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動得正歡,忽聽外面有個喝喊的聲音清脆悅耳,聽着熟悉。待想起那人名字來,不禁唬得立時汗出,任什麼心情都沒了。
他雖不懼生死,但素知銀若雪的脾氣,卻怕唐婉蓮因此遭遇不測。趕緊草草收兵,跑出一馬。
然後摟定唐婉蓮溫柔片刻,俯她耳邊叮囑道:“一會不論外面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去,知道嗎?錦衣衛皆是好色之徒,怕比這寺中僧人還yin,他們若見你容貌,定不會放過,必要先奸後殺,我的一番苦心可全白費了。”
他生怕唐婉蓮不識深淺,冒險出去,是以淨說狠話嚇唬。
唐婉蓮聽他語中意思原來如此驚天動地的這番舉動皆是爲救自己,不禁大受感動。以爲童牛兒不但本領了得,對自己用情也深湛,點頭答應。
二人摸索着穿好衣裳。
童牛兒聽外面激戰仍烈,俯下身子爬到明黃圍簾前從貼地縫隙向外窺視。
此刻雖仍在夜裡,但早有錦衣衛先放起火來。只見一處處火光沖天而起,烈焰騰空,飛星流螢,透過半敞的軒窗映入殿中,將四下照得明亮。
童牛兒見十幾只腳正在飛也似地盤錯挪移,蹦跳走動。但其中只一雙巴掌大的白色錦緞做面,前後各用金絲繡有虎頭吞口的小戰靴看着熟悉。餘下的皆是尺長大腳,穿着麻耳僧鞋,上打魚鱗裹腿。
銀若雪待入殿中才知後悔。原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屍體,皆是寺裡的僧人,看來這裡剛剛經過一場激戰。燭臺、香爐等器物也均被打翻,四下散落。
在這樣地方打鬥,不僅要防對方刀劍,還要時刻留意腳下,小心跌倒,不但佔不到便宜,怕還要吃虧。
與她相鬥的衆僧也早瞧出門道,有三個守在門口,以防她逃,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銀若雪見了暗暗叫苦,無奈之下只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與衆僧糾纏。
童牛兒見那雙白色帛靴在僧鞋之間磕磕絆絆,左突右閃,顯得惶急狼狽。略一思索,已明原因。
想着若叫銀若雪有絲毫閃失,自己可心疼不起。看一柄單刀就在圍簾前,悄悄伸手抓過,蓄勢以待。
不過片刻,一名僧人正跳到佛龕前。童牛兒見時機恰好,將刀貼地揮出,砍向他的腳踝。
那僧人萬不曾想這裡會藏有如此陰狠之人,那會知覺?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半個身子跌入圍簾。
童牛兒將刀順勢迴帶,在他頸下滑過,僧人立時斃命。
其他僧人不明緣由,皆轉頭來看。分神之間,銀若雪出槍如電,將另一名僧人挑殺。
六名僧人轉瞬間死了兩個,令她暗舒長氣,以爲勝出有望,放下心來。同時奇怪是何方能人在暗中相助自己,爲何不肯現身合力鬥敵?
她正想時,忽聽又有一僧慘叫。
原來那僧人懷疑佛龕下藏有敵手,探長槍去刺。童牛兒早防在先,見得槍到,一把抓住,向裡一拉。僧人恐長槍被奪,使力回撤。
童牛兒正要他如此,借力竄出,將長刀貫胸劈入,把那名僧人砍翻。
銀若雪見是他,歡喜得低喚一聲,立時添了精神。金槍反把揮舞,一式‘橫掃千軍’,將另一名僧人攔腰打出,正跌在童牛兒腳前。
童牛兒毫不猶豫,低身一刀,把那滾圓的僧頭削去半個。
四名僧人又死兩個,只剩兩名,叫場上形勢立變。
銀若雪躍到童牛兒近前,拉住他手歡喜道:“相公你怎在這裡?”
童牛兒道:“自然是爲暗裡保護你。你若有閃失,叫我如何活?”
他說的本是哄人的言語。但此時此勢之下聽來,銀若雪卻信以爲真,心中甜如灌蜜,好不感動。
她卻忘了憑童牛兒能爲自保尚且難些,又用什麼來護佑她?
佛龕下的唐婉蓮先見童牛兒殺人似切瓜宰禽一般嫺熟痛快,驚到瞠目。待他竄出,又聽有個女聲叫他相公,更是驚駭。
爬前伸指將圍簾挑起個縫兒向外張望,才見火光映照下有個一身白袍,手提金槍的少女正拉着童牛兒的手親熱說話。
少女面若桃花,星眸貝齒,英氣逼人。
想起童牛兒剛剛對少女所說言語,知她怕就是他戀而未娶的人兒,以後則要與自己共居一室,時時和自己搶奪童牛兒。
這少女顯然有功夫在身,五、六個大男人都鬥她不倒。看她神情似十分的霸道,自己手無擒雞之力,又豈能爭得過她?怕要吃虧。
這樣想時,心中立覺憋悶委屈,將小嘴咧了兩咧,悄悄哭泣起來。
童牛兒與銀若雪見剩下的兩名僧人已奪門逃出,在後各提兵刃追趕。
待回到院中,見已有大批飛虎營的御林軍攻入,顯然寺門的道道哨卡皆破,整座樑濟寺已均被掌控。
童牛兒牽掛殿中佛龕下的唐婉蓮,生怕她被御林軍搜到遭遇侮辱,向銀若雪道:“我救下一個人,是這僧匪自山下劫掠來的良家女子,藏在裡面,你送她下山吧。”
銀若雪瞧四外奔跑的軍兵皆向她倆個看,笑道:“你剃個光頭,穿着僧衣,若無我在側,怕不被當做僧人殺掉纔怪,還有心思管顧別人?”
