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十月的一個消息讓朝廷大爲震驚,登萊巡撫楊文嶽急報稱,後金八旗南掠主力突然兵臨復州,楊波所部退防羊官堡一帶,楊文嶽稱後軍總兵力約六萬左右,其中還包括了包衣和蒙古各部落,目前後金把羊官堡圍得水泄不通,連金州一帶的聯繫都被切斷,後金擺出了長期圍困的架勢,在羊官堡周圍開始挖掘壕溝,戰事一觸即發……
朝堂衆人被這個消息驚得口瞪目呆,所有人腦海中不約而同想到一個地方:“大淩河!”
兵部給事中戴英站出來道:“兵部接到楊波急報,稱建奴這幾日圍而不攻,每日打造攻城器械,運糧包衣從遼東至復州一帶絡繹不絕,還有大小紅夷炮數百門,多是繳獲至大淩河所得,又有蒙古察哈爾,科爾沁等部陸續匯聚城下,雖然楊波稱遊擊營所部上下官兵戰意昂然,並不畏懼當面之敵,但楊波也上疏稱,由於之前爲了牽制奴酋南掠大軍,遊擊營主動攻打復州圍困蓋州,雖然大捷而還,但遊擊營同樣折損慘重,各營官兵十停折了七停,精銳家丁十不存一,旅順總兵周光壁及參將楊波請撥付強弩,牀子弩,猛火油,甲杖,弗朗機炮,大將軍炮等物資共計六千八百件,還有糧草,軍餉,火藥,炮硝,鐵料等若干……”
崇禎帝突然問道:“楊波沒有請朝廷速發援兵?”
兵科給事中把楊波的急報翻來翻去看了幾遍,最後在角落找到一行大字:“……並請朝廷速調遼鎮兵馬過三岔河,威懾海州及瀋陽一帶,用以鉗制建奴主力,另請急調登萊監軍宗元方及旅順兩哨兵馬走天津海路回師羊官堡。”
“各位愛卿。楊波遊擊營被圍,眼見又是大淩河之役的翻版,如今可有何解救之策啊?今日不談其他,專議此事,總要拿出個方略來纔好。”崇禎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憊的說道。
崇禎帝等待許久,朝堂上鴉雀無聲,閣老們個個如同老僧入定,垂首閉目,連溫體仁也是如此,溫體仁在崇禎七年勢力達到頂峰。內閣中吳應熊,張至發,吳宗達等皆以他馬首是瞻,現在溫體仁沒有開口他們也不會輕易表態,而素來和溫體仁不對付的何吾騶巴不得楊波倒黴,自然不會去想什麼方略。六部尚書也是沉默不語,近年來崇禎帝脾性越發急躁,萬一有個紕漏,這黑鍋背的可冤枉。
兵部張鳳翼無奈,硬着頭皮出列,別人可以不開口他這個本兵不能不接話,張鳳翼小聲道:“陛下。建奴南掠後宣大一線已經殘破不堪敷用,山東原本就沒什麼兵,九邊還要防賊,臣實在是無兵可派,除非,老臣想來想去只有命遼鎮與天津水師大舉威逼三岔,又調遣東江鎮奇兵掩襲遼東,或能逼迫奴酋退兵。”
崇禎帝聽到聽到遼鎮心裡猛地一痛,祖大壽已經成了他心頭的最痛,這人一大幫子家眷投靠了皇太極。就算祖大壽肯派兵,無非是出些騎兵走個過場,能有什麼用?東江尚可喜素來與楊波不睦,關鍵時候只怕也無法倚重,想到楊波以數千人對上韃奴數萬精銳。崇禎帝打了個寒顫,莫非楊波又將重蹈大淩河覆轍?
對於楊波崇禎帝心情非常複雜,要不是遊擊營拼死攻擊南四衛,這次韃奴南掠絕對不會這樣輕易的退走,可是楊波現在成爲第二個祖大壽的跡象越來越明顯,他既想救援這支能硬抗韃奴的強軍,又恨不得讓他與韃奴鬥個兩敗俱傷纔好……
溫體仁掃了衆人一眼,先朝崇禎帝躬身後才淡淡開口道:“陛下,據老臣所知,這羊官堡與大淩河又有不同之處,大淩河四面被圍,孤立無援,城內雖有糧草但終有食盡一日,但羊官堡城防堅固,南城建有水城可直通大海,就算萬一不敵也可藉助水營船隊安然遁走,是以老臣觀楊波奏疏字裡行間並無驚恐之意,相反戰意高昂,想來彼已有通盤計劃,所以這是老臣所說的第一點,羊官堡不同於大淩河,我等無需驚慌失措。”
“……但以旅順一營兵馬獨抗建奴終不能長久,援兵自然是要派的,只是宣大新敗,兵將喪膽,薊鎮拱衛京師亦不可輕動,其餘邊軍路途遙遠,老臣以爲張大人所言甚是,可命薊遼督師嚴坤之催促遼鎮發兵鉗制建奴,天津水師亦可逼迫海州一帶,東江尚可喜,譚應華等部出兵遼東,這正是老臣等之前所定下的三方制衡之策。”
溫體仁見崇禎微微點頭,又道:“老臣以爲還有幾路援兵可派,袞州劉澤清三千步兵可以星夜趕赴羊官堡,其部兵馬雖戰力不高,但協助守城卻綽綽有餘,還有駐昌平的宗元方所領兩千家丁也可歸復遊擊營建制,另外,救急如救火,也可命周光壁在山東一帶招募身強力壯之敢戰軍戶先行充實營伍”
崇禎帝眉頭微微一皺,沉吟道:“先生既然說救急如救火,現在招募軍戶哪裡來得及?”
溫體仁搖頭道:“陛下有所不知,楊波所部並不懼建奴,以區區數千人克復州,圍蓋州,逼迫奴酋匆匆逃竄,揚我大明之威,退守羊官堡無非是人數懸殊太大罷了,老臣以爲楊波只要能守住羊官堡,遼東戰局便能逆轉,所以當務之急是讓楊波有兵可用,且登,萊,青等地百姓最爲悍勇,也不需他們與建奴野戰,只要能牢牢守住城池足以,有了這些生力軍,也可讓遊擊營有喘息之機。”
崇禎帝遲疑片刻,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朝堂上沉默下來,遊擊營戰力強悍已經讓崇禎心中警惕,現在溫體仁的意思還要擴充,崇禎帝明知溫體仁出於公心,不避忌諱的說出這番話,但他顧慮重重,也不敢輕易點頭,爲了防備再出現另一個遼鎮他已經費盡了心機。
垂着眼皮的何吾騶敏銳察覺到崇禎帝的遲疑。朝戶部尚書侯恂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出列道:“陛下,時有御史彈劾旅順楊波私練新兵,上次旅順查覈兵員無果而終。小王公公也稱,旅順遊擊營簡壯實堪戰者六千餘名,已含戰兵及家丁,然此止就旅順所隸步伍之數也,其金州,南關。北關,望海,黃骨,紅嘴,威風,麻洋等各處屯堡守關。並出哨屯種輔兵等可有明數?還有,金州地峽各處屯堡林立,其中民勇又是幾何?”
溫體仁哼了一聲,沒有搭理候徇,吏部尚書謝升出列道:“陛下,遼南直面韃奴,百姓或結寨。或築屯堡以求自保,此事原本尋常,微臣的意思是,楊波收復復州,全殲烏真哈超,擒拿孔有德,耿仲明等叛將,立下奇功,非爵位不可賞賜……”
謝升的話讓朝堂一片譁然,謝升又不緊不慢的道:“……只是。楊波立功雖多,然驟獲高位,難免生出驕橫之心,是以臣以爲,可升楊波爲旅順團練總兵。自行在旅順招募軍戶百姓,如此一來,招募團練皆有定數,朝廷發放糧餉也有個眉目。”
大佬們各懷心思,一時都沒有插嘴,崇禎皺眉問道:“羊官堡到底有多少兵?”
張鳳翼上前道:“回陛下,目前駐防羊官堡的有遊擊營,水營,奇兵營,正兵營等,總兵力七千餘,各營兵馬皆受旅順總兵周光壁節制,目前各部戰意高昂,皆有血戰韃奴,報效國家之心。”
崇禎帝默默算了算,各營主將都是楊波的心腹出任,如果加楊波團練總兵,那麼他還要多領一個營頭三千五百人,而朝廷每年要爲此多付十萬糧餉,這些都不是大問題,問題是他既不想楊波擴充兵員,又希望楊波能打退建奴的圍攻,這就有些困難了。
想到這裡,崇禎帝緩緩開口道:“遼南貧瘠,要供養如此多的兵馬也是難事,此事明日再議,張鳳翼,楊波克復州,兵部論功行賞一事可有了眉目了?”
張鳳翼點頭道:“楊波報稱斬殺大酋阿濟格一員,可是遍尋屍首不獲,老臣便有些尷尬,旅順軍功向來不會虛報,可沒有大酋屍首爲證,如何能行得功,論得賞?”
溫體仁打量了崇禎帝一眼,笑聲道:“托賴陛下洪福齊天,奴酋阿濟格作惡多端,初次破邊殺我百姓,奪我人口,今日奴酋身死,當可告慰衆無辜死難百姓在天之靈也。”
何吾騶冷笑一聲對溫體仁道:“老大人似乎認準楊波不會欺君罔上,虛報軍功一般,當年袁崇煥口口聲聲說用火炮擊斃奴酋努爾哈赤,最後如何?若是阿濟格改天再出現,豈不貽笑大方?事關朝廷體面,老大人還是謹慎些爲好?”
溫體仁給堵得無話可說,崇禎帝點頭道:“既然未能尋獲屍首,兵部便私下褒獎幾句也就是了……”
十月八日,于學忠提着皮鞭,坐在太陽底下一面搖着草根,一面監督包衣幹活,遠處,雄壯的磨盤城傲然聳立在天際。
自從與葛裡藍在徐山脫險後,逃回蓋州的各部牛錄章京沒有看到這主僕二人當了逃兵,反倒是記住了戰場上主僕二人相互扶持,英勇殺敵的悲壯一幕,正藍旗三個牛錄徐山會戰後損失大半,阿巴泰乾脆把這些牛錄整編爲一個四百多人的牛錄,身爲白甲兵的葛裡藍被新任的牛錄額真大人看重,提拔成了領催,而於學忠也水漲船高,不但成了擡旗的旗丁,牛錄額真大人還在蓋州給他們主僕分了地和房子,現在於學忠屋子裡也有了三個包衣,回想到自己一生坎坷,到如今終於熬出了頭,于學忠心裡無比的感慨。
然而好景不長,明軍退回了復州,接着大汗領兵趕到,這個正藍旗牛錄被編入了皇太極的右翼主力,左翼是兩白,鑲黃和蒙古牛錄,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漢人包衣,而這個牛錄裡的三十多名包衣都歸於學忠管理,徐山會戰讓于學忠心裡留下了陰影,現在又要準備打這股明軍,這讓于學忠心裡有些焦慮和緊張,連帶脾氣都火爆起來。
這個牛錄包衣的分到的任務是製作牀弩,由於磨盤城太過高大,普通步弓根本無法射到城頭,爲了壓制城頭明軍的火銃,整個右翼有三十多個牛錄的包衣都在製作這種威力巨大的牀弩,這種牀弩一次可發三箭,射程七百步,如果沒有絞盤的話需要三十個壯漢才能拉開,堪稱是攻城拔寨的利器之一。
就在這時,一個包衣突然身子一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身邊幾個包衣丟掉手裡的活兒,圍了過去、
于學忠頓時大怒,一口吐掉嘴裡的草根,提着鞭子走了過去……