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一番話讓大殿內陷入了沉默中,祖大壽在錦州坐地起價,搖擺於明金之間,偏偏朝廷卻耐他不何,甚至連遼餉都不敢短缺一錢銀子,稍有逼迫就怕他倒向韃奴反而成爲大明的禍患,溫體仁的提議是什麼意思?衆人都在思索。
當下張鳳翼結結巴巴的解圍道:“遼東巡撫幾日前急報,說是錦州附近出現韃子探哨,祖大壽正在礪兵秣馬,一面請求朝廷派精銳邊軍援遼”
張延登搶上一步大聲道:“哪有邊軍可派?流寇蔓延,宣大邊軍自顧不暇,陝西等地邊軍走到錦州要多久?京營空虛,薊鎮需要防備京師等地,也是不易調動……”
溫體仁卻搖頭道:“哪有韃奴兩路兵馬齊出的道理?阿濟格部在金州損失慘重,多爾袞屯兵復州,嶽託屯兵岫巖,豪格圍困鐵山,韃奴哪還有餘力去染指錦州?兩處都報韃奴大舉出動,依老臣看來,必定一處在謊報軍情”
崇禎帝冷笑一聲,心裡卻不由點點頭,他已經明白了溫體仁的意思,遼南吸引了這麼多韃奴軍馬,靠的是軍餉不到十萬的遊擊營,遼南斬殺無數,關寧軍馬龜縮不前,斬殺數十級便敢稱大捷,還時不時的謊報軍情,索要軍餉,兩方一對比,高下立判。溫體仁的意思很明確,三方佈置策如果希望以遼南爲箭頭,那麼朝廷不但不能追究擅殺沈世奎的事情,反而要支持楊波他們把東江連成一體。這樣遼南的棋盤上纔有足夠的實力與韃奴抗衡……
溫體仁有讓遊擊營制衡遼鎮的意思在裡面,但問題是,若是遼南坐大。那麼又讓誰來制衡楊波呢?難道自己必須扶持起楊波,然後在兩個軍閥之間走鋼絲嗎?
想到這裡,崇禎帝道:“將遊擊營報捷文書遍示遼鎮千總以上武將,等遼南的斬獲入京之時,讓他們派人觀禮,然後讓他們來告訴朕,心裡有什麼想法!”
崇禎帝又望了一眼畢自嚴。叮囑道:“遊擊營連番血戰,折損必多,朕甚爲憐惜。登州的糧草等物質都要抓緊送去,誰敢拖延的,朕絕不輕恕,還有。張延登。你另選幾位素有清廉之名的御史,去旅順覈查兵丁人數,告訴楊波,他遊擊營損失了多少人,朕就補給他多少人!”
…………
楊波不知道崇禎帝把他和遊擊營當做靶子豎了起來,他也不知道崇禎帝準備另設一軍制衡遊擊營,他更不知道崇禎帝對遊擊營的人數已經起了疑心,準備稽覈旅順正兵。家丁,田地。民勇,團練等實際數量,然後牢牢控制遊擊營的兵員和糧餉的打算,他正坐在會議室內愁眉不展。
豪格已經圍攻鐵山三日了,爲了替譚應華他們解圍,楊波親率遊擊營於昨日晚間突襲宣州,然而萬萬沒想到這場聲勢浩大的突襲居然師出無功,豪格不知道發什麼瘋,居然對宣州不聞不問,似乎不把鐵山打下來誓不罷休,這種詭異的情形讓楊波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哨騎利用夜間跨過冰面偵察,但只能進到鐵山十里外的地方,韃奴的步甲漫山遍野,再遠就過不去了。哨騎聽到鐵山方向炮聲隆隆,日夜不休,顯然韃奴在輪番攻打城池,譚應華他們能不能撐住?楊波心裡沒有底……
就在這時,親衛小五奔了進來道:“大人,金州急報”
楊波接過信順手遞給了劉炳文:“趕緊翻譯出來”
劉炳文接過信,看了看密信上的提示,輕聲對一個機要員道:“去把練兵紀要這本書拿過來”
楊波又問小五:“那個塘馬呢?讓他來見我”
小五搖頭:“大人,塘馬受傷頗重,已經處於昏迷狀態”
楊波負着手走了幾步,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金州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以致趙龍他們居然派塘馬一路突破韃奴封鎖來送信,幸好這種密信沒有原本根本翻譯不出來。
過了半響,劉炳文匯報道:“大人,金州送來兩封信,一封是,是,奴酋皇太極的招降信!”
