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帝之所以驚恐,因爲昌平可是皇陵的所在地,自成祖以下,大明十二位先帝皆長眠在昌平的天壽山南麓。
從某種程度上說,風水寶地的皇陵關係着大明皇朝國運,其重要性遠勝紫禁城。
嘉靖二十九年從順天巡撫中分出昌平州,主要目的是爲抵禦蒙古入侵,嘉靖三十二年罷巡撫一職,昌平州歸順天巡撫下轄,崇禎五年恢復。讓崇禎帝憂心的是昌平被叛兵佔據,京師時刻受到威脅,這簡直是在自己身邊埋了一桶猛火油,一旦燒起來很有可能就是登州叛亂的重演!
登州孔有德以區區兩千兵馬起兵叛亂,一路燒殺劫掠最後匯聚了近十萬人,把登萊兩州搞得一片狼藉,數年都無法恢復元氣,雖然東江兵還有關寧鐵騎可以剋制,可現在昌平叛兵是號稱大明第一強軍的旅順團練營,即便是對陣後金也是連戰連捷,如果不是這樣崇禎帝也不會去動收編的小心思,但讓崇禎帝憤怒的是,曹化淳怎麼會推薦了這麼一個蠢物去接管團練營?不但團練營沒有接管成功,神樞營全軍覆沒,神機營尚在苦苦支撐,京營副將倪寵及大小數十將官統統被亂兵所殺,朝廷的臉面都丟盡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是撫是剿必須趕緊拿出個章程來,昌平兵變一日不得平息,天下人更容易看出朝廷的虛弱,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將心裡會怎麼想?
崇禎帝忍住誅倪寵九族的衝動,儘量平靜的開口道:“諸位愛卿都聽到曾圃的告急了,都說說,怎麼處置纔好?”
張鳳翼哭喪着臉,他發現滿朝文武閣臣都在望着他,這事別人可以不開口,他再垂着腦袋也無濟於事,當下只好乾咳一聲,道:“陛下。團練營叛亂肆虐昌平州,臣身爲兵部處置不當,故乞陛下許臣歸骸骨……”
蓬!
崇禎帝氣得滿臉通紅,他憤怒的一拍御案罵道:“昌平危急,朕要的是平亂之策。若是人人遇事便縮頭請辭。國家養着你們幹什麼?”
張鳳翼低着頭,一聲不吭,崇禎發覺自己把衆多大臣都捲了進去。便及時住口,張鳳翼雖然昏庸,但與溫體仁,嚴坤之等人相得,這次後金南掠佈置有方,這讓崇禎帝對他的印象很有改觀,崇禎帝語氣稍稍緩和道:“乞歸骸骨的話不要再提了,眼下昌平被叛兵佔據,祖宗社稷不安。朕心裡焦躁,語氣嚴厲,本兵和各位愛卿無需驚恐,張愛卿,你先說說,昌平州附近各營的狀況吧。”
張鳳翼心下稍安。低頭道:“回陛下,若是主剿,昌平附近可調密雲,通州,或天津標營兵馬。只是老臣以爲,旅順團練營戰力出衆,這些兵馬恐非對手,除非另調居庸關或大同兵馬……”
張鳳翼心裡明白,當年爲了救援大淩河,北直隸附近的昌平,密雲,天津,通州,保定等精銳陸續出關,在長山一戰全軍覆沒,他手裡也無兵可調,尤其是應付旅順精銳戰兵,昌平附近倒是有守陵的三營兵馬約莫一萬五,但吃空餉,營中多是老弱病殘,能戰的不過數百餘人,其他如通州,密雲等處兵馬守城倒是勉強,想要入永安城平叛,只怕有些懸。
見崇禎帝沉吟不決,吏部尚書謝升出列道:“陛下,臣以爲昌平叛亂皆由倪寵處置不當,團練營千里勤王,若非倪寵持寵驕橫,擅殺受士卒愛戴之將校,這才逼反了團練營,如今朝廷切不可一錯再錯,當速遣人安撫之,一味發兵圍剿,一則團練營戰力無雙,三千精銳困守永安,朝廷平叛大軍急切難下,一旦過於逼迫,難保登萊糜爛之事重現,二則建奴退兵不久,宣、大一帶兵馬折損頗多,如大同,保安,山海關等處,如果圍剿時日過久,京畿各處動盪不安,其三,僅聽倪寵一面之辭實難服衆,眼下旅順楊波正與八旗精銳在羊官堡對峙,若是得知昌平兵變之事,萬一有團練營家屬等激憤之下做出不測舉動,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崇禎帝沉吟不語,謝升的話並非危言聳聽,原本他只是讓曹化淳安插親信接管團練營,倪寵固然行事魯莽,但團練營不尊朝廷法度,在兩營兵馬的威脅下居然敢起兵叛亂,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眼下事情鬧大了想捂也捂不住,更何況羊官堡鏖戰正酣,朝廷該如何安撫楊波所部?
