香院中走出,銀若雪笑得雙眼眯成一線,滿臉得意之色。道:“童大人,擾你好夢了嗎?”
童牛兒冷臉看她片刻,忽然咧脣嘻嘻一笑,低聲道:“你真怕我娶下林家二女嗎?可見你倒真心戀我戀得緊。”
一語令銀若雪頰起緋紅,欲待惱時,想想不是地方。只得沉下臉來哼一聲,道:“是呵,現在你得意了?我看你怎救得她倆個清白?”
童牛兒嗤地笑一聲,道:“救她們作甚?天底下黃花處子何止萬千?娶哪個還不是一樣?你——不也是嗎?”眨眨眼睛,轉身欲走。
銀若雪被他氣得肝肺皆炸,怒道:“去哪裡?”
童牛兒將手一張,露出四粒骰子來,道:“這幾日手氣正好,且去賭幾把贏些金銀爲你買新衣穿。”一語令銀若雪哭也不得,笑也不是,只能噘嘴不語,自生悶氣。
以爲這場熱鬧少了童牛兒在側觀看,立時變得索然無味,沒什麼意思。
見童牛兒走遠,喊過兩名錦衣衛吩咐道:“跟着他,看他向哪裡去。”二人領命相隨。見童牛兒三轉兩轉,果然拐入甲字兵營,一路呼喝着衆校尉來賭。不過片刻工夫,已在議事廳中拋着骰子開局了。
好不容易捱過兩個多時辰,堪堪日向西墜。銀若雪見時刻已到,吩咐何媽媽拋彩。樓前圍觀衆人聽了頓時爆出一片歡聲,各個雀躍。
銀若雪在側冷眼瞧着,覺得心下寒冷。暗想:世間男子聽到色事怎地都露出如此猙獰嘴臉?變得這般醜陋不堪?童牛兒還好些,不是如此落塵入俗之人,不然便嚇也把我嚇死了。不敢再坐,起身上馬,帶領護衛隨從先自去了。
何媽媽懷抱一個七色花錦紮成的碩大綵球,慢慢爬上一張甚高的桌案。爲顯公正,背向衆人,將綵球舉過頭頂。
圍觀衆人立時發出一片噓聲,都拼命向前擠着,連橫在身前白森森的長刀也不顧及。惹得衆錦衣衛惱火起來,揮拳踢腿將前面幾人打倒在地。後面的卻不懼怕,仍拼死向前擁擠,好似趕着去投生一般不要命。
何媽媽拼盡全身力氣,將綵球向後一拋。
綵球在衆**瞪的眼裡和一片“啊”聲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徑向一個長相醜陋,衣着骯髒的矮個男子頭上砸去。
那男子興奮得尖聲大叫,一躍跳起,正要將綵球抱入懷中,倏覺頰側已捱了重重一擊,眼前立時冒出無數的金星銀星,口內一片鹹腥。
轉頭看時,見一條高如樑柱,壯似鐵塔的大漢正伸出尺長巴掌,將欲飛向別處的綵球一把抓入手中。
旁側立的人中有不甘心的剛剛跳起欲搶,卻覺從四面伸過無數隻手來,將幾人死死按住。
賽天仙躲在二樓的窗後正向下看,見那綵球被一條身高過丈,腰粗十圍的大漢攬入懷中。
那大漢光着一顆碩大頭顱,兩粒眼珠凸如雞卵,鼻似穹窿,脣如猩猩,裡面兩排森森白齒猶若獸類。不禁在心中叫一聲苦,暗歎道:“白姑娘是個何等嬌柔綿軟的人兒,若被他蹂躪一夜,還有命在嗎?攤了雙手自己着急,卻想不出個辦法相救,不禁手捂臉上蹲身哭了起來。
正抽咽時,聽有人細聲喚她:”姐姐,有人尋你呢。”賽天仙擡頭看去,見正是守在房裡的霍敏英探半個臉兒在門縫處,忙抹一把淚水起身道:“是誰尋我?”
霍敏英搖頭道:“不識得,他說是童大人讓他來的。”賽天仙一怔之後漸覺似有了渺茫希望,向霍敏英道:“快帶我去。”
白玉香的雙手雙腳皆被綁在一張大牀四根掛帳用的牀柱之上,一下也動不得。
銀若雪爲防她咬舌盡血而亡,又命人在她口內填入兩粒胡桃,將她的嘴撐開,外面用帛巾繫住。
白玉香哭到此時,淚早盡了。想着千逃萬躲,終不免要受下這一場凌辱,倒不如早早地死了乾淨。都怪自己信了童牛兒言語,忍下這多苦楚,到頭來還是難逃此劫,一切都算白搭。這樣想着,淚水又順着臉頰無聲而下。
此時天已漸黑,房中不置燈火,只有慘淡夜光透窗照入。
白玉香大瞪着雙眼靜待侮辱臨頭,腦中想着自記事起到今日所經歷的種種事情,如霧中觀戲,朦朦朧朧,一幕幕晃閃而過,轉瞬飄忽。
想着自己命將不久,一切都再難留得一時三刻,更覺淒涼,不禁嗚咽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