劉炳文話剛說完,滿堂震驚……
“皇太極的招降信?”楊波也呆住了,他沒想到皇太極居然會想來招降他。
“念!”
楊波看到衆人驚訝的樣子,朝劉炳文點頭。
劉炳文便把招降信的大意念了念,果然是皇太極的招降信,口氣稍稍有些倨傲,但開出的條件確實誠意十足,只要投效皇太極,便封楊波爲鎮南王,自成一軍,獨領旅順,金州人馬,下轄的軍民人人俱有賞賜,大小將官皆有封賞,東江沿海一帶明軍各部,只要楊波打下來就是他的封地,另外願意和楊波行抱見之禮,結爲異性兄弟,爲漢軍旗之首,與諸貝勒同列……
劉炳文望了望衆人,又道:“大概的意思就是這些,這封信是金州守備劉大虎送出來的,說是韃奴的一隊使者還在金州等候大人的回覆,大人?”
楊波一臉嚴肅的訓斥李大力道:“笑什麼?”
“末將參見王爺大人”
李大力還沒說完,便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他的話感染了衆人,其他軍官扶着腰刀也是笑個不停。
“鎮南王,好大的名頭!”
楊波哼了一聲,道:“劉大虎好不曉事,就爲了一封招降信卻折損數名塘馬,他是怎麼想的?”
劉炳文趕緊接口:“還有一封緊急軍情,嗯,大人稍等……”
劉炳文搶過機要員翻譯好的密信又說道:“金州劉大虎急報大人,奴酋嶽託鑲紅旗部萬餘兵馬原本屯岫巖,但三日前韃奴兵馬大出,朝皮島方向逶迤而去。根據趙龍他們探哨得知,應該是嶽託親率兵馬前去支援鐵山的豪格部,還請大人多加小心!”
“哦?”楊波點頭。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嶽託也來了?難怪……”
“難怪豪格根本不顧宣州危急,全力攻打鐵山,如今韃奴實力雄厚,估計豪格反而願意把宣州讓給咱們分兵駐守,等打下鐵山後在圍困宣州,一股股的把咱們吃掉。”張世雄點頭分析道。
“奴酋不上當,鐵山怎麼辦?”胡麻子有些性急的問
“奴酋嶽託在旅順和咱們交過手。對遊擊營的戰力知根知底,我個人估計,豪格和嶽託肯定會埋伏人馬。專等咱們救援鐵山”王小羽憂心忡忡的說道。
楊波沒有接話,盯着皮島和鐵山的地圖卻想着另一個問題,皇太極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招降自己?雖然遊擊營與韃奴幾番交手很是佔了上風,但皇太極不是一個輕易服軟的人。而且眼下自己正與豪格在對峙。皇太極不傻,現在也不是送招降信的適當時機啊?那麼他的舉動意味着什麼呢?
楊波突然心裡一動,問道:“眼下遼東糧食什麼價位了?”
聽到楊波沒頭沒腦的問題,幾個人竊竊私語了片刻,劉炳文道:“大人,東江各島最貴,約莫二兩一石,只有九十斤不到。有銀子還難買到,朝鮮差不多。遼東細作不多,不過聽行動隊打探回來的消息稱,今歲遼東再次荒歉,大約需要二兩五一石,這是預估的價格。”
楊波點頭,二兩五相比當年老奴年代八十兩的恐怖時期來說也不算高,但問題是既然今年遼東再次荒歉,那麼韃奴憑什麼還能把糧價維持在二兩五的價位上呢?
晉商,狗日的晉商!