就在崇禎帝猶豫不定的時候,昌平總兵巢丕昌的急報又到了,巢丕昌在急報中稱,事發時他正在華城永安營駐地,得知昌平動亂後帶兵急趕至永安,但城門緊閉,城頭火光沖天,殺喊聲不絕於耳,大明在景泰元年昌平縣以東八里築永安城,不久又在永安城南新建一城,兩城連在一起,周長十里餘,城高三丈五尺,巢丕昌帶着三千老弱病殘在城外急的跳腳,卻沒有任何辦法,巡撫趙悅,昌平兵備僉事張肇坤,戶部主事王桂,判官王禹佐、胡惟弘,守陵總管太監王希忠等都陷在城內生死不知,巢丕昌看到城頭不斷有神樞營士兵的屍體被扔下來,知道恐怕出了天大的亂子,可他除了跳腳外進退無門,只好派人飛報京師。
聽完急報後,崇禎帝雖然大罵巢丕昌昏庸無能,巢丕昌領永安營駐守昌平八里外的華城,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份急報裡面沒有任何有用的話,爲自己吹噓倒是佔據了大部分篇幅,但崇禎帝也不好挑他的錯,便點頭道:“巢丕昌忠勇可嘉,可命他就近紮營,一面派人入城打探消息,有任何異動則飛報京師”
等傳旨的人走後,何吾騶出列道:“昌平距京師不過半日,爲以防萬一,陛下可令京師戒嚴,調三大營嚴防,另外昌平之亂當需速斷,亦不可任由戰事彌散他處。”
崇禎帝揹着手走了幾步,沉聲道:“傳旨!命京營副總兵王樸率五軍,神樞,神機餘部戒嚴京師。太監馬雲程分守,司禮太監呂直提督勇衛營,太監孫維武分守,司禮太監魏國領四衛守天壽山,御馬太監鄧良輔爲分守。以曹化淳爲提督。巡城閱軍,以兵部右侍郎王肇坤爲副提督,急調密雲、順義、懷柔、良鄉等處兵馬齊聚昌平……”
崇禎帝想了想。又道:“……命內中軍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太監杜勳監視居庸關,高起潛兼監兩鎮暨內臣提督,前鋒總兵祖大壽爲提督,同山海關總兵尤世威屬起潛,另大同總兵曹文詔待罪,歸代宣大總督盧象升節制調遣,其餘保安。薊遼,天津各路嚴防死守,決不許團練營流竄出逃。”
分派完畢,看到太監奉旨出殿,崇禎帝心下稍安,望了望沉默的滿朝文武道:“京畿一帶重兵雲集。朕也不怕團練營飛上天去,對其是撫,是剿?衆愛卿還是商議個章程出來吧?”
