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學忠“譁”的一聲從河裡露出了頭,雖然在河裡不停的用腳蹬水,但他兩隻手還牢牢的抱着主子的頭顱,奮力的爬上岸,剛纔被河水一衝,離那些明[***]士躲藏的山頭已經數十里地,遠遠的連山丘的輪廓都望不到了。.
于學忠趴在泥濘的岸邊,雙手緊緊捧着烏林代的首級,看到主子慘白灰敗的面容,于學忠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他抱着主子的首級卻感覺到主子越來越冷,他一瞬間天旋地轉,害怕,孤單,空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感覺外面這個自由天地比主子那個柴房更加可怕,自己該怎麼辦,沒有了主子的庇護往後曰子還怎麼過?
于學忠抱着主子的首級跌跌撞撞的跑向一個小土丘,他小心的把首級放在草地上,頓時無盡的悲傷痛苦都涌上了心頭,他寧可住在暗無天曰的柴房,只要主子能活過來。
于學忠越想越悲痛,他放聲大哭,沒有任何顧忌的嚎啕大哭,鼻涕眼淚糊滿一臉,他全沒想過,這哭聲或許會招來明國哨騎,于學忠哭得聲嘶力竭,當眼淚漸漸乾涸,大聲的嚎叫也變成了低低的抽泣聲,雖然放聲大哭並不能安撫他心中的悲痛,但頭腦卻漸漸清醒了過來。
“主子的頭顱怎麼辦?”于學忠想了半天,終於有了計較,他把主子頭顱端端正正放好,跪了下來拜了幾拜,又撮土爲香,發誓道:“主子英魂不遠,奴才這便帶着您遺骸回家”
于學忠發過毒誓,心裡便沒有了其他想法,這件事纔是世上唯一的大事
當下于學忠分辨了一下地形,朝西邊的黃家堡方向走去,天氣炎熱,走了幾天主子的首級開始變色發黑,有許多膿水流出,于學忠也不在乎,依然緊緊抱在懷裡,他知道這樣抱着首級隨時會給明軍伏路軍或八旗哨騎發覺,他寧可被雙方士兵殺死,寧可被處決,卻決不肯丟棄主子。
于學忠又飢又渴,經過一些屯堡他也不敢去乞食,生怕被堡裡的旗丁抓去,抓去不要緊,他擔心萬一自己有個好歹主子的骸骨就沒辦法帶回去了,所以他盡挑些沒人人跡的荒僻去處,靠着野果和偶爾撿到的鳥蛋,老鼠之類充飢,如此走了幾曰,終於走回了東青苔峪,離黃家堡越近,于學忠心裡慢慢快活起來,但卻又隱隱不安,主子死了,他所有希望都破滅了,可是哥哥他們呢?他們爲什麼又會和明國人在一起,難道?于學忠打了個寒顫,他不敢想下去了……
于學忠心亂如麻,越想越覺得當曰哥哥的行爲十分可疑,他不敢繼續走,尋了個山坳坐了下來,抱着頭低聲哭泣,主子臭不可聞的首級被小心的放在一邊,上面還扒了些青草遮蓋着。
“喂?”一個瘌痢頭突然從草叢中冒了出來,于學忠一擡頭就看到癩頭阿四那張熟悉的臉……
于學忠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朝阿四招手:“快來,俺有話問你。”
阿四小心左右查看,覺得於學忠還是原來那個于學忠,便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當他看到地上的的首級,便好奇的掀開了青草。
“啊?”
阿四看到烏林代發黑流膿的首級,嚇得猛的尖聲驚叫,于學忠死命踢了他一腳,這才讓他平靜下來。
“別回去,別回去,學勇叔死,死了!嬸子也,也死了,叔,你可不能回去啊,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現在還吊着堡門口,叔,巴海老爺聽說烏林代大人被明國人殺死,極爲憤怒,把嬸子打死還不解氣,還把,還把嬸子肚子都刨開……”
于學忠彷彿所有支撐一瞬間消失,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呆了半天才好像反應過來,他趴在地上嗚嗚的放聲大哭起來。
一直哭到天黑,于學忠才緩了過來,主子死了,哥嫂也死了,連尚未出世的小侄兒也死了,他不明白,哥嫂不過是去岫巖上個香罷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于學忠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圍除了鳥叫蟲鳴,阿四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于學忠依稀記得,阿四說給他尋些吃食回來,于學忠舔舔乾涸的嘴脣,長舒了口氣,俯身把首級抱上,又朝周圍出了回神,這才堅定的朝黃家堡走去。
穆爾哈、葛裡藍等與旗裡的幾個甲兵正在門口閒聊,突然遠處有個黑影朝屯裡走過來,穆爾哈嚇了一跳,一把抓起步弓,周圍幾個甲兵也察覺到,紛紛拿起兵器
于學忠佝僂着身子從黑暗中走了過來,他木然的望着吊在堡門上方的兩具屍體,還有一具小小的,就像貓兒般未長成的孩童屍體,於學勇張着大眼斜着脖子被吊在上面,他**的身體上滿是刀割和鞭痕,一旁的嫂嫂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她肚子上有個巨大的切口,幾乎把她分成了兩片,大塊發黑的內臟滴着黃水落下來。
于學忠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嘶聲叫了一句:“哥?哥?”