楊波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些蛀蟲,從歷史記載來看,這些晉商提供了後金政權百分之八十的糧食,百分百的火藥硝石布匹,百分之六十的鐵料,雖然眼下遼東包衣的數量大幅增長,但糧食依然維持在很低的價位,就是這些晉商爲韃奴立下了汗馬功勞。其實這不算恐怖,遼東糧價最低時壓到了一兩五一石,幾乎與山東等產糧區齊平,要記住,這可是小冰河時期的遼東!聽說晉商八大家們個個富得流油,每家的地窖裡還藏着數千萬的銀子,因爲這些功勞和財富,晉商八大家在原來的歷史中成就了富甲天下三百年的傳奇,就在楊波穿越來的時候,電視中還反覆播放非常勵志的,晉商的艱難創業史……
目前想對付晉商還不到火候,楊波把思緒回到糧價問題上,糧價二兩五不貴,但也不便宜,尤其是還要維持這麼多兵馬出征!
楊波一拍額頭終於想明白了,皇太極招降無非是遼東快要熬不下去了,復州,岫巖,皮島等維持數萬兵馬,每日消耗的糧食不是小數目,而最爲關鍵的是,就算韃奴打贏了這一戰,他們也撈不到什麼好處,皮島貧瘠,金州旅順其實也差不多,得到與付出懸殊太大,就算皇太極一意孤行,估計也很難平息八旗衆人的怨氣,顯然,皇太極做的是兩手準備,萬一開出的條件能讓自己動心呢……
“六月間遼東糧價是多少?”楊波又問
衆人不知道楊波爲什麼專和遼東糧價過不去,張世雄站起來大聲道:“大人,這個我知道,六月遼東糧價維持在一兩八左右,那時候正是準備出兵長生島之前。”
楊波點頭,不過雖然證實了皇太極有退兵的打算,但對目前的局勢沒有太多的幫助,想要解鐵山之圍,還是要和豪格硬碰一場才行。
想到這裡,楊波便朝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們繼續討論下怎樣解圍,最好弄個計劃出來”
劉炳文急道:“大人您去哪兒,那金州的建奴使者怎麼辦?劉大虎還等着回信呢?”
楊波揮了揮手:“宰了使者倒顯得咱們心胸狹窄,讓劉大虎把他們都趕走,順便讓使者回去告訴奴酋,就說遼東的土地財富不需要他們給,我們會去拿回來的,現在我要去見見真正的鎮南王……”
“真正的鎮南王?”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
“知閒,韃奴銳氣爲泄。貿然出擊怕是不妥吧?眼下冰面已經逐步化凍,咱們只需多堅守幾日便能大功告成,何必心急在一時呢?”尚可喜搖頭。他也不同意楊波的計劃,尤其是這個關鍵的時候
“錯了!”楊波大聲道:“大人,元吉,之前豪格部或許是想打下皮島,但現在這個計劃已經不太可能實現了,爲什麼?因爲我遊擊營趕到,你雙島的三千兵馬也趕到了。皮島援兵大至,豪格又不是傻子,還會朝皮島上撞?”
宗元方黑着臉。沒吭聲,剛纔他和楊波大吵一架,火氣還沒過去……
尚可喜有些愕然道:“奴酋不準備打皮島了?”
“沒錯,攻打皮島的時機已逝。據我的判斷。奴酋可能改變了計劃,無論皮島解不解凍,鐵山一定要拿下,這樣他們還佔據着威懾皮島的前哨,這次拿不下來明年封凍還有機會捲土重來,所以咱們的戰略也要跟着改變了,韃奴不上島,咱們出去打!”楊波擲地有聲的說道。
“兵力不足啊?”尚可喜哀嘆一聲
楊波默然。遊擊營只有兩個營人馬,還分了近兩百支燧發槍出去。加上尚可喜三千士兵,也不足以在陸地上對抗優勢韃奴,更何況必須戰勝,否則連退路都沒有,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後,尚可喜和宗元方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極力反對楊波的建議。
“咱家剛纔就說了……”
宗元方扯着嗓子叫了起來:“鐵山有譚應華部近四千兵馬,堅守十餘日不成問題,這才三日哪,你就沉不住氣啦?知閒哪,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稍有失利,朝廷那邊可不好交代啊!”
