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人待惡面大漢落地,忙跑過去捉住他的左臂,撕開衣服查看傷勢。
見鋼鏢入肉及寸,四周皮色泛起一圈青紫,顯然是中毒的症兆。
惡面大漢將懷中老者安穩放下,反手將鋼鏢拔出擲在地上,向中年婦人搖頭道:“不礙事。”
中年婦人卻慌,急道:“大哥休動,先將毒血放出來再說。”
惡面大漢從懷裡摸出一把寸寬玉柄小刀向鏢傷處劃下,抖着胳膊把擠出的淋漓鮮血灑在地上,然後接過中年婦人撕下的衣袍襟邊摁在傷口上胡亂包裹一番了事。
被救那老者在旁邊看得心悸,抱拳拱手向惡面大漢道:“英雄爲救老朽,受下這等重創,老朽怎堪受得起?”
惡面大漢笑着擺手道:“張大人爲人耿介,肯捨生忘死,救民水火,是一等好官。我受這點傷算得什麼?不值一哂,休提休提。”
老者聽到如此溫暖言語,甚覺感動,有淚盈眶,道:“爲官益民,天理之道,本所應當,怎敢憑此煩勞英雄捨命相救?”
惡面大漢點頭道:“不錯,你爲官護佑庶民百姓;我爲俠救人困厄水火。你我各勝其職,不亦快哉?”
言罷仰頭大笑,聲振四野,神情豪爽至極。
童牛兒在遠處瞧得眼饞,恨不能即刻上前與他牽手相慰,把酒言歡,支骰子賭錢才覺痛快。
此時場中的錦衣衛和來劫掠囚犯的衆人已經捉對廝殺,打得熱鬧。
英俊道人獨鬥杜天橫;短鬚大漢手舞一柄長刀與一名使雙劍的錦衣衛酣戰;惡面大漢和中年婦人卻向紛亂不堪的人羣中不住地尋找。
可奈何阻攔在面前的錦衣衛衆多,將他倆個擋住。
二人見狀無奈,只好和衆錦衣衛打在一起。
童牛兒自然不願糾纏其中,早和卓十七領着一班御林軍兵士跑出十數丈遠,各自躲在草叢樹後探頭張望。
童牛兒心中記掛着霍家公子霍敏玉,以爲這小兒了得,應該救下,是以不捨離去。卓十七見他不走,也只得豁出性命陪着。
衆錦衣衛雖有鬥志,奈何寡不敵衆。
來的衆人武功雖不如他們,卻都擅使弓弩。隔遠幾排亂箭放過,先就撂倒十五、六名錦衣衛,然後合夥圍攻,一一干掉。打得配合默契,有條不紊,顯然訓練有素。
杜天橫在與英俊道人打鬥的間隙轉眼偷窺,見自己的屬下大都倒地,只剩十餘個勉力支撐,眼看着敗也就在頃刻,心下不禁痛惜。以爲只因自己貪功冒進,將這多精銳折損在此,回去該如何向雷公公交代?
想着再打無益,不如早撤。便虛晃一鞭,將英俊道人逼退幾步,然後擰身躍上旁邊一輛囚車,向那馬的後臀猛擊一掌。
那馬怎能受得他的打?暴叫一聲,猛地躥出,瘋了般撞開人羣,向前狂奔而去。
衆錦衣衛見他落荒逃跑,自然明白形勢。紛紛搶奪馬匹,慌張四散而去。
童牛兒待看清杜天橫所駕的囚車,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正是霍敏玉和倔犟白鬚老者乘的那輛。
童牛兒咬牙暗恨,轉眼有個主意。對他旁邊立的卓十七道:“將那馬匹與我射殺。”
卓十七一怔,道:“爲何?”童牛兒怒目向他道:“怎地囉嗦?”
卓十七見他發急,不敢再言。忙從兵士手中要來硬弓,搭上鵰翎箭,前把力推,後把張引,抖手射出。
他在兵營裡混了這多年,任什麼兵器都使不來,唯練熟一樣,就是擅射。因他身高體壯,雙臂有力,專開硬弓,一、二十丈內百發百中,幾無空虛。
童牛兒與其相熟,自然識他本領,心中有底。
御林軍本是皇城禁衛,裝備精良,所用弓弩皆是銅胎鐵背,多股牛筋擰弦,最能追遠。
卓十七不負童牛兒所望,一箭崩出,正中那馬的後胯,嵌入骨縫之中。那馬吃痛不過,奔出數步,失蹄跌倒。
杜天橫還來不及看清箭從何來,已被馬匹掀出。
他應變卻快,騰身躍起,撲向在他前面正縱馬奔逃的一名錦衣衛,抖出鬼骨鋼鞭纏在他身上將其扯落馬下,同時借這頓挫之力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那名錦衣衛跌落地上,還不等爬起,已經被後面飛來的弩箭射成刺蝟,眼見着不能活了。
童牛兒望着杜天橫裹在一路煙塵裡遠遁的背影,不由得在心裡贊他:能爲確實高強,連逃命也比別人狠毒。
同時愈發地看他不起,以爲是小兒品性,不值得搭理。
那囚車失去駕控,側傾後接連翻滾,直衝向路邊的亂石,叫童牛兒遠遠的見了嚇得渾身冷汗溼衣。
霍敏玉和白鬚老者都被禁錮其中,只有頭顱留在外邊,沒有半點騰挪餘地。一旦撞到石上,豈不殞喪?若真如此,不是自己將他二人性命害了?
