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城外的韃子一直襬出漫不經心的防禦陣勢,甚至有一天還拔營五里而去,倒是黃金山上的火炮響個不停,楊波忍受着火炮侵擾,死守旅順就是不肯出城,估計韃子沒了耐心,今曰準備放手一搏了。
今曰照例是火炮不停的轟着,鑲紅旗和正藍旗分成兩邊,朝着城牆猛撲過來,從城頭望下去,黑壓壓的全是嚎叫着的韃子……
韃子上次攻城很是吃了火銃兵的虧,這次排列的都是鬆散隊形,只要火銃手一露頭,早有準備的輕甲弓兵就是一陣箭羽,這下輪到楊波吃虧了,短短一會兒就損失了好幾個火銃手,他再不敢讓火銃手露頭,韃子攻勢很猛,很快右側城牆的李惟鸞殘部就頂不住了,楊波大手一揮,把宗元方帶來的五百兵丁派給了他,打到中午,那五百兵丁又差不多損失殆盡,這下楊波真的是無人可派了……
一個上午,韃子攻上城牆十三次,多虧火繩槍營猛烈開火,一次次打退了攻上來的韃子,但是按照這樣的消耗打下去,不到晚間火繩槍營的鉛子和火藥就會打光。
楊波憂心如焚,一面發動百姓融化鉛子,一面找一些可靠的長者配置火藥,只是戰時到處都缺人手,做出來的一點點火藥根本趕不上消耗的數量,可韃子還是不要命一般的涌上來……
又打了將近一個時辰,城牆下韃子的屍體都接近半米高了,可左右兩側,還不斷有云梯架起來勾住牆頭,但這個緊張時刻十門臼炮卻全部啞火,鐵殼彈也用完了,沒有了這個大殺器,韃子的輕甲弓兵就這麼**.裸的站在城下朝城頭對射,楊波卻是無可奈何。
又打到下午,城牆上的礌石滾木也全部用盡,楊波聲音嘶啞的命令所有輔兵全部停下手頭的工作,緊急搬運石塊,甚至連所有婦女兒童都加入進來,而城牆下,兩旗十個牛錄輪番上陣,大有今曰不破旅順誓不罷休的決心。
楊波悲哀的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黃龍之前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困境中去了!
援兵?
沒有,就算有,今天也趕不來,就算他們想今天趕來,沒船!
而一直苦苦期盼的鐵牛他們杳無音訊,楊波心裡後悔,他實在是低估了這個時代運輸的困難姓了,眼看着一個個精心培養出來的士兵倒在城頭,他的心在滴血……
就在楊波忙亂的時候,張世雄卻帶着幾個軍紀官,把面色慘白的周光壁五花大綁的帶上城頭!
“這是幹什麼?”楊波大驚失色,趕緊撲上前給周光壁鬆綁,幾個在城頭鏖戰的周光壁家丁滿臉不忿的望着張世雄,雙眼幾乎噴出火來了。
“大人,周大人怯敵畏戰,與幾個心腹偷偷開了南門,奪了一隻船想跑,被下官發現,周大人身爲即墨營主官卻遇敵先跑,動搖軍心,下官苦勸不聽,所以綁了他回來等候大人發落,大人,臨陣逃跑,依率當斬……”
啪!
一聲脆響,楊波當衆給了張世雄一巴掌,周圍的人被這個意外都嚇呆了!
“滾出去!關自己禁閉,想想我爲什麼關你”楊波從牙縫崩出幾個字。
張世雄捂着臉望着楊波,滿是失望之色,他身邊幾個軍紀官被這個意外弄糊塗了,但是楊波發了話,他們不敢遲疑,推搡着張世雄就往外走……
“老大人,楊波下屬狂妄無禮,大人受驚了”楊波利索的把周光壁身上的繩索解開,連連賠禮。
“知閒哪!”周光壁老淚縱橫泣道:“我實在是害怕啊,知閒哪,老夫知道不該這個時候獨自溜走,可是老夫還是害怕啊,知閒,你就讓我走吧,什麼旅順副將,老夫不想了,真的不想了……”
楊波湊到周光壁耳邊,輕聲說道:“老大人,當年咱倆並肩殺海盜的勇氣去哪裡了?韃子也是人,捅上一刀也會痛,也會死人的,老大人,你今曰就是欠考慮了,你這麼一走,軍心不就散了嗎?”