張鳳翼垂頭不敢做聲,與自信滿滿的崇禎帝不同,他心裡知道這些所謂的重兵是什麼情況。好比拿京營來說,紙面上三大營編制有十萬多人,實際上京營早成爲京師權貴的禁臠,兵額都被瓜分一空,除了勇衛營和四衛營還有些戰鬥力外,六萬中能戰者不過區區千餘人,雖然他一力主撫卻不敢出頭,登州平叛後罷黜,流放了一大批主和人員,連巡撫孫元化都被殺了頭,有這個前車之鑑雖然敢輕易開口?
見衆人都不吭聲,左都御史唐世濟出列道:“陛下,倘能招撫團練營,則朝廷幸甚,天下幸甚,只是臣卻要問問,昌平兵變,團練營暴動,斬殺京營副將以下數十人,如今一味求撫,天下心懷不軌之輩蠢蠢欲動,朝廷體面何在?朝廷法度何在?”
唐世濟躬身道:“此議一出,必然朝野沸騰,舉國譁然,還望陛下三思。”
當下戶部尚書候徇也附和道:“陛下三思,切不可重蹈登州覆轍,團練營不過區區三千餘,大軍開到盡成齏粉矣!若是陛下心懷憐憫,可傳旨曉御昌平叛兵,只斬殺首惡,其餘矇蔽士卒一概不究,若有士卒斬殺爲首作惡者出首,朝廷另有賞賜,如此一來內外夾攻,昌平指日克平,克復昌平後可下旨追究旅順楊波帶兵不嚴之過,命其戴罪立功,朝廷須行雷霆之擊,方能威懾心懷不軌之輩……”
衆人都明白候徇所說的心懷不軌之輩是誰,旅順從遼餉中分潤了不少,由於原戶部尚書倒臺太快,候徇剛上臺,楊波也沒有來得及打點,候徇此言也是含恨而發。
禮部尚書李康先冷笑一聲打斷了候徇的喋喋不休,道:“陛下,候徇大言欺君,朝堂諸君莫非不記得大同之變往事乎?”
崇禎帝臉色一變,嘉靖三年和十二年,大同經歷了兩次兵變,嘉靖三年,大同巡撫張文錦爲加強戰備,命鎮卒戍守城北五堡,參將資鑑催督甚急,激起衆怒。鎮卒郭鑑、柳忠等起而暴動,擊殺張文錦、賈鑑,嘉靖十二年又是大同兵變,連番殺了兩名大同巡撫,一個總兵一個參將,大同爲明代九邊之一,歷來被視爲京師的“肩背之地”,在明王朝的北部邊防體系中佔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尤其是自“土木之變”以後,明朝統治集團更把大同視爲關係京師安危的“北門鎖鑰”。然而,就是這個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軍事重鎮,卻連續兩次發生兵變,這兩次兵變規模之大,持續時間之長及其影響之深遠,在明代歷史上都是少有的。
李康先大聲道:“嘉靖三年的五堡兵變,朝廷派兵鎮壓,又激起暴亂,再殺朝廷新委任巡撫及總兵,戰事連綿數年方得平息,兵變起因乃大同巡撫張文錦刻薄殘暴,參將催督甚急激起衆怒,方釀成巨禍,如今京營副將倪寵驕橫無度,擅殺團練將校,士兵譁變皆由此事而起,陛下還請恕臣口出妄言,若是朝廷一味圍剿,大同之禍就在眼前!”
候徇大怒,道:“迂腐之極!暴動亂軍不剿,朝廷體面何在?此列一開,天下大亂亦,再說,團練營不過三千餘,莫非個個都是銅肩鐵臂不死之身?”
李康先反駁道:“大同兵變爲首者不過區區數十人,朝廷重兵雲集,圍剿數年方得平息,如今團練營三千人馬,對抗建奴絲毫不處下風,侯大人以爲該用多少年時間來平息此事呢?”
李康先的話把候徇噎住了,他轉身向崇禎道:“陛下,臣以爲當派出能幹欽差,把兵變之事查實清楚,一面安撫團練營方爲上策,兵者,兇器也,不可不動,不可輕動。”
崇禎帝面無表情,衆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