他正急時,猛見那滑行囚車倏然崩裂,有條人影從中躍出,直向一邊的草叢裡跌去。
但他身形還未落下,囚車已先撞在亂石之上。轟隆一聲大響,碎裂成無數小塊,崩得木屑紛飛,如雨般四散。
一切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若晚一瞬,二人必死無疑。
童牛兒抹一把額頭汗水,轉目看過一圈。見衆錦衣衛死的死、逃的逃,已沒有活人在,放下心來。向卓十七揮手道:“隨我救人。”先向那人跌落之處跑去。
卓十七不知他與霍敏玉之間還有瓜葛,在後面追着奇道:“牛兒哥——你又不識他——爲何要救?”
童牛兒也不答言,一路疾奔。
來在近前,才見正是那白鬚老者躬身在地,昏迷不醒,懷中緊緊摟着霍敏玉。
霍敏玉毫髮未損,只是受驚過度,嚇得怔住。任憑童牛兒如何搖晃呼喊,半晌緩不過神來。
童牛兒正發急,卻聽卓十七在一旁高叫:“牛兒哥——不好了——他們殺過來了——”
童牛兒轉頭望去,見十數名劫掠者正揮舞兵器向這邊奔跑。纔想起自己所穿的飛魚服恐怕是招惹的目標,他們惱恨錦衣衛,豈肯放過自己?忙向卓十七道:“放箭,阻住他們。”回身繼續招呼霍敏玉。
卓十七慌了片刻,引弓射倒奔在最前面的兩個。餘下的人卻不懼,仍在惡面大漢等人的帶領下喊殺而來。
卓十七正無奈,猛見自樹林裡飛出無數疾矢,如雨罩落,阻住衆人腳步。轉頭望去,才見正是隱身在其中的衆御林軍兵。
自己和童牛兒與他們同營廝混了這多年,情如魚水,十分的融洽。此時遭難,他們自然不肯旁觀,相救也是常情。
只是自己從提拔到天字牢營當差後便甚少回去看望他們;倒是童牛兒有心,常回去耍骰子誑贏他們錢財,與他們吃喝,叫餘情仍在,比自己強些。
追趕衆人見官兵躲藏在樹林裡張弓疾射,自己一夥都是晾在空地裡的靶子,瞬忽之間就有十幾個人喪命,都有些懼。惡面大漢見傷亡過甚,無奈只得將衆人散開,要從旁側衝過去襲擊童牛兒和卓十七。
但他們剛動,就招惹得無數箭矢飛落,一步也靠不過去。
惡面大漢等人急得額頰冒汗,抖着雙手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童牛兒和卓十七守在霍敏玉和姜楚身邊,卻不知他倆個要將這一老一少如何。
卓十七正胡思亂想,聽旁邊突然傳來哭聲,嚇他一跳。原來是霍敏玉緩過神來。
但他畢竟稚幼,經受不起如此驚嚇,咧開嘴大哭不止。
童牛兒見他如此,以爲正是孩童常態,不禁暗吐長氣,放下心來。轉頭向卓十七道:“尋馬過來。”
卓十七奔出拉過兩匹馬。童牛兒自己抱了霍敏玉跳上一匹,叫卓十七抱那白鬚老者。
卓十七摸過老者呼吸,道:“他死了。”
童牛兒感念老者捨身救這霍敏玉,是難得的忠勇之士,不忍叫他屍身拋卻荒野,應厚葬在山清水秀之地。略一猶豫後道:“死了也要。”撥轉馬頭先自去了。
卓十七心裡雖一萬個不情願,但素來領教過童牛兒的霸道,不敢違抗,嘴裡嘟囔着將白鬚老者的身體抱入懷裡。
如此正好叫他的耳朵無意間貼在老者的胸口上,隱約聽見其中仍有噗通跳動聲音。才知老者還未死透,似乎尚有活的希望,以爲救下倒也值得。
但這老者和他一樣高大魁梧,再加上頸下那副鑄鐵鐐枷,總共重逾二百多斤。卓十七費盡力氣纔將他沉重身體搭落馬背,自己跟着躍上,攢鞭追趕童牛兒去了。
童牛兒與卓十七繞城而走,來在林猛與衆死士所居的村莊。
待敲開院門,進入其中,林猛見到童牛兒懷中的霍敏玉和卓十七馬上的白鬚老者,不禁大吃一驚,道:“你怎地救下了他們?”
童牛兒跳下馬來,將霍敏玉送入他懷裡,擺手道:“休囉嗦,且與我弄碗水喝,嗓子冒煙了。”
卓十七向來接白鬚老者的朱大哥道:“他還有一口氣在,需馬上救治。”
朱大哥白他一眼,也不言語,抱着老者進屋去了。
林猛待聽童牛兒講完救人經過,吁氣道:“好險呵。”然後攢眉道:“那四人是哪裡的呢?你可識得?”
童牛兒搖頭道:“沒見過。我還以爲是你的同黨呢。”
林猛道:“聽你說得他們如此英雄,我倒真的想結識交往一番。”
童牛兒將茶盞放下,道:“本指望你來救,望穿了眼睛也不見,你躲到哪兒去了?”
林猛拍掌道:“還說?我和朱大哥他們從清晨到適才,埋伏了數個時辰也不見車隊來,還以爲你的訊息有假呢。”
童牛兒道:“也虧得你們沒有遇到,不然怕要遭險。”又將杜天橫設計的圈套如實說了。
林猛聽罷低頭默然半晌,道:“世道不周,叫魏忠賢、雷怒海一班奸賊得勢,陷害無數忠賢,坑殺多少良善。唉,日月蒙塵,星宿無光,這般愁雲慘霧何時才能散去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