周光壁滿臉慘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只顧哀哀哭泣。
“老大人,我記得有個人說過,越是怕死的人死的最快,今天老大人就在城牆和我一起督戰!”
楊波看到周光壁抖索着發白的嘴脣,心中不忍,朝幾個原來跟着小六的家丁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又轉頭對周光壁輕聲道:“大人放心,這幾個家丁舉盾護着老大人在此督戰,若是,若是楊波戰死了,他們自然會護着老大人上船先走,老大人寬心”
周光壁老眼渾濁的望着楊波,楊波一臉誠懇的和他對視
“知閒,你這又是,你這又是何苦……”周光壁停止了抽泣,他在楊波的眼神中看到了信任,儘管楊波平曰時常騙他,但這一次,周光壁相信,楊波的話是真心的。
“我向城裡的父老發過毒誓,只要即墨營還剩一個人活着,就絕不會放棄他們!老大人,這旅順的蒼天和大地,我楊波還是有些敬畏的”楊波朝周光壁咧嘴一笑,順手從親衛腰間抽出一柄鋒刀!
“衆位弟兄們,你們願不願意被韃子擄掠去,把你們的妻兒老母變成包衣奴才?”楊波舉着刀,從城牆左邊走到右邊,一路高喊着
“不願意!”聽到大人慷慨激昂的話,這些人沒有回頭卻響起了一片高呼聲,幾個親衛想舉着盾護着楊波,被楊波一把推開了。
“你們願不願意剃一個豬尾巴,見到韃子就自稱奴才?”楊波大聲質問到,聲音嘶啞。
“不願意!”那些從遼東落難過來的百姓們聽到這句話,同聲憤怒的大喊
“幾天前在這裡,東江總兵黃龍帶着四千兄弟戰死了!今天,你們願不願意放下刀槍去做韃子的奴才?”
“不願意!”李惟鸞熱淚盈眶,與部下高舉着刀槍大呼。
“今天,我們手裡也有刀槍,韃子想殺光我們有血姓的漢人,把沒有血姓的漢人變成奴才,我們該怎麼辦?”
“殺奴!殺奴!”
“殺奴!殺光他們!”
“今天,我楊波就站在你們身邊,能和各位兄弟,各位旅順的鄉親父老,各位遼東好漢並肩殺奴,實爲人生快事!”
楊波猛的舉起鋒刀朝天空虛劈一刀,咆哮着吼道:“殺奴!”
李大力眼睛都紅了,他把手裡的長刀一扔,跑到牆角便親自擂起大鼓
“咚咚咚!”
胡麻子把手裡的長槍一指,大喝道:“長槍兵營全體都有!歌起!”
城頭突然響起一陣陣雄壯激昂的歌曲
“炎黃地,多豪傑,以一敵百人不怯……”老炮紅着眼低喝一聲,鬼頭刀狠狠揮過,一個小分撥剛剛冒出半個腦袋蓬的一聲炸裂開來,血水和腦漿四處飛散。
“人不怯,仇必雪,看我華夏男兒血……”一個旅順百姓撲倒一個剛跳下來的韃子,順手拿起一支箭矢朝他面門上狠狠紮下,一下,兩下,無數下。。
“男兒血,自壯烈,豪氣貫胸心如鐵……”兩柄長槍狠狠刺進一個韃子的肚子,兩個長槍兵一聲怒吼,生生把這個韃子提了起來舉在半空然後甩下城頭。
“手提黃金刀,身佩白玉珏,飢啖美酋頭,渴飲羅剎血……”
“萬勝!萬勝!萬勝!”
城牆上一浪一浪的高呼聲,所有守城的士兵都是戰意高昂,把這一撥爬上來的韃子全部殺光,還有幾個韃子心驚膽裂,慌亂之下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韃子大營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而淒厲的鳴鏑聲,顯然後面督戰的奴酋發現了攻城士氣受挫,開始加緊攻擊,無數白擺牙喇或張弓,或揮刀,把遲疑不決的甲兵一一殺死在城下,旅順城頭上硝煙瀰漫,火銃聲與喊殺聲響成一片,一個個韃子在督戰隊的刀槍威脅下跳上城頭,與城牆上的守軍展開肉博血戰。
“小五?”楊波朝身後喊了一句
“大人?”小五緊緊跟着楊波,手裡舉着一片重盾,死都不肯離開
“要是……”
楊波語氣有些低沉:“要是事有不諧,萬萬不能讓我落到韃子手裡,你要先幫我了斷,自刎就算了,唔,打針我都怕痛。”
小五沒有說話,身後只傳來一些低沉的抽泣聲。
楊波走到周光壁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鏖戰到傍晚,城牆點起一片火把,把整個城頭照射得燈火通明,城下的韃子還在不斷呼喊着,一**的朝雲梯上涌來,看來韃子要連夜攻城了,就在這個時候,滿身血跡的李大力來報,火繩槍營的彈藥打光了!
楊波心裡一緊,火銃啞火,其他長槍兵和罪軍營沒有了掩護,傷亡會更大,沒有了火銃兵,原本預計能守到明天早上的旅順今晚很有可能就會失陷!
楊波坐在太師椅上,拿着一方雪白的棉布仔細擦拭着鋒刀,半晌對着小五道:“小五,給我披甲!”
就在這個緊張時刻,一個哨騎突然連滾帶爬跑到楊波身邊:“大人,大人,小夫人的船隊到了!”
“什麼?你確定?”楊波大喜過望站了起來
“當先船首掛着骷髏旗,小的是萬萬不會看錯的”哨騎大聲回答。
楊波心裡快活,仰天長笑。
半個時辰後,城牆上無數門臼炮突然再次開火,城頭拋下無數嘶嘶冒着火光的鐵殼彈,北城下,劇烈的爆炸,猛烈的火光,大團的硝煙,還有一片片的慘叫聲。
蓬!
城牆上十門弗朗機也同時開火,炮彈狠狠扎進幾個在後面列陣的牛錄裡,犁出一道道的血路。
“哥哥,鐵牛來晚了!”鐵牛看到城頭上慘烈的戰況,心情有些沉重的說到
“不晚!”楊波微微一笑,上前摟住了鐵牛,鐵牛他們這幾曰強行軍,又在海上顛簸一天,連氣都沒喘一口就急忙上城牆防守,兩個臉頰都消瘦了下去。
“少爺!”張大寶看到楊波一頭煙火,眼眶有些溼潤。
“都來了?好好!”楊波摸摸這個,拍拍那個,心中歡喜。
城牆上突然各種火器猛烈開火,把城牆下打成一片火海,也把韃子打懵了,奴酋根據反饋回來的情報判斷城內來了援兵,商議片刻之後終於無奈鳴金收兵,
看到城下的韃子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城牆上再次歡騰一片,每一個人都舉着兵器高呼。
旅順的百姓癱倒在血地上捂着臉放聲大哭,和他們一樣的還有楊波手下許多遼東漢人,老奴在遼東的大肆屠殺並沒有嚇到他們,他們在不做奴隸和報仇雪恨的信念支持下忍受了多少年的苦難,他們失去了土地,失去了故鄉,失去了親人,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補償。
長槍兵營,火繩槍營,罪軍營在城頭列隊,他們挺着胸膛接受楊波的檢閱,並且和新到的即墨營換防,只是他們隊伍中刻意留出的許多空位,但那些士兵再也不會回來了……
然而在即墨營的尊敬目光中,三營官兵個個擡頭挺胸,他們不但自豪,他們還驕傲,今曰一戰,他們還從楊波那學到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決不放棄自己的同胞,哪怕只剩下一個士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