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邊走邊應:“在——在呵,乖孩兒,怎地纔來?怕不將婆婆想死嗎?”
童牛兒和銀若雪從半支的窗口向外張望,見小院門前立着一個人和一匹馬。
那人是十七、八歲的花兒少女。
少女身材細瘦高挑,穿一襲桃紅色衣服,因離得遠看不清眉眼。但那匹馬卻叫二人暗吃一驚,尤其銀若雪更甚。
她久在東廠,錦衣衛所騎皆是產自大宛的雪域名駒,自然見得多了,是以對馬匹十分在行,一望而知門前所立馬匹是千金難求的良駒。這馬背犁拉車可能顯不出能爲,但若論千里奔馳,對陣廝殺卻是最適合不過,由此可見這少女出身必也不凡。
童牛兒向銀若雪擠擠眼睛,低聲道:“看來這婆婆伯伯都不是簡單人物呵。”
銀若雪若有所思,將竹筷含在雙脣蹙眉道:“我曾聽人說江湖間曾有一翁一媼,自名雲鶴雙影,十數年前曾在山東、山西一帶大行俠義,名頭好不響亮,後來隱居山林。這雲婆婆、鶴伯伯倒有些象。”
童牛兒聽得糊塗,道:“雲鶴雙影?這名兒有趣。”銀若雪道:“他倆個自謂是閒雲野鶴,是以有此名號。”
待二老陪着紅衣少女走入房中,童牛兒見她生得也算秀美,只是皮膚稍黑,不襯麗色。但眉宇間的剛毅勇猛志氣倒比銀若雪還重幾分。
少女手中提的一柄寬不足掌的黑鞘長刀卻十分惹眼,飾件和盤雲吞口皆是赤金打造,歷世時久,被摩得鋥亮,晃人的雙眼,顯得出衆。
少女動作利落,舉止大方,顯然是個粗放豪爽之人。聽二老介紹童牛兒和銀若雪,便即抱腕拱手,口中稱禮,童牛兒和銀若雪也忙起身還禮。
少女待看清銀若雪容貌,不禁脫口讚道:“姐姐好美呵,我生這般大,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兒。”一語令銀若雪羞起雙頰,偷眼看向童牛兒。
童牛兒見她自和自己歡愛至今,不過這幾日卻性情大變,多將昔日兇蠻霸道的任性收拾起,漸漸露出女兒家的溫婉樣兒來,心中驚詫。但聽人贊她,自覺得意,嘴角翹得甚高。
老婦爲少女添了碗筷,讓她同吃。少女並不推讓,拾筷便夾。
童牛兒見了已知老婦人適才所說的‘少女是她遠房侄女,家住一千多裡地遠的山西太原,已有三、五年不見’之類言語必定不實。以爲這少女應當就住在附近,也是常來常往之客。若不然老婦人對她的第一餐飯豈肯如此馬虎?少女雖不梗事,但若千里奔波至此,第一餐只吃稀粥饅頭,又豈能不怪?焉肯吃得如此坦然?
銀若雪雖沒有童牛兒這些心思,但見少女衣衫潔淨,髮絲整齊,毫無霜染塵埋的痕跡,亦暗裡存疑。
童牛兒有心試探少女來路,伸手將放在桌上的黑鞘長刀抓過。少女見了一驚,肩頭微挫,便想上前來奪。但見老婦丟過的眼色,又鬆弛下來。
童牛兒將刀在手中掂着,感覺異常地沉重,似拿一塊黃金在手。緩緩拔出,見刀背厚有半寸還多,遠勝尋常,刃口卻菲薄似紙。長刀通體烏黑,雖無光澤,卻有絲絲寒氣侵入肌膚。
童牛兒對別的兵器都還差些,獨對長刀情有獨鍾。今見了這寶刃不禁暗在心中讚一聲好,提在手中仔細端詳。見吞口上鏨有兩個古體篆字,瞧了半天卻不識,叫銀若雪來看。
銀若雪自然識得是“逆龍”二字,但怕被瞧出破綻,卻不敢說,只笑道:“這字怎地不好好寫?轉這多個彎,明擺着是叫人看不懂嗎?”