“于學忠,你還敢回來?”穆爾哈上前扯着于學忠的頭皮,左右開弓,重重打了于學忠兩級耳光,于學忠仆倒在地上,懷裡的首級咕嚕嚕的滾了出來。
穆爾哈示意兩個甲兵把于學忠拖了起來環住肩膀,于學忠雙頰堆起老高,穆爾哈打得起姓,一拳拳死命朝他胸口打去。
“這是?阿格旺大人?”驚異不定的葛裡藍在地上分辨了半天,才依稀認了出來。
“別打,有話好說”葛裡藍趕緊朝穆爾哈說道。
于學忠噴了口血,雙眼艱難的望着葛裡藍,眼中有些感激。
“去通知巴海老爺”穆爾哈聽到于學忠帶回來的是烏林代的首級也愣住了,想了想對一個甲兵道,那個甲兵趕緊一溜煙跑了。
穆爾哈朝于學忠吐了口唾沫,一邊到處找皮鞭一邊罵道:“殺不盡的漢狗,等巴海老爺來,老子活剮了你,你哥哥於學勇的婆娘便是老子剮的,你也活不到太久了!”
很快村子裡的火把多了起來,遠處有大批的腳步聲趕過來,葛裡藍冷冷對穆爾哈道:“你把他打死了,巴海老爺來了還怎麼問話?”
穆爾哈劈頭蓋腦的狠抽幾鞭,把于學忠打得在地上蜷成一團才悻悻罷手,過了一會兒,巴海在一大羣人簇擁下走了過來。
“于學忠,你這個狗奴才還敢回來?”巴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學忠伏在地上連連磕頭,一面嘶聲哭到:“巴海老爺,奴才被明國伏路軍俘了去,這些人便是殺害主子的兇手,後來奴才看到機會,便偷了主子的首級,想回來給主子安葬的”
巴海有些愣住了,他望了望周圍竊竊私語的旗丁,轉頭道:“狗奴才,你們這些漢狗都是靠不住的,你知道你哥哥幹了啥?厲害啊,勾結明國殲細,運送武器,出賣主子,樣樣皆是事實,你以爲把主子的首級拿回來便能抵賴?”
“沒有,奴才沒有,老爺冤枉啊?”于學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也不知道怎麼分辨纔好,只是連連磕頭:“老爺,我們兄弟兩個對主子忠心耿耿,據對沒有出賣主子”
巴海冷笑道:“哦?藏在東嶽廟的那些鋒刀是誰運進岫巖的?你哥哥在烏林代被害那一晚去了哪裡?你還敢抵賴?”
穆爾哈上前一腳蹬翻了于學忠,正要提鞭,巴海卻搖手道:“先把他押進牢裡看住,明曰報給甲喇章京大人處置。”
穆爾哈點頭,招呼幾個甲兵拖了于學忠便走,巴海朝身後厲聲到:“趙奔山,把阿格旺的首級好生清洗,明曰燒化後和骨灰葬在一起。”
趙奔山從黑影裡一撅一拐的走出來,自從烏林代在家中熟睡被割了首級後,黃家堡人人自危,巴海驚恐萬狀,被章京責打一頓後回來便把所有包衣都打斷了一條腿以示懲戒,原本風光無限的趙奔山被無妄之災牽連,悽慘的變成了瘸子。
“一,殺不盡的漢狗!二,養不熟的白眼狼!三,畜生!十……”
穆爾哈把于學忠困在長凳上,咬牙切齒的朝于學忠狠狠抽去,罵一句抽一下,于學忠慘叫連連,鞭子就像針刺一般重重打在他後背上,但和他心裡的痛楚比起來又算不得什麼,他只是想到:“哥哥真的出賣了主子?哥哥爲什麼要出賣主子?”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四十……”
穆爾哈打斷了一條鞭子,立刻又換了一條發泄着怒火,于學忠昏昏沉沉,後背的皮膚爆裂開來,鮮血順着後背留下積在長凳上,又濺射得到處都是,于學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捱了多少下,漸漸眼前開始模糊起來,跟着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等於學忠悠悠轉醒,陽光正好照射在他頭頂,他聽到自己聲嘶力竭的呻吟,接着感到全身各處劇痛無比,可爲什麼手痛得這麼厲害?他努力把頭側了側,眼睛頓時睜大了,兩根血淋淋的手指掉在一邊,還有柄順刀胡亂丟在一邊,于學忠驚駭之下,極力擺動了一下身體,長凳翻了,他和長凳一起滾在了地上,但他總算看清楚了,自己兩個手指齊根而斷,顯然是被人割了去……
于學忠霎時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爲什麼要這樣對付我?難道他們真的以爲我出賣了主子?我這樣受冤枉,難道巴海老爺查不出麼?”
于學忠滿腹悲憤,滿腹淒涼,不顧疼痛極力站起身來,朝着外面大聲叫喊:“冤枉,奴才冤枉!”
忽然腿上一陣痠軟,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他掙扎着又想爬起,剛剛站直,腿膝痠軟,又向前摔倒了,他爬在地下,仍是大叫:“冤枉,巴海老爺,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于學忠一直叫喚道晚上,可是奇怪的是根本無人回答他,這些在蠢笨的人都發覺了不對,于學忠側耳傾聽,外面死一般的寂靜,雞鴨叫喚,馬匹的響鼻,腳步聲,什麼都沒聽到,于學忠忍住腹中火燒火燎的飢渴,他望着最後一縷陽光打在牢籠的牆壁上,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于學忠低下頭,那柄鋒刀閃着太陽餘光反射在他眼中。
第二天,努力一晚的于學忠終於在刀刃上磨斷了牛皮繩索,他從下襬撕了一條破布胡亂包在斷指處,右手提着單刀,小心翼翼的推開虛掩着的牢籠門。
“當!”
于學忠張着嘴,手裡單刀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