楊波憤憤的反駁道:“大人,難道坐視鐵山失陷就不是大罪了?”
“這個……”宗元方被堵了回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韃奴圍攻鐵山,日夜不停,我擔心譚應華他們火藥等器械儲備不夠,再拖延下去就很危險了”楊波知道這兩人小心謹慎的心思,但自己怎能坐視譚應華張權他們覆亡而不理?
“知閒高義,尚某向來是佩服的”
尚可喜先送了一頂高帽給楊波帶上,又接着道:“只是還請知閒明示,就算你我二人合力,對上韃奴還是實力懸殊,怎麼打?莫要到時候解圍不成,還把自己給陷了進去,韃奴對圍城打援之法可是慣熟的。”
楊波對此也是無耐,說來說去還是實力不夠,與八旗中任何一旗單挑都不行,想來想去,楊波還是沉吟道:“皮島也有數萬軍民,只要對他們動之以情,曉之以利,也能徵召不少士兵,東江兵戰力出衆……”
看到二人一臉的嘲弄之色,楊波惱羞成怒,放下一句狠話道:“不管怎麼樣,後日我便親率人馬去解鐵山之圍,兩位大人如何打算,請自便好了!”
說完,楊波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夜間的鐵山城內燈火通明,譚應華和張權滿臉硝煙和血跡的矗立城頭,望着城外黑壓壓的人頭,兩人心情無比的沉重……
三天了,任誰也沒有想到韃奴會如此的不顧一切,城下堆滿了上一次攻城時留下的屍體,那些韃奴輔兵還來不及收拾,那堵冰牆早就被韃奴拆光,連盾車都可以大搖大擺的直接推到城下來,現在又有一隊韃奴步甲在城外列陣,下一次的攻城即將開始!
“大人定會來救援咱們的。”張權這幾天精神亢奮,嗓子都喊啞了,兩人站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語交流。
“夠嗆!”譚應華很簡短的吐出兩個字,城頭再次回覆了平靜。
兩人心裡都明白,自從鑲紅旗到了後,韃奴就有了餘力對付援兵,楊波帶領的兵馬太少,想救援也有心無力。
“有個不太妙的消息”張權冷冷開口道。
“說吧,俺老譚頂得住”譚應華倒是語氣很輕鬆。
“火銃兵的鉛子不太夠了,最多還能堅持半日”張權嘆了口氣道,沒有火銃兵的支持,城內守軍的傷亡將會大幅增加。
“那就肉搏吧,怕啥?”譚應華搖頭苦笑一聲。
就在這時,城外再次傳來悠長的號角聲,緊接着,急促的鼓聲也響了起來。
“該我上了!”張權抓起頭盔,轉頭就跑。
很快,韃奴步甲就頂着重盾開始攀爬雲梯,由於那些劫掠來的包衣和輔兵都損失殆盡,韃奴只能用精銳來填這個血肉磨坊,幸好鐵山城頭的火炮從昨日開始就啞火了,所以攀上城頭之前,他們的傷亡都不算太大……
“放開左邊那三架雲梯,三隊火銃兵過去埋伏,其餘的自由射擊”張權小心的觀察了一下形勢,立刻開始佈置。
韃奴始終攻不上來,能攀上的地方都是守軍特意留出來的,上了城頭的韃子在火槍的射擊下根本無法組織起來反攻,只能一次次的在城頭留下無數屍體,打了幾次後韃子也學乖了,守軍防禦鬆散的地方他們不敢上,反倒是防禦嚴密的地方他們還願意試試,雙方都到了最艱難的時刻……
半個時辰後,城外的韃奴大營突然響起了尖銳的鳴金聲,正在奮力血戰的守軍驚愕的發現,許多原本攀爬到一半的韃子迅速的退了下去,幾個爬上城頭的韃子在絕望之下悲壯的跳了下去,片刻之後,城下除了無數屍體和一些傷員外,韃子退得乾乾淨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