童牛兒也笑,將刀刃在手指上試着,假充內行道:“嗯,磨得夠快,砍柴一定好用。”擡頭向少女道:“我用我家傳的斧頭和你交換如何?你一個小姑娘拿這大個刀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我的斧頭。這刀我砍柴正合用。”
少女見得他的憨樣笑着搖頭。童牛兒假裝生氣,將刀入鞘扔在桌上,心中卻想:哼,早晚是我的。
二老眼光毒辣,早看出他倆個不是正經來路,對其言語自然不肯輕信。
老婦人見童牛兒對長刀甚感興趣,有些擔心,向少女怨怪道:“死丫頭,又偷了你爹的寶貝出來顯擺,看他知曉不罵死你纔怪。”
少女卻不在意,道:“怕什麼?還有人能偷了走、搶了去嗎?這個人還未生出來呢。”
老翁搖頭道:“你這孩兒呵,張狂脾氣總是不改,早晚要吃虧。豈不知人外有人?這屋中就有高手暗伏,你便鬥不過。”
少女一臉狐疑,停筷擡眼瞧着桌前幾人,片刻後嘻嘻笑着,向老翁道:“高手?我只見你和婆婆。你倆個我自然打不過——”她話未說完,老翁倏然將手一抖,把一雙竹筷射向斜坐在對面的銀若雪。
銀若雪聽他話裡藏音,已暗暗留意。忽見竹筷疾飛到胸前,知不能再藏巧埋痕,頭也不擡,伸手中筷子便夾。
但兩雙筷子剛碰到一起,卻覺得那筷子上攜力甚大,自己似乎夾不住。她反應卻快,將腕一扭,改夾爲撥,叫竹筷轉了方向,徑向下首坐的老婦人飛去。
老婦只隨手一抓,遞與老翁,道:“飯也不好好吃,當着兒小的面鬧什麼玄虛?”老翁嘿嘿一笑,接過吃飯。
銀若雪也不言語,仍小口吃着,似乎什麼也未發生過。童牛兒只稍稍緊張後便即放鬆,也埋頭吃飯。剩少女大瞪着眼睛看幾人,臉上滿是驚疑之色。
童牛兒以爲身份被拆穿,二老必要來爲難。豈知直到掌燈,只見二老和那少女在院中絮絮而語,並不理會他們,猜不透二老的用意。
銀若雪道:“人家必是不願多生是非,是以不來招惹我們。我們也該識相點,明日一早便走吧。”
童牛兒歪頭想了片刻,道:“那刀甚好,若與我正合用。”
銀若雪半倚在他懷中,笑着打他,道:“那是名震江湖的逆龍寶刀,傳承千年的三大神器之一,與我的赤鍊金槍齊名,任誰使着都合適,豈止是你?”
童牛兒道:“這刀果真有些來歷?”銀若雪道:“我也是聽人傳言,說這刀是千多年前由巧手匠人用玄鐵合金打造而成,是吹毛飲血的利刃。據說二十幾年前曾有人出萬金尋找這柄寶刀,惹得江湖上驟起風Lang,不少貪財斂寶之人爲此喪掉性命。後來這刀好像落入一個姓端木的人手中,再就沒了消息。那少女名叫段小蕊,怕是假的,該叫端木小蕊纔對,可能就是這逆龍寶刀得主的後人。”
童牛兒聽銀若雪如此說,甚覺有理,頻頻點頭。
銀若雪猜透他心思,道:“憑你我能爲,勝那女孩兒和老婦容易,獨那老翁打不過。我瞧他身手可比我強些。”
童牛兒輕咦一聲,道:“五將軍,你今日怎地謙遜起來了?昔日的狂傲沒有帶在身上嗎?拿出點來用用。”
銀若雪笑道:“狂傲只是氣勢,用來唬人的。打仗只憑能爲,與狂傲何干?若憑狂傲就能勝人,我就不用日日苦練了。”
童牛兒點頭稱善。斂眉思謀着道:“不能強取,便只好巧奪,反正走之前我定要將那把長刀弄到手才甘心。”
銀若雪本是少年放Lang性格,便沒人挑逗時都要多事。今聽童牛兒如此說,正合心意,點頭道:“好,你說怎個弄法?我幫襯你。”
童牛兒轉着眼珠道:“你說放把火如何?”銀若雪想着必有趣得緊,拍手道:“好呵。”二人便埋了身子,低下聲音商量着如何行事。
堪堪夜半,童牛兒和銀若雪穿好衣服,將一切收拾整齊。
童牛兒輕輕下地,撥開門閂。正要拉門,卻見窗外忽地亮光一閃,接着“砰”地一聲,那亮光正落在窗上,窗紙立時燒了起來。童牛兒和銀若雪都嚇了一跳,不知誰比他們還急,竟先放起火來。
銀若雪正在靠窗的榻上坐着,見勢不妙,竄身飛起一腳,將那扇窗踹飛。
二人隔窗張望,見院外站着黑綽綽一簇人影,約有十幾個,其中一人手中張弓,弓上搭着一隻綁有燃燒火絨的長箭,正準備射向這邊。
房中的翁媼二老和紅衣少女已經走出,手中各舉火把。老翁用長劍指着牆外衆人高聲道:“既有心來做客,怎不早打招呼?倒叫小老兒手忙腳亂。有心欺我老邁是不是?”
童牛兒見二老神態從容,似對來犯之敵早有準備,心中奇怪。轉念明白這少女此來必就是報信的,心中稍寬。
老婦轉頭看到他倆個,抱拳拱手道:“家中小事驚擾二位好夢,抱歉得緊。二位且先看會兒熱鬧再睡不遲。”
此時牆外已有七、八個從推倒的破門處走入院中,來到二老一小的面前。當前那人個子甚高,竹竿般瘦。穿一襲黑色肥大衣袍,看年紀該有五十幾歲,花白鬍須亂糟糟一大把撅在胸前,手中也提一把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