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盤城外的情景與一個月前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城外三裡到處是金龍旗飛舞的營盤,左右山頭幾乎都是光禿禿的,原本稀少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在牛羊的啃食下連荒草都被掃光,由於包衣不斷挖坑取土的緣故,山頭被挖的千倉百孔不說,比一個月前已經矮了十幾米,城頭下一座土城拔地而起,把磨盤北城都包圍了起來,嚴格說也不算土城,不過是一條梯形的坡地,高度已經將近達到城牆的三分之一,後金的弓手在坡地上射箭能夠威脅到城頭守軍,土坡對着北門的正前方,包衣們還在搭起了一座簡陋的土城,弓手們躲在土木結構的垛口下,生存機率大大提高,城頭明軍再也無法毫不顧忌的俯身和他們對射。坡地後方是數十座後金營盤,由八旗個固山額真領兵堅守,在皇太極的經營下,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座戰爭要塞。
這道土坡連綿兩裡,上面密密麻麻插滿了各種顏色的旗幟,許多包衣和輔兵依舊在土坡上忙碌堆砌,于學忠和一個旗裡的旗丁押着三四個包衣,這些包衣擡着兩包泥土吃力的朝土坡上走着,皮包骨頭的包衣吃力的擡着沉重的泥土踏上坡地,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于學忠小心縮着頭,防範頭頂明軍的打擊,一臉冷漠的監視着包衣幹活,一個月下來他已經看管了戰場的生死,別說幾個下賤包衣,就算各旗精銳旗丁也不停的往城上填進去。大營後面一座專門掩埋屍體的山頭幾乎都找不到地方挖新坑,可見各旗損失之慘重,但聽說大汗發了狠心。定要把對面這股大明唯一敢戰的軍隊圍殲掉,儘管上下都叫苦連天,可是大汗根本不爲所動,尋找時機就是拼死攻城,絕不給明軍休息的機會,攻防戰打到這個份上,雙方都有些心力憔悴。
“砰!”
于學忠右邊傳來一聲火銃打放。于學忠知道是城頭明軍開火了,可他靠着土包根本不爲所動,連頭都沒有擡。只是盯着幾個勞作的包衣,很快,右邊一陣密集的箭雨覆蓋了火銃打放的位置,慌亂聲也遠遠傳了過來。
“狗奴才!往哪裡看呢?啊。趕緊幹完下坡!”于學忠指着一個轉頭觀望的包衣大罵。那個包衣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把腦袋縮到土包後。
于學忠這才望瞭望右邊那些叫囔的馬甲,嘴裡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自從他們開始築土坡開始,明軍就一直用這種騷擾戰術對付他們,放一槍便換個位置,最頭痛的是明軍的冷槍極爲準確,幾乎從不落空。這條土坡上也不知道染了多少中槍包衣和馬甲的鮮血,于學忠也差點死在這冷槍下。當時他坐在土包堆成的戰壕裡,頭盔稍稍露了一點在外面,就這樣引來了明軍的射擊,頭盔被打飛了出去,事後于學忠還從頭盔上挖下一塊扁扁的鉛塊。
明軍的騷擾讓築土坡的速度大大減慢,後金方面也想了不少辦法,比如先用土包和木板搭建起隱蔽,包衣在防護下作業,又派出許多馬甲小隊對抗明軍,但效果並不理想,箭雨只能威脅城頭無甲人員,對於全身包裹的火銃手毫無作用。
于學忠參與過旗內的一些事務,加上葛裡藍也時不時和他聊天,他對城裡明軍的動向也有一些瞭解,這股明軍守城也是花樣百出,想盡辦法折騰一番,而且陰謀詭計層出不應,八旗高層都被搞得精神緊張,上次城裡明軍在八旗日夜圍攻下居然還敢派出水師在蓋州一帶登陸,破襲了好幾個屯堡,當時蓋州的情況極爲緊張,由於圍困磨盤城抽調了八旗大部分精銳,留守的不過區區數百旗丁及一些輔兵,在明軍的炮火猛攻下搖搖欲墜,聽說向來順從的代善都和皇太極吵了起來,力主回師救援的豪格都被當衆打了十鞭綁在大營外示衆,幸好大汗一力堅持,沒達成目的的明軍圍攻蓋州兩天,不下,反而讓八旗思想更加統一,最後只能灰溜溜的趁夜退走。
但八旗攻城損失不小,磨盤城內明軍鬥志昂揚,就在蓋州告急的那兩天,皇太極說服八旗傾力攻城,死傷慘重,城下的屍體堆積如山,可惜折損了近千人,同樣也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于學忠嘆了口氣,之前希望早日打下磨盤城回家享福的焦慮感早就不見了,現在他只剩下了麻木,不知道這場戰鬥什麼時候纔會如願以償的結束掉,那怕後金潰敗也比這樣不死不活的好。
就在這時,土坡後面的大營一聲號角,于學忠看到一隊鑲藍旗步甲正在列隊出營,他們身後許多包衣吃力的推着兩門火炮,準備填補到昨天被摧毀的垛口,之前數十門火炮轟擊不停的盛況已經不見,聽說這兩門火炮還是從耀州城頭拆下來再運送過來的,有了土坡的掩護,火炮曾對城頭明軍造成過重創,可惜城池被明軍修建的異常堅固,火炮打上去不過幾個淺淺的白痕,這讓許多操炮手很泄氣。
于學忠轉過臉朝後方望去,土坡後面豎了幾道石牆,石牆後方到處是旌旗飄舞,刁斗聲聲,人叫馬嘶,密密麻麻的帳篷,寨子從山腳一直延綿到這裡,每次看到這些營盤,于學忠又覺得心下稍安,八旗實力雄厚,明軍不過區區萬餘人,又能堅守多久呢?