童牛兒看看自己也覺得可笑,將僧衣脫下甩在一邊。回到殿內喚出佛龕下的唐婉蓮,送到銀若雪面前。
銀若雪見這少女眉眼嫵媚,姿容絕色,竟比自己還美三分,心下喜歡,道:“這樣的妹妹怕我也動心,難怪遭劫。好吧,我送她回家。”
童牛兒想着還要趕到劍閣接林鳳凰護送去林猛那裡。此時若不動身,待劍閣中衆英雄參與劫殺樑濟寺外逃僧人之事露出,難保不把‘林鳳凰’三個字傳入銀若雪耳中,那時再救可就晚了。
想到這裡,輕拍唐婉蓮的肩頭,道:“你便隨她去吧,她自會保你平安,不必擔心。”
唐婉蓮聽聞童牛兒不與她同行,心下緊張,蹙眉道:“你去哪裡?”
童牛兒生怕銀若雪自他倆言語間聽出蹊蹺,爲唐婉蓮帶來不測的災禍,不敢答言。只向銀若雪道:“我去後山搜尋林鳳凰下落。若找她不見,一切都是白忙,回去雷公公怕要怪罪。”
銀若雪不捨他走,道:“我早吩咐過了,何勞你去?”
童牛兒卻不理會,自去一邊剝下一名御林軍兵屍體上血跡未乾的號衣套在身上,摘下他紅纓團簇的帽子扣在頭頂,手提單刀尋路向後山去了。
銀若雪見他執意堅決,無奈只得在後高喊:“相公你一切小心,早些回來。”
見四下的錦衣衛和御林軍兵皆用怪異眼色瞧她,才猛地醒悟,以爲這一聲‘相公’怕是叫得壞了。
銀若雪手提金槍與唐婉蓮並肩緣山路而行。
此刻拂曉早破,天色通明。
唐婉蓮眼見一路倒斃的僧人和錦衣衛、御林軍兵屍體,心中不忍,面有慼慼之色。
銀若雪在側見了覺得好笑,道:“姑娘是被這寺中僧人掠到山上的嗎?”唐婉蓮點頭而應。
銀若雪見她胸襟半敞,露出一小片雪白胸脯,裡面似未穿小衣,忍不住問:“可曾遭受侮辱?”
唐婉蓮聽這一語,想着剛剛所受破身之痛,忍不住自心裡笑出。面現桃紅,搖頭道:“多虧童大人救我,不然怕是難逃。”
銀若雪見得她的羞色,心裡奇怪。倏然想起唐叔德所說言語,暗道糟糕,一時忙亂,倒忘記問罪於童牛兒。
轉頭端詳唐婉蓮,見她衣衫雖然髒污不整,但胸背挺直,步態規矩穩重。雙手抄在身前不搖不晃,顯然受過嚴格教養,是出自廣闊門庭的大家之秀。不禁在心中起了一絲疑惑,道:“姑娘貴姓?”
唐婉蓮含齒一笑,道:“貴不敢當,俗姓唐氏,閨字婉蓮。”
銀若雪驚道:“你姓唐?”唐婉蓮雙睫交垂,輕輕頷首。
銀若雪道:“那魏縣縣令唐叔德和你可有關係?”唐婉蓮道:“是家中慈父。”
銀若雪停步咬牙道:“你可是嫁與了童牛兒?”
唐婉蓮自幼好讀,五經皆熟,詩書滿腹,胸中自有不可與常人同日而語的智慧。
早知必要惹她惱怒,已想好言語應對。點頭道:“是呵,童大人救我性命,我以身相報。可童大人怎樣都不肯答應,教我好不傷心。”
銀若雪聽得奇怪,暗想:那童牛兒本是偷花采蜜、蕊裡求歡的無賴品性。這少女容貌如此清麗,他怎會不動心?問道:“他爲何不答應?”
唐婉蓮輕嘆一聲,道:“他說京中有個他戀而未娶的姑娘,叫甚麼冰雪之名,比我溫柔美麗百倍,他對這姑娘用情至深。說便是海水枯,頑石爛,天柱崩,地心陷,也不能叫他做出任何對這姑娘不起的事情來。”
銀若雪初聽還覺得歡喜,後來便覺得不對。以爲憑童牛兒那張狗嘴,噴的都是粗俗不堪的爛詞,決計吐不出這樣斯文的象牙來,這少女顯然是在欺她。不禁心中火起,當胸推了唐婉蓮一把。
唐婉蓮哪經受得住?一跤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