于學忠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叱喝那幾個包衣繼續下坡背土……
大帳內,一身熊皮大衣的皇太極負手而立,帳下站着許多滿漢固山額真,還有各旗的旗主,還有六部的承政等,他們都在聽帶着熊皮帽子的剛阿泰彙報從遼西傳過來得情報。
“……出使錦州一行約莫百餘人,聽說帶了不少特產,爲首乃是旅順楊波部下一個叫胡貴的,同行的還有安東衛姚家二子姚文昭等,與祖大壽所談何事不得而知,不過聽說最近錦州關寧騎兵頻頻調動,似有越過三岔河一帶的打算。”
聽到剛阿泰的話,衆人都皺起了眉頭,祖大壽這個老對手陰險狡詐,若是趁他們後方空虛大舉進兵,這確實是相當的麻煩。
皇太極點頭朝范文程示意,後者立刻命人在大帳裡展開一幅巨大的遼西地圖,上面山川河流繪製精美,並不比旅順地圖遜色,皇太極揮了揮手,八旗諸貝勒等都隨着他圍了上來觀看。
“圍魏救趙”皇太極淡淡的望着地圖緩緩開口:“祖大壽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不會不會知道海,耀等一帶乃我必救之處,不過祖大壽乃守家之犬,數次慘敗我八旗之手,現在他還有多大勇氣過三岔河,朕對此倒是有些懷疑。”
衆貝勒都是皺眉深思,一時間也不敢說絕了,畢竟攻打大淩河時祖大壽也算手段百出,當年莽古爾泰也很是吃了一些虧,再說祖大壽這個人心思極爲難猜,好比把全族丟給大汗自己卻孤身跑回錦州,連皇太極都弄不明白他的思維方式。
皇太極也想到這點,便道:“儘管如此,也不可不防,這樣吧,讓濟爾哈朗領鑲藍旗主動逼迫至錦州一線,破襲幾個屯堡以爲威懾,哼,祖大壽以爲我八旗主力不在便可爲所欲爲了嗎?真是笑話。”
剛阿泰又道:“陛下,遼西坐探還探查到一個消息,說是楊波所部的團練營入援京畿後駐防在昌平一帶,不過……”
哦?
皇太極聽到楊波的消息頓時來了興趣,轉身盯着剛阿泰,擺出一副專注傾聽的模樣。
“……聽說團練營不知何故,反了?!”剛阿泰有些遲疑的道
“反了?”皇太極大驚,追問了一句。
看到剛阿泰不敢確認,皇太極陷入了思索,而大帳內衆人也轟的一聲竊竊私語起來,這個消息確實有些震撼。
“過幾日等京師的作細消息傳回便可覈實,不過奴才以爲,此消息有八成可信,據說當日胡貴在酒筵上得知此消息後大驚失色,聽說當晚便匆匆收拾行裝連夜趕回旅順,只留下姚文昭等人在錦州繼續與祖大壽密謀。”剛阿泰見主子神色不變,心裡有些發虛,趕緊詳細補充道。
半響後,皇太極點點頭:“楊波此人志向不小,團練營反了朕也不覺驚奇,若是情報確實的話,對我倒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
多爾袞見皇太極面有喜色,試探道:“若是明國朝廷對楊波猜忌,內外夾攻之下正是我等大好時機,大汗何不派出使節,試探楊波的態度?”
多爾袞話沒說完,嶽託搶上一步道:“楊波所部乃我大金心腹之患,大汗還請三思,招撫楊波絕不可行,唯有滅之方能心安。”
皇太極擺擺手,打斷了爭執道:“楊波此人狼子野心,誘降絕不可行,楊波所部乃明國唯一敢戰之師,唯有動以雷霆,滅絕以安後患,不過嘛,若是朝廷與楊波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朕需趁這個時機添把火,加速明國與楊波反目,到時候楊波四面皆敵,我看他還能蹦躂幾天?”
看到衆人點頭,皇太極又道:“京師細作往來時日過久,等確認此事後時機已逝,朕的意思是,不管是流言也好,空穴來風也罷,咱們都要搶先一步出手,這樣吧,蘇克薩?”
蘇克薩不知道何事,趕緊跑出來跪倒。
“派人射書給楊波,就說明日朕親自與他在城頭對答,雙方不派親衛,問問他可有這個膽子?”
皇太極還沒說完,衆人都